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穆府上下灯火通明,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穆高瑞也特地备下丰盛的宴席以庆祝郑丹英的到来,更亲自举杯说道:“这下黎家人就算是到齐了!”

    郑丹英于黎年依次起身回敬,感谢穆老的招待。

    穆高瑞环视一圈席上人,问道:“裴大小姐怎么没有来?”

    “裴大小姐说不太舒服,喝了点安神药睡了。您不能让我把人家强行叫过来喝酒吧。”

    穆闵连忙站起来解释,生怕他爹以为自己怠慢了贵客。

    话题转到了裴素霓,郑丹英倒是想起了些往事,笑着对黎年说:“子誉,你能与裴大小姐结缘可得多亏了我。当年不是我叫你去给那小乞丐解围,就凭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子,上哪去认识裴大小姐。”

    黎年敬了郑丹英一杯:“兄长说的是。那时我好不容易在街上抓住失踪许久的你,你为了挣脱我,非让我帮那乞丐解了围才愿意跟我回家。围是解了,我也被素霓打的够呛,回过头你早就没了踪迹。”

    穆高瑞听了这段过往哈哈一笑,说道:“这都是缘分,想当年我跟黎兄也是......”

    接着,穆老开始回忆往昔,有穆闵和郑丹英两个捧哏,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过往的趣事。

    宫澈喝了两杯酒,趁着众人热闹悄悄溜了出来。

    他在府中四处寻找着,脚步有些急切,路过花园,穿过长廊,始终不见心中念及之人的身影。

    终于,在经过池塘边时,他听见了扑通一声细微的响声,顺着动静找过去,只见一个单薄的人影背对着他。

    宫澈走上前,脱了外衫搭在她身上,说道:“我说怎么席上不见你,原来是偷跑到这里躲清闲。”

    三落扔了一颗石子进水,淡淡地说道:“不是偷跑,是光明正大坐在这里发呆。反正有我没我都一样,也没人会在意我到底去没去。”

    “谁说没人在意,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宫澈坐在她身边,与她肩靠肩:“这两天你都没什么精神,是因为那个杂血王子?”

    三落看他一眼:“你别这样叫,我最近在想,他是不是从小在那边也被这样的异样目光看待,因为沾了汉人的血,所以哪怕是可汗的儿子也得不到该有的尊重。”

    宫澈道:你可怜他就是有了牵挂,有了牵挂的感情才长久。

    三落道:我也牵挂你啊,但我从来没拿同情的目光看过你。

    宫澈道::那是因为我不屑用这种下三滥手段,用装可怜的方式博取一个女人的同情。

    三落撇了撇嘴,腔调怪怪的:“是啊,毕竟一直以来都是我追在你的身后跑,哪里需要你多费心思,还是师娘说的对,男人得到的太容易反而不会珍惜。师兄,哪天你要是觉得倦了、怠了或者瞧上别人了,一定要早早和我说,我自己走,绝不碍你眼。”

    宫澈听了这话,心里无奈到了极致,心想:“自从她遇上那个杂血的匈奴人,天天喊叫要自行离开,绝不多留,不留去哪?跟那个杂血一起回草原吗?”

    “落儿我对天发誓,我不会让你的那些担忧发生,他日我若有违誓言,死无……”

    话没说完,三落马上扑上去按住他的嘴:“阿弥陀佛,生死之事岂可乱说!”

    宫澈轻轻拉下她的手,笑道:“你净跟别人不一样!寻常女子若听到这般情深发言,早就被迷的七荤八素了,你镇定的像是刚朗诵完七七四十九遍清心咒。”

    三落叹了口气,道:“男人最不值钱的就是海誓山盟,今天你能跟我说,明天指不定怀里又抱着哪个甜言蜜语再宣誓呢。”

    宫澈正色道:“我答应过师傅师娘,此生只会娶你一人为妻。”

    三落依然跟念完清心咒一样,冷静地掰着指头开始算:“通房、小妾、侧妃、外室都算不得妻子,所以想有多少都可以是吧?我可知道你打的什么小算盘,这话啊你哄哄呢些个清倌人行,我这儿就别装了,寻常富家尚且有三妻四妾开枝散叶,你是皇子,承担的不只是辅佐君主的责任,还要通过姻缘稳定朝纲。”

    这话宫澈无法反驳,苦笑道:“其实如果我只是一个清闲王爷,只有你一个王妃没什么,顶多被人说说闲话,可你真要让我争那太子位、做皇帝……落儿,帝王的婚姻不是儿戏,多的是身不由己,我害怕牵连你……”

    三落双手贴在宫澈脸上,逼着他与自己对视:“师兄,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世元哥说的没错,从我作为黎家儿女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不可能从这场争斗中全身而退了。如果我和天下,在你这里必须要舍去一个,那这跟身不由己无关,只是你的无能而已。”

    宫澈看着三落,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

    他握住三落的手,往前靠了靠,抵住她的额头:“追着跑的明明是我好不好......说好了,不论我用多肮脏的手段去抢这个位置,你都不可以厌弃我。”

    三落缓缓闭上眼,笑而不语。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靠着,在一片静谧之中,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之声。

    吕奎匆忙地跑了过来,口中呼喊着三落的名字,待她靠近时二人还没来得及分开。

    吕奎瞬间怔住,脸上露出了极为尴尬的神情,赶忙扭过头去,用手紧紧捂住眼睛:“对不起,打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后退去,过程中脚步略显慌乱,不小心绊了一下,身体微微后倾,倒在了一个柔软的怀里。

    三落见状,心中一紧,连忙出声喊道:“没事吧?”

