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垠的广野之上,车轮驶过带起了一阵沙土,随之又消失不见。

    宸风半躺在一侧,嘴里叼着草根,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塞外小调,自在的伸了个懒腰,仰起头任由风吹乱他随手束起的发,眯着眼望向前方,忽然道:“黎兄,认识好几个时辰了,咱们还没正式向对方介绍过自己吧。”

    黎年忽然被点名,疑惑地嗯了一声。

    他作为一行人中的最长者,主动承担起了车夫一职,听着宸风的小调,悠哉驾车,心绪早都飘远了,完全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搭话。

    宸风吐掉嘴里的草,轻轻笑了声,继续道:“你应该都从裴大小姐那听说了,我是个胡汉结合的混血,所以不配有什么姓氏。多年前蒙一位长辈不弃,为我起了个中原名字,唤作宸风,屋宇宸,风是风雨的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了。”

    礼尚往来,黎年也报上了自己的大名:“我名黎年,年岁的年,表字子誉,诸子的子,名誉的誉。真巧,我这也不是什么稀罕名。”

    他扬了扬马鞭,在空中用力一挥,虚声击下,让清脆的鞭声响彻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

    车内,裴素霓正假寐想着事情,听到空鞭声后缓缓睁开眼,朝着正对面轻声喊了句:“三落——”

    “嗯?”正透着车窗向外看风景的三落应声回头。

    裴素霓缩了缩脖子,搓着肩膀道:“我有些害冷,你可不可以把窗户关上?”

    三落闻言,还以为是自己刚才切脉没诊出来别的隐疾,连忙关了窗户,道了句:“抱歉!”后坐到了裴素霓同侧,拉着她的手腕重新诊断了起来。

    车内没有了呼啸风声的干扰,凝神后便更容易听清外面的对话声了。

    裴素霓一面配合着三落,一面听宸风略带笑意的声音道:“黎兄谦虚了,有道是君子忠谠落落之誉,这可是形容君子佳名的,想必令尊对你怀着大期待呢。哦对了,落落之誉,这词将你和落姑娘的名字都合进去了——呵呵,像一对兄妹似得。”

    黎年道:“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他顿了一下,看向宸风:“照宸兄这个道理,刘希夷的这首《白头吟》可是将咱们三个名字都合进去了,这能说明咱们是三兄妹吗?”

    宸风道:“缘分这东西妙不可言,说不定给咱们起名字的人是看着同一首诗词起的呢。”

    裴素霓听到这里,不自觉地反握住三落的手,手掌意料之外的干燥,更没有寻常姑娘家般的柔软,四处布着大小不一的厚茧。

    她恍惚了一瞬后慌忙放开:“抱歉!”

    三落温和地笑了笑:“那人一天神叨叨的,他说的话裴小姐不必当真。名字这东西,能把人叫应就行,出处什么的不重要。”

    裴素霓道:“郑丹英自己文武两全,听说当年失踪前,行为做事也颇为张扬,没一天消停的,怎么教出了你这么个清心寡欲,却精通医理的徒弟?”

    三落道:“得他亲传的是我师兄,我只是从旁学了些皮毛而已。我是师娘带大的,师娘精于医理,我自然也会一二。”

    一个得了郑丹英亲传的徒弟,裴素霓对这个人瞬间起了兴趣:“那你师兄现在何处?”

    三落道:“有可能在大鄢新京城里享受天上人间,也有可能在桃冶谷与文嫱公主纠缠不休。”

    “卓文嫱?”

    裴素霓觉得自己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那个女人自两年前比武招亲被人当台拒婚后,对男人的厌恶达到了一个顶峰,号称要杀尽天下负心汉。

    原先她宫里面还有侍卫轮值,现在别说侍卫,太监都没了,清一水的娘子官,听说民间都纷纷打趣她的宫殿叫做女儿宫。

    就这样,居然能有男人能近了她的身,还纠缠不休?

