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床边跪趴着一个睡着的小丫鬟,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知琴?”青玥不可置信地唤了一声,刚刚苏醒过来,嗓音略有些沙哑。

    “王妃!你终于醒了!奴婢这就去叫太医。”不待青玥反应她便忙不迭跑出屋子叫太医了。

    不多时知琴折返回来,身后跟着知瑟和一位手提药箱年逾四十的男人,是宫里来的吴太医,早前宇文皓也召来为青玥把过脉,她认得。

    “见过王妃。”吴太医稍稍见礼后便上前把脉,又让知琴知瑟将她扶坐起来,查看了眼睛和口腔的状态。方才后退几步,欠身回道:“王妃已无大碍,不过寒气入体,又昏迷过久身体发虚,需要悉心调养些时日,以免日后留下病根。”

    “有劳太医了。”青玥刚要开口,知琴已代为向太医行礼谢过,叫知瑟带太医去写新的药方,自己则倒了水端至床畔。

    “谢天谢地,王妃您可算是醒了。”小丫头的高兴里还带着哽咽,看得出是个忠心懂事的。

    青玥抿了一口递到嘴边的茶盏,心头满是疑惑,知琴知瑟是王妃苏氏的陪嫁丫头,为何会守在她的床边还这般贴心?

    “你为何叫我王妃?”

    对方反倒被她问得一怔,呆呆答话:“您就是王妃啊,宁王妃。”

    “她不配!”一声怒喝打断了知琴的话,连带茶盏都被掀翻在地,青玥看清楚声音来源的同时,一把剑直指胸前。持剑刺向她的正是昔日宠她至深的宁王——宇文皓。

    宇文皓一身玄色暗金蟒袍,手上青筋暴起,双目猩红,杀伐中不失矜贵之气,瞪向青玥的时候眼中似是有千万把利剑蓄势待发。

    “本王要你为玥儿偿命!”

    知琴哭着扑到青玥身前挡剑,屋外也有丫鬟小厮闻声冲进来,见此情形无人敢上前阻拦王爷,齐刷刷跪了一地。宁王身份尊贵,被太后惯得脾气暴躁又骄纵,无人敢惹无人能劝,独独侧妃能在他盛怒之下递上两句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青玥虽未完全醒过神,也只此刻该先平息宇文皓的杀气。

    “王爷……”她使尽力气,声音依旧软绵绵的,“切莫冲动,教人拿了话柄啊……”

    闻言宇文皓动作一滞,这话是青玥挂在嘴边的的一句,看着面前这个虚弱得连说话都费劲的人,眼神中却有一份莫名熟悉的坚定,他虽然怒气未消,但握剑的手松了下来。

    苏芷是皇命钦定的王妃,祖父苏文朝在朝中势大,又与皇上太后同气连枝,杀了她就等于被人攥住把柄,所有谋划便都落空了。

    他不能。

    哪怕他知苏芷是那些人的眼线。

    哪怕他笃定是苏芷害死了玥儿。

    “王妃病重见不得风,需好好将养,无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凤栖院扰王妃休息。”宇文皓咬着牙恨恨地收了剑,留下一条看似呵护实则禁足的命令拂袖而去。

    在场的人都松一口气,各自退下了。

    刚刚和宇文皓的对峙耗尽了青玥的力气,她瘫躺在床上,在知琴知瑟的陈述下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三日前王妃在园中偶遇侧妃,要与侧妃单独谈话,便遣身边服侍的人走远些。谁知丫鬟小厮们过了许久仍不见二位主子出来,便慌忙去寻,在湖里寻到二位主子时都已身体冻得僵硬不省人事了。”

    “太医昼夜抢救,第二日时侧妃就已没有鼻息,原以为王妃也……谢天谢地您醒了。”

    青玥心道,这可真是害人终害己啊。

    她本想推了王妃落水,以王府灾祸来制造舆论替宇文皓谋划后续之事,不曾想却被王妃一同拽入落水,如今她人死了,魂魄竟重生在王妃身上。

    按照紫云的话本子里的套路,这一段应当名曰:“害人终害己,借尸再还魂”。

    侧妃已死,魂魄尚在人间。

    王妃虽醒,体内另藏乾坤。

    宁王出京不过四日,府内便传来王妃病重侧妃逝世的消息。

    宇文皓爱重侧妃,坚持逾制办丧事,在附中设祭坛做法七日,并下令从头七起为侧妃起设立灵座,供木主,每日哭拜,早晚供祭,每隔七日作一次佛事,设斋祭奠,依次至“七七”四十九日除灵止。

    赈灾督察府中行丧,更加坐实了不祥之兆,坊间谣言四起,盛传天子庸碌,天降灾祸以示惩戒。青玥计划虽然被打乱,好在宇文皓悲痛之余还有理智尚存,不辜负她用生命做代价的一番筹谋。

    勤政殿的门槛都要被弹劾之人踏烂了,本就心烦意乱的皇帝顾念太后“定要骄纵宁王”的嘱咐,也只能说:“体谅宁王新丧,日后定会责罚。”

