蜷缩在床边的小女娃被扰得蹙紧了眉头,意识逐渐清醒,张开双眸。目光发散朦胧,划过面前半湿的单裤,往上是有力的腰腹和宽广厚实的胸膛。

    顷刻间四目相对,蒲老二除了她惊惧的眼神什么都没看见,他几乎断定,眼前这个人才是沈家的小姐,这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与沈怀之太像了。

    沈玉娇挥着手臂手忙脚乱的躲开,腿一软跌在蒲老二脚边,摔了个屁墩儿。

    “唔……”慌忙之中还是没忘了捂紧双唇,避免发出声音。

    揉捻着指尖温润一片,蒲老二轻笑出声,露馅儿了。

    他想她大约是用了什么法子毁去容貌,准确来说应当不是她使的法子,是她身边那忠心耿耿的婆子……

    根本没有什么大难临头各自飞,连同那位死了的“沈小姐”,一老一少都是能为这货真价实的沈小姐付出一切的忠仆。

    所谓“哑巴”,呵,压根不是什么哑巴。她是入了戏,捂紧了双唇不许自己发出声响呢。

    蒲老二动了动嘴角,佯装着不满,斥道:

    “叫你伺候爷洗澡,你倒趴这儿睡得踏实,滚起来。”

    沈玉娇低下头,她是被蒲老二□□的上身给吓着了。从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出了名的大家闺秀,别说是男人,连府中其他身份地位的女眷,平日也是见不着的。

    突然一具□□的男性躯体靠那么近,被吓到也是情有可原,瞬间红了脸颊,可隐隐约约的,又有些忍不住的好奇……竟与画本中那细皮白肉的温柔书生全然不同,一双臂膀同她大腿一般粗,却又壮实不少,胸前挂着未干的水渍,充斥着力量和粗旷。

    沈玉娇倍感羞愧,恨不得夺门而出,怎么也不敢抬头再看,莹白的耳朵烧得通红。那画本是她在兄长的房中无意翻到的,扫了一眼便面红耳赤,恰逢下人进来续茶,才慌忙将书藏进了袖口。待四下无人时,才敢拿出来研读一番,若说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是假的。可眼前这样货真价实的胸膛,头一次见到,还是吓着了。

    “去把衣服拿来。”

    脸红的少女不觉松了一口气,埋头就跑。蒲老二一屁股坐在榻上,挑起嘴角,这么看来,姣好的身段儿愈发顺眼了起来……

    手指头这一出给沈玉娇弄紧张了,匆匆忙忙的跑去找张婆子,可是上山下山一趟哪有这么快,最早也得明天晌午人才能回来呢。

    张婆子不在沈玉娇心里总不踏实,像是没了主心骨。

    不但要扛起独自伺候蒲老二的大梁,晚上还得巴巴的跑去守夜。

    要知道她平日睡在厢房已经很不舒服了,床板子上只铺着薄薄一层糟了的烂褥子,又硬又硌,比稻草还不如。沈玉娇住了这么些日子,依旧是习惯不了,不然也不会青天白日趴在男人的塌上睡着。瞅着这几日的架势,守夜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他可是男子!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沈玉娇,沈玉娇,之所以叫“娇”,是因为她爹打小儿就是这么养活她的,吃穿用度都极其娇贵。饭菜不装金器上不了桌儿,身上穿的丝绸锦缎随便一匹必定价值千金,晚上里躺的是檀云锦的被子,睡的是刺了金线的靠枕。从贴身的丫鬟到教习的师傅,那都是一等一的拔尖儿。

    这会入了土匪窝是吃吃不好睡睡不好,耳朵终日被不入流的词句灌洗,眼睛……还要看些不该看的……十几年来头一遭。

    沈玉娇想象的守夜,是靠在门外,抱着一团躺烂了的褥子,风吹雨淋熬上一宿。没成想亥时一到,连人带……没带,破褥子叫蒲老二丢出门外了。就人,像个小鸡崽子,让拄着拐的蒲老二,提溜着脖颈子扔到屋里去了。

    床边支起一个矮榻,也不知是谁的手笔。

    “别睡得跟死人一样叫都叫不醒,爷晚上要起夜。”

    沈玉娇心想,你求我我都不会睡得死,跟个男人同屋而眠,睡的死算怪了。

    “说是迟那时快”,一宿下来倒真比在西厢房睡的好,虽说这屋冷了点,但起码这被子要软和蓬松许多。不知是没听着还是他压根儿没叫她,竟然破天荒的一觉睡到大天亮。

    蒲老二这人嘴巴虽坏,但从没真正难为过她。

    日子过得提心吊胆,可好在,没出什么差错。

    第二日两个婆子一个土匪,赶着太阳还小,没到晌午就回来了,带着充足的干粮跟二爷的金瓶梅,仨人收获满满的进山了。

    前脚陈四进去给蒲老二送东西,后脚沈玉娇听闻张婆子回来,放下手中的琐碎赶紧找她商量对策去了。

    她心中愈发紧张了起来。土匪窝儿不能待,再没危险也不能待,男人光溜溜的上身太吓人了。还没开口,张婆子就把人拉到一边儿。“小姐,你怎么样,这两天出事儿没有?”