    三落道:“反正他在哪都可以风光无限,不用我操心,所以我俩也不必相互知道各自的行程。”

    听了半天的吕奎忽然开口,幽幽来了句:“落落,你说的这话,感觉好酸哦——”

    三落问她道:“什么叫酸?”

    吕奎道:“就是你嫉妒你师兄和文嫱公主在一起这件事。”

    三落道:“这有什么好嫉妒的,文嫱公主长的那么好看,武艺也很出众,明明是相仿的年纪,人家已经名誉天下多年了,我却什么都不是。”

    她微微叹了口气,眼底划过一丝落寞:“哪有男人会不喜欢文嫱公主那样的姑娘,那八八六十四式双刀耍起来可真威风,不像我整天泡在药汁里,整个人散的味道都是苦的。”

    吕奎道:“胡说,我闻着就觉得很香!裴小姐说呢?”

    裴素霓点点头,唔了一声算是认同,心想:“三落这明晃晃就是嫉妒了。世上讨厌卓文嫱的男人和看不上我裴素霓的男人一样多,外头那不就是个活例,听见卓文嫱的名字就摇头。费这么大劲引出落花风,想凑个什么缘注定,结果心心念的落花早就顺着别股流水给飘走了。”

    她从车座下面拿了水袋,拔开盖子喝了一口,道:“你别胡思乱想,我虽然和卓文嫱算不上什么挚友,但她要真有那么一天找到中意的男人,一定会领到我面前来显摆的。所以你师兄也许现在......”

    她顿了顿,微微侧头寻思了一下:“和郑丹英在一起给宣王效命?”

    不过要真是这样的话,总觉得事情就棘手了起来。

    吕奎目光分别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悻悻地搓了搓胳膊:“你们一个个来头可真不小。”

    同时心里又默默嘀咕,先前她送清儿回摩城遇上了土匪,亏了三落和宸风出手相救才得以无事,后来她觉得三落心地纯洁,被宸风这种一看就一肚子坏水的家伙纠缠十分可怜,于是决定同行一段,帮着她甩掉宸风。

    但方才听了裴小姐的话,怎么觉得她们几人一个来头比一个大?

    她不会真上了条贼车吧......

    裴素霓抬了抬眼皮,正要张口说些什么,只听外面敲了敲车门,黎年的声音也随之传来:“素霓,到了。”

    这会的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吕奎着急跟被架在火上烤似得,着急忙慌地便冲下车,留下一句:“等下我就去找你们!”的话,一个眨眼的功夫便混进了街上的人海,不见踪迹。

    裴素霓道:“刚才没来得及问,她到底是来干嘛的?”

    宸风道:“她跟这里醉烟楼的思柳姑娘约了今日前来替她赎身,但先前送那位名为清儿姑娘的倌人回家耽搁了,加上她又记错了日子,刚刚才想起来,于是慌乱地四处租车,结果问遍了刚才那个镇子,最后一辆居然让裴大小姐给租走了——”

    他一顿,眼里带着笑看向裴素霓:“你说凑巧不凑巧?”

    裴素霓当然不能承认自己干的好事。

    她大方迎上目光,道:“这不能说是凑巧,只能说老天爷比较眷顾我。”

    宸风闻言,笑意更深:“裴大小姐这身打扮不一般啊,准备去哪,或许在下可以从旁协助一二。”

    裴素霓道:“吃饭逛街看杂耍,你准备来做护卫吗?”

    她没等宸风回答,转头问向另一人,道:“三落,你想去哪逛?”

    三落本来正左顾右盼着瞧着街边建筑,忽然被点名,轻轻应了一声道:“都可以,这里改名为凉都后我还没正经来过呢。”

    宸风道:“那这样吧,我先告辞一会,正好有位朋友在这里,他欠了我些银子,我得去讨个帐,不然接下来的花销都由裴大小姐负担就不好了。”

    裴素霓笑道:“你要是有那个让我负担的价值,我倒也不介意。”

    宸风拱了拱手,道:“不敢不敢!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您的小恩小惠,宸风承受不起。”

    话至此,大家各自心怀鬼胎地没再多问,找了家客栈放下行李后便分头行动了。

    宸风走后,裴素霓正想着应该怎么和三落解释自己行程时,顺口问了句:“这家伙一直都这么来无影去无踪的?”