    言官心里了然,这个“日后”怕是会和从前许多次一样轻拿轻放,最终不了了之。

    宇文皓一封奏折递到御前,同样以“王妃病重侧妃逝世,臣悲痛欲绝,心力不支”告假。这次赈灾旨意上是代天子行事,实际就是个挂名督察,一应事务都有官员负责,毫无实权的宁王自然而然就被架空了。

    他懒得在那儿同那些人周旋,干脆放开手让他们整,也省的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自己行动不便。

    他派去暗中探查的人回来复命,受灾情况果真如他所料,与上表文书颇有出入。

    “他们也太猖狂了些,当着爷的面都敢如此糊弄!”侍从子玄义愤填膺道。

    “有何面子?这群手里捧的是圣旨,自然心也不会在本王这儿。”早是意料之中的事,宇文皓并不恼,“他们想利用本王堵悠悠之口,也得掂量一下用不用得起。”

    他的语气浊重得叫子玄心里发瘆,自小伺候王爷左右,他明白王爷语中“他们”指皇上太后,正思量着如何回话妥帖,门房上来人禀报,说苏府派人前来问王妃安。

    宇文皓像是不曾听见,自顾自铺开一卷宣纸,提笔在勾勒两笔,墨色着染出一副侧脸轮廓。

    “只管回复王妃尚在养病,不宜见客,其他不必多说。”子玄看准了主子脸色,朝来人低语,“若以后还有人来,一律如此,不必来回禀了。”

    宇文皓禁足王妃,封了其所住的凤栖院,除每日吃食供应外,任何人不得进出,也不许太医来瞧病,他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不能亲手杀了王妃,索性让她缠绵病榻,最好能借此机会不治而亡,为他的玥儿抵命。

    殊不知此刻他的玥儿正病恹恹歪在软榻上,被院子外头给“自己”办白事的丧乐之声吵得头疼欲裂。

    “王爷也太绝情了,不仅不给您请大夫,还大张旗鼓地在院子里办丧事,这不是咒您嘛!”知琴一边替自家主子鸣不平,一边替她轻揉着太阳穴,试图以此法帮她缓解头疼之症。

    青玥倒真希望他能把王妃的魂召回来,或者干脆把自己催走,还少受折磨些。

    “算了,他也是为侧妃伤心。”青玥素来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招呼知琴扶她到书案前伺候笔墨,强撑着这副虚弱的身体写完一封陈情书。

    “拿些银两打点送饭的小厮,一定将此信交到王爷手中”,青玥再三嘱咐。

    希望宇文皓看过信能明白真相。

    晚饭时候小厮回话,他将信转交给子玄,眼瞅着王爷拿过信直接丢进了做法事的火盆中。

    青玥气得躬身好一阵咳嗽,再抬头又见知琴脸上挂着两行泪。

    心说丫头衷心是衷心,真爱哭啊。看来当务之急是把身子先调养好,不然就算不被宇文皓折磨死,也得被这丫头的眼泪淹了。

    “王……咳,我还有私房钱吧?”青玥伏在知琴耳边低声问。

    知琴眼泪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愣愣地点了点头,“奴婢给王妃收着呢。”

    “那就好。多拿些给小厮,托他们偷偷去外面抓几包药回来,冒风险的事儿,别吝啬赏钱。”

    一听说要治病,知琴立马抹干了眼泪连连答应,不一会儿就抱着个精致匣子出来,青玥本以为里面无非是女儿家的珠宝首饰,打开看,竟然是一盒银票。

    她果然是个穷人。

    害怕自己太过震惊露了馅,赶忙合上盖子,交代知琴一些买药的细节,尽量将病症讲得仔细些。

    病要治,信要送。

    青玥又连着送了几日陈情信皆不见回音,最后连小厮都断不肯再帮忙,说王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放下话:若再有人敢替王妃传信,直接乱棍打死。

    好在小厮其他事办得靠谱,偷偷带回来的药几副下去,青玥的病症见好,每日能不靠人搀扶在院中闲转片刻。

    这院子布局上同她原来住得没什么差别,可惜太规律整洁了,缺了些花草和落叶堆。没有可供侍弄的对象,青玥或漫无目的地来回踱步,或痴痴抬头望天空,偶然随风飘落几片梧桐叶子,都能令她欣喜。

    入了冬阳光都变得雾蒙蒙,像裹着一层薄纱。

    恰如她和宇文皓的初次见面,一纱之隔,她勘破少年郎满腹愁怨,以夫子之言相劝:“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少年郎展颜:“姑娘一语,可值千金。”

    青玥觉得如今自己的情形和那日的宇文皓大抵相同,当初选择随他入王府,亦如平地堆山——进,吾往矣。

    一时情难自已,捡了两片飘落的树叶回房间,执笔处,两行娟秀的小楷跃然其上。

    ——解语花锁深深院

    ——缱绻双燕,何日玉楼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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