    “没事,你不要担心,我很好。”

    “蒲老二为难你了么?”

    “没有,他没对我怎么样,只是昨日我不小心在他房中睡着了,总觉得他看我有些怪怪的。“沈玉娇还记得舌尖上粗糙的触感和那人□□的上身,当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后来回想起来却愈发心颤。

    “哪里怪?”

    沈玉娇摇摇头,“说不出。”其实是说不出口。

    这土匪窝子里,张婆子最怕的就是蒲老二了,这人心机最深,也最难打交道。不仅她,大多数人都是。看见蒲老大还敢叫一声老大、大哥,可看见蒲老二都是恭恭敬敬的喊一声二爷。眼看这边的局势不容乐观,张婆子又给沈玉娇带了一个坏消息回来。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可是又不得不说:“小姐,沈府……咱们怕是回不去了。”

    “二爷,”陈四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交给蒲老二,“霍大夫说这药随汤粥服用,几日就能见效。”他只带话,要说这药究竟是个什么疗效,根本不知。

    蒲老二接过瓶子,漫不经心道:“山下什么情况。”

    陈四正要跟他汇报这事,低声道:“那婆子找机会偷偷跑回沈家,到那瞧见沈家已经给沈小姐发丧了,她兴许觉得事情不对,又跑去后门见了一个沈府的下人,我跟着远,没看清是谁。俩人说了几句话,她自己又跑回来了。”

    蒲老二把玩着手里的瓶子,兴趣缺缺的应了声,这事于他还不如手里巴掌大瓶子有趣儿。

    “想个辙,把那婆子弄到前山去。”

    对他们这些人,蒲老二向来惜字如金。

    虽然不知道缘由,陈四仍点点头,却踟蹰着没走,又叫了声“二爷”。

    “嗯。”

    “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薄书,递到蒲老二跟前儿,“金瓶梅。”

    蒲老二这才抬起眼皮看他,陈四忙解释道:

    “您那本儿都是字儿,这个,”他指指手上这本儿,“带插画儿的,‘足本’金瓶梅。市面儿上买不着,我特意搜罗来的,您留着看。”

    没等蒲老二应下,一溜烟儿的跑了。

    另一边的偏房,主仆俩都是愁容满面。

    “回不去了?为何回不去了?”沈玉娇没能明白张婆子的意思,还以为沈府也遭了毒手,追问道:“难道府上也遭人洗劫,哥哥,他……”

    张婆子知她会错意,忙道:“不是不是,沈府没事,只是……”若非亲自打探到,她自己也是不敢相信的。少爷对小姐,一向是极好的,宠溺至极,一母同胞也不过如此,然今……

    “张妈你快说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沈玉娇急得眼眶发红。

    “好,好。小姐你别急,听我说。”张婆子拍拍她的背,下定决心才道:“咱们……咱们被土匪掳进山,八成就是少爷的主意。”

    沈玉娇闻言怔在原地,“张妈……你在说什么……”

    “我这次下山,想偷偷回沈府搬救兵,可到了才知道,少爷根本没有报过官,反而对外发丧,说……说……”

    “说什么……”沈玉娇声音变得颤抖。

    “说小姐生了急病,在老爷出殡当天,跟着去了……”张婆子见她眸中含泪,十分不忍,可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还是早做打算才好。

    沈玉娇眼圈急速泛红,豆大的泪珠摔碎在地上。

    “难道……”

    张婆子上前扶住她摇晃的身子,叫了声“小姐”。

    “难道是哥哥嫌我入了土匪窝,认为我败坏了家里的名声?”她转头看向张婆子,一只粉拳不可置信的抵在胸口。

    “小姐……小姐你别这样,不管少爷如何,沈府如何,小姐你还有我,张婆子会一直陪着小姐。”

    “张妈……”沈玉娇含着泪抱住张婆子,心怀一丝侥幸,继而道:“你说的是真的吗……哥哥真的不要我了吗?会不会是当中出了什么差错……”

    张婆子也希望是这样,可是别的她或许会弄错,这种大事,怎么敢弄错。

    “我趁着夜里天黑,偷偷回到沈府。是从前在少爷书房服侍的福至亲口告诉我,知道小姐失踪,少爷找人安抚了随从家属,紧接着便对外宣布小姐病逝。他还说出事前,自己曾偶然听少爷身边的人说起,老爷去世半年前少爷就频频与土匪联络。当时只当是自己听错了,如今想来,也许是担心小姐嫡出的身份会妨碍他以后的路……”

    张婆子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沈怀之从前待小姐好,不过是因为老爷在世,没想到人走茶凉,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来。

    有理有据,活灵活现,沈玉娇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痛心疾首,双眸痴痴道:

    “若真如此,我还能怎么办呢……”

    就算她真的逃下了山,又能到哪去呢……

    “小姐不要灰心,就算沈府真的不要咱们了,张婆子也不会不管小姐。无论如何,咱们一定要逃下山去,我走时和回来时在路上留了记号,今晚,我们今晚就走。”

    沈玉娇看着张婆子坚定的眼神,跟着勉强打起精神。

    她说的对,无论如何,一定要先逃下山,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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