    三落道:“谁知道呢,不过他要是识趣自己走了也好,天天在我耳边像一个蝈蝈。”

    裴素霓笑道:“我瞧他挺中意你的。”

    三落道:“裴小姐说笑了,他顶多是有些雏鸟情结,重伤初醒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难免会有些不一样的感情,时间一长就好了。”

    裴素霓道:“说起来,那天分手后你们去了哪?”

    三落道:“桃冶谷有处私密的峡谷,那里有一位江湖前辈留下来的医书和稀有草药,我带他去解毒罢了。”

    裴素霓愣了愣,没想到三落会对自己这么有问必答。

    于是,下意识问出了她最关心的一件事:“你把解药做出来了?”

    三落微微一笑道:“八九不离十。”

    裴素霓心中对三落的崇敬瞬间又高了一个台阶,一时都忘了措辞找她要解药的事情。

    三落看了看裴素霓震惊的表情,抿着唇,面色犹豫,轻声道:“刚才你问我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想去昔年的将军府看看,但不知道怎么走,裴小姐可以陪我去找找吗?”

    裴素霓一听这话,精神了:“昔年将军多了,你说的哪一个?”

    “……”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往哪走?”

    “……”

    “那你得告诉我这位将军姓甚名谁吧,不然等下找人打听都无从下手。”

    “……”

    三落支吾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裴素霓又一反常态,不解风情地不断追问,似乎非要三落说出将军大名不可。

    最后,黎年看不下去了,上前拉了拉裴素霓的手腕,拦住她这恶趣味:“好了,你别捉弄三落姑娘。”而后转头望向三落:“子誉不才,正好知道帝都一座将军府邸的位置,我带你去,希望那里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三落垂目,盯着自己的鞋尖,缓缓道:“黎少侠不是说自己离开汉九州已经十一年了么,还能记得路吗?”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黎年好像从三落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满与委屈,心中某处一下子就陷了下去。

    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上三落的头顶:“若为化得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这座城,我在梦里走了上千万次,等下可以给你表演闭着眼找路哦。”

    大鄢时代,这里是中原天府之城,能逛能看的海了去了,要不是有那么点情怀在,谁没事干去找那还不知道在不在的将军府。

    三落都暗示到这份上了,裴素霓要还听不来意思,就显得太不识趣了。

    她将三落推给黎年:“宜早不宜迟,你们先去,我还有事要办,晚上客栈汇合。”

    黎年道:“要不了多久,等下我去找你好了。”

    现下的凉国不太安生,我明敌暗,何况她去的又是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他实在放心不下。

    裴素霓猜到他又在瞎操心,碍着三落的面又不好当面拒绝,只得勉强答应。

    分别前稍稍往黎年身边靠了靠,将自己声音混在周遭的叫卖声中:“注意着点那个半血杂种,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平时缠三落这么紧,这时候忽然离开就很有问题,说不定他会跟踪咱们谁。”

    既然拿准三落就是黎落,那断然不能再让宸风这个来路不明的混血再随意靠近了,隐患太大,这种时候,她经不起意外。

    不过,有时候老天爷就是喜欢溜人玩,人怕什么来什么,意外和变数扎着堆一起贴人脸踩。

    裴素霓先是半道上遇上了个满身补丁的光头乞丐,朝着自己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施主留步!”

    她赶时间,秉着日行一善的原则也没不耐烦地赶人走,正要从身上摸几个铜板给他时,听到阿弥陀佛几个字,不由地愣了一下:“和尚?”

    她这才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个鹑衣百结却神采奕奕的家伙,心想:“确实,这人看着比乞丐有气质多了,就是穿着打扮比真乞丐还潦倒......”

    那和尚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笑着又给鞠了一躬:“贫僧来自大鄢霍阳丛林寺,法号无过。”

    “大师好——”

    裴素霓干巴巴应了一声,忽然觉得有些尴尬,掌心的几枚铜板更是烫手,给出去吧,人家也不是真乞丐,当着人家面收回来吧,好像又有点不太礼貌。

    犹豫不决之际,无过和尚不知道从哪摸出了钵盂,递到了裴素霓面前,道:“施主仁心,贫僧在这里谢过了!”

    裴素霓将铜板放进去,半开玩笑道:“大师也是真不客气。”

    无过道:“和尚也是凡胎肉.体,吃饱了活下去才能更好地潜心礼佛。世有万般不易,既然始终无法尽人意,那便但求无过,不愧于本心。贫僧的法号便来源于此。”

    裴素霓抬头看了天色,道:“无过大师,咱们相逢即是缘,若是有机会小女子定到丛林寺去上一炷香,所以今日就先告辞了。”

    话毕,她侧身准备越过和尚离开,只听他又道:“施主是否改过名字?”

    裴素霓顿了顿足,回头瞥了眼无过:“你还真是有点道行。”

    无过笑而不语。

    裴素霓道:“是,原先我单名一个霓字,霓裳的霓,取光明之意,后来我觉得这名字听起来弱气,去求着父亲在前面加了个素字,为本色之意。”

    无过单手的拇指屈起置在胸前,朝她微微鞠躬道:“素霓亦为白虹,气如白虹,天也。施主的野心不小。”

    裴素霓笑道:“多谢夸奖。”

    无过道:“心如天高是好事,但有时还是要看看脚下,不然踩了坑洼是小,要是耽搁了正行的路程,就得不偿失了。”

    裴素霓疑惑地‘嗯’了一声,内心隐隐觉得这和尚在向自己暗示什么。

    先王时代,秦理国来过讲经的和尚,可先王没有批准其正式建寺传教,只留了几箱佛经意思了一下便将人和和气气地请了出去。

    她在王家书库里读过那些晦涩的佛经书,无人讲解,看的也不是很懂,对这个群体更是一知半解,不过该有的敬畏心还是有的,这会碰上个高深莫测的,不由地对其多了几分敬重。

    “大师,素霓少小无学,孤陋寡闻。”她拱手一拜道:“还请您指点!”

    无过道:“阿弥陀佛,缘分未到,时机亦尚未成熟,贫僧不可妄泄天机。”

    他将钵盂往前一伸,低头垂目不再说话。

    裴素霓给里面放了块大锭,他摇了摇头直说太过招摇,让她换成等量的几块碎银后,道:“施主如此菩萨心肠,我佛定会护佑于你!”

    裴素霓深吸了一口气,没接话。

    无过也是个见好就收的主,收起了银子,加快语速道:“施主,成事在人,败事也在人。贫僧现在能劝你的只有一句:人可重情,却不可太过重情。”

    这个时候,裴素霓忽然想起,酷爱汉家文化的先王为什么不愿意留下那个在中原颇有贤名的方丈在秦理国传教一事。

    因为先王好像根本听不懂方丈除了‘阿弥陀佛’外的话,连他身边的那群小和尚一天天也摆着张高深莫测的脸,没一个人愿意说人话!

    听说佛只渡有缘人,裴素霓自认她是没什么慧根的,听不懂讳莫如深的话语,只当散出去的银子是香火钱,算求了个平安。

    接着 她赶着去约定的地方见舅舅,刚一推门,一道疾风迎面便扑了过来。

    裴素霓身形一侧,脚下滑开半步,闪过垂直而下的长刀,刷一声将腰间佩剑拔出,向面前的蒙面人刺去。

    那蒙面人似乎有些措不及防,后撤连连的同时,慌乱地举起那三尺长的砍刀格挡,碰的一声响,刀剑相撞在烛火之下,锋刃上皆闪着丝丝青光。

    裴素霓手腕一转,划着刀身径直削了过去,嗤的一声,再次向蒙面人胸口刺去。

    蒙面人借着砍刀的重量,挥舞在空,硬是将长剑荡了开。

    裴素霓本就旧伤未愈,使不上太大力气,当即便被震的小臂一麻,她没有任何犹豫地换了左手持剑,猛地向前劈去,只听一道铁器击撞之响,手中的长剑便被打得断成了两截。

    裴素霓与蒙面人看着地上的断剑皆是一愣。

    裴素霓率先反应上来,正要就这残剑直捣蒙面人的喉结命门时,蒙面人连连向她摆手,摘下了面纱,笑道:“小妹这脾气可是越来越冲了!”

    裴素霓看清来人面貌,手滞在半空,冷笑一声:“七哥大老远过来送命吗?”

    这人现在笑的这么亲切,仿佛她刚刚感受到的冲脸杀意是错觉一般。

    裴素霓不禁心想:“秦理国这会是吹起了多大的妖风,能让周宋嘉出现这里。”

    摄政王的人没有裴宪立的允许,怎么离得开鸢都?秦理国现在怎么样了?维予怎么样了?

    周宋嘉道:“别用这么戒备的眼神看我,我又不是敌人。”

    他为了示好,特地将那把砍刀递给了裴素霓,又道:“你看,此刀名为金刚刀,以一种名为精钢的特殊材质锻造而成,新发于硎,削铁如泥。本来我还不信,现在算是长见识了。”

    裴素霓接过刀,两指并拢从柄端滑到刀尖,食指屈打在上面,发出了清脆一声响:“果然不是凡物。”

    周宋嘉道:“十年前,草原上的匈奴人人手一把,靠着这个轻而易举地直捣中原腹地。现在就连焘国的主力军也配上了,秦理要还跟不上步子,鸢都迟早要成为第二个鄢帝都。”

    “你给我说这些干什么?”裴素霓凝神扫了一圈屋内,没有察觉到第三人的气息,看向周宋嘉的眼神又犀利了些:“原先约我的人呢?”

    “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了。”周宋嘉坐在凳子上,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酒,从容不迫的模样与他说的话正好相反。

    裴素霓将那把断剑砰的一声插进红木桌,直直立在他面前:“周宋嘉,李修平是我亲舅舅,他今天要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你也别想从这里活着出去了。”

    “小李大人好好的在鸢都呢。你说你这说风就是雨的急躁性子,子誉一天也真是能受得住。”

    周宋嘉也给裴素霓倒了一杯,示意她去去火:“你收到的那封信是我托小李大人给你发的,约你今日在这里见面的也是我。”

    裴素霓没搭话,看着地上的断刃,心里窝火的厉害。

    那是十七岁的时候黎年送给她的生辰贺礼,他特地去拜了个铁匠师傅闭关学了半年多,给两人打的一双对剑。

    虽说手艺没有多精湛,但她对这把剑的上心程度,远高于家中兵器库里那些出自大师之手的,连平日保养护理都不假手于人,现在却亲毁在了这里。

    裴素霓忽觉身上泛上了股痒意,想起三落先前交代过的,中了奇痒粉后情绪起伏不宜过大。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地拉了张凳子坐在周宋嘉对面:“摄政王府和李府明面上从不往来,所以是你本事太通天知道了我和小李大人有私交,还是你背叛了摄政王,已转投李家?”

    周宋嘉道:“都不是,我是奉父帅之命来凉都办一件私事。”

    裴素霓道:“你说信是你写的,所以你是希望我知道我爹想造反一事?他派你来做什么,叫我回去,还是把黎年带回去?”

    她可不会天真的认为那个老头会担心自己在外遇险,特地派人来寻,赶在正式起兵前将自己带回保护起来。

    最多是他想多拿捏几个能冲锋陷阵武将,只要她裴素霓在,他根本不担心黎年不为己效命。

    两人目光相交,半晌无语。

    裴素霓默默将那把金刚刀握在左手,她鲜少用逆边,但杀一个拿着刀剑也只会挽花,整日泡在文书库的书生真的绰绰有余。

    只等他道出一个合理送死的理由,她立即会让这地上血溅三尺。

    隔了好一会,周宋嘉缓缓道:“小妹,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我好歹也算是朝夕相处,我居然现在才突然发现你于我是如此的陌生......”

    “七哥!”裴素霓打断他,坐端身子,继续道:“三朝前开始,秦理国逐渐汉化,引进中原人的文字、语言、还有制度文化,为的是跟草原上那群茹毛饮血的野人划清界限,也是为了让秦理国有天能够变得像中原一个个兴起的王朝那样,强大富饶到最好四方来朝。可时至今日你们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世家子弟都学了些什么破玩意,人家的虚化若谷,安之若素一点没学下,大而无物,废话连篇倒是学了个透彻!”

    周宋嘉依然是那副稳如泰山的模样,即便被骂到脸上,心中有所不满,也不会形于色:“裴素霓,你我虽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好歹兄妹一场。你想做什么,我不清楚,但我也不会拦着你。我费这么大劲来找你只是想来告诉你一句话:父帅是个好将军,但未必能做好一个君主。”

    “没看出来,七哥还颗忧国忧民的心。”

    裴素霓微微抬了抬眼,心中的戒备一点没少,脸上却已扬起笑容:“你不但想背叛裴家,还想拉我下水是不是?你怎么想的,我爹要是做了秦理的大王,再不济也得封我个公主吧,你大老远跑来跟我说这些,也不怕我回去告你一状,赏你个五马分尸。”

    周宋嘉笑着摇了摇头:“我这个人啊怕麻烦,不愿追名逐利,只想要平安顺遂。”

    他不认为父帅当了秦理国的家就会比现在那位王女做的更好,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找了那位声称‘要与裴宪立不共戴天’的小李大人,旷日经年的死对头,总该有些制衡之法吧。

    不过他是真的没想到,这破局之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更没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妹,早已化为一柄利剑,直指裴家心口,蓄势待发。

    他缓缓地继续道:“父帅想在有生之年吞并中原之心昭然若揭,特别是在子誉打下摩城之后,他的野心可以说是达到了顶峰。但朝中大多数人都是保守派,认为点到为止,维持现状才为上策。我也这么认为,国不论大小,好战必亡。父帅为了打破这个僵局,想到改朝换主,可他是先王钦点的托孤大臣,不管事前怎么做舆论的铺垫,终究来位不正。于是,他便想到用最直接的战功来证明,他就是天选的君主。”

    裴素霓用拇指在那把锋利无比的金刚刀刃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红痕。

    她将破了口的手指在嘴里吸允了一下,道:“他想给主力军配一批这种刀,速战速决打下凉国?”

    说起来,十年前她爹就眼馋草原匈奴的这种兵器,匈奴人天性凶悍,配上这吹发可断的武器,在实战中简直是如虎生翼,势不可挡,不然那场中原混战,秦理国在汉地不会半点便宜都没占着,还被打到元气大伤,最后灰溜溜地回去了。

    周宋嘉道:“锻造材料中最重要的精钢只有那个把自己活成当代桃源的氐人一族才有,而锻造法子和批量生产的却是匈奴人。”

    他说话时一直默默注视裴素霓,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把金刚刀上。

    继续道:“小妹,你说如果王宫的禁军抢先一步配上了这种刀,父帅会不会投鼠忌器,暂缓逼宫的计划?”

    裴素霓唔了一声以示赞同,四周瞧了一圈找到了这把刀的刀鞘,过去将刀收了回去:“你不是想的很透彻了么,照着干不就好了,我又不是你的首领,何必过来亲自给我说,怕我捣乱?”

    周宋嘉道:“听说焘国的金刚刀是找一个名为锡戈的匈奴人买的,之后我通过些隐蔽渠道也找到了这位锡戈。”

    裴素霓将刀放在桌子上,拿起酒杯往嘴里倒,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目光相交,周宋嘉那副谦谦公子的完美面具出现了丝裂痕,抿紧嘴唇,顿了一下,道:“那个叫锡戈的说只愿意和你谈。小妹,你的交友能力,愚兄叹为观止。”

    话落地,裴素霓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酒,心中不免生出个大大的疑惑:“锡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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