    说着,她便欲上前去搀扶吕奎。

    “还敢再笨一点吗?”裴素霓嘴上骂着,但扶她站稳的动作却很轻柔。

    宫澈则面露不满之色,对于吕奎和裴素霓的突然出现感到颇为不悦,心中暗自埋怨二人破坏了原本正好的氛围。

    吕奎稳住身形后,尴尬地摆摆手,说道:“我没事我没事,落落你们继续……”说完,她又难为情地转过头去。

    宫澈微微蹙眉,对吕奎身后人说道:“你不是不舒服,早早回房睡了么。”

    裴素霓道:“殿下连这种推脱借口也信?我真怀疑你回京后能不能斗的过你那几个人精哥哥。”

    鉴于自己打扰了人家小两口的独处,吕奎充满歉意地一手挡一边,想要阻止不必要的争吵:“那个那个,我们是来告别的,我和素素明日一大早就走,想着今晚跟大家都说一声,明日就不用送了。”

    “那我哥哥......”

    三落话没说完,见裴素霓朝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吕奎左右看了一圈,眨巴着眼睛道:“殿下,等大鄢把凉国打下来,我家那边就算回归大鄢了,到时候通信往来也方便,你和落落成婚的时候一定记得喊我!”

    三落小脸一红,瞪了吕奎一眼:“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许瞎说!”

    “怎么就瞎说了?哎殿下我跟你说,你别以为你是王爷就了不起,可以乱欺负人,我们落落背后可是有裴大小姐这样的娘家人撑腰的!”

    吕奎双手叉腰,理直气壮的仿佛自己就是裴素霓似的。

    当事人裴素霓哭笑不得,在吕奎的不断催促下表态道:“听见了没殿下,三落背后可是我这个母夜叉,要是以后她在你这里受一点委屈,你自己知道后果。”

    宫澈笑着点头:“知道了!说起来,你回去要准备多久?”

    裴素霓道:“这看你们内斗的情况了,毕竟我还得考虑考虑成本呢。”

    宫澈道:“那个你可以直接带走,另一个得再等等。”

    三落和吕奎对二人的加密对话是一头雾水,但又不便过问,只好作罢。

    与此同时,宴会厅这边也接近了尾声。

    在这样的热闹氛围影响下,黎年忍不住多喝了两杯酒,有了几分微醺之意,回到房间晕晕乎乎地躺在床上小憩。

    半梦半醒间,他看到裴素霓开门走了进来,见他已经躺在了床上,笑道:“结束的比我预想中要早。”

    黎年打起精神,手撑着头,半卧在床,轻轻“嗯”了一声。

    裴素霓打湿了帕子,走过来帮他擦了擦脸,轻声询问道:“见到兄长,高兴吗?”

    黎年道:“高兴,像是在做梦一样。”

    裴素霓抿了抿嘴,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说孽缘算不算缘分的一种?相知不相守,相守却不相知,你的丹英兄长可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

    “怎么了?”

    “想起了我的纪莲师父以前给我讲的一个睡前故事,要听吗?”

    黎年靠在床头,坐正了准备好好听她说话,只见她不紧不慢地起身去把门栓挂上,回来后又解了床头帐幔。

    裴素霓对此的解释是:“听故事,总要有点氛围感。”

    不过,在黎年看来,这氛围怎么看怎么暧昧。

    裴素霓把他往里一推,自顾自脱了鞋子和外衫就上了床,顺便还给两人把被子盖上了。

    黎年紧绷着身体往床里侧又靠了靠:“大小姐,你知道大半夜爬男人的床意味着什么吗?”

    裴素霓掖好被边,朝他点了点头,随后动作轻柔地帮他褪去外衫:“白天的时候我和你说了,等到了晚上,你的所有委屈我都会照单全收的。”

    这下,黎年微醺的大脑算是醒透了:“你、你要照单收什么?”

    裴素霓再没作解释,不紧不慢地开始给自己宽衣,看过来的目光中流转着盈盈情意之外,还有几分此刻的黎年看不懂的情绪。

    “听我的话吗?”她问。

    黎年想起不久前她当街说的那些话,忙不迭地应道:“听,自然是听的,可是......”

    裴素霓道:“听我的话,那就乖乖地待着。”

    说罢,她将黎年轻轻推倒在床上,随后俯身吻了上去。

    黎年只觉体内似有团火焰在燃烧,他不由自主地回应着裴素霓的吻,双手紧紧拥抱着她。

    不知何时,裴素霓卸了发簪,让两人自然垂落的发丝交织在一起。

    “还听故事吗?”

    唇齿稍稍分离的片刻,黎年听见裴素霓这么问道。

    他没有余力回答。

    她的手缓缓向下移动,他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肌肤相拥的细腻触感让他丢掉了最后一丝理智,只想彻底沉沦其中,不愿自拔。

    第二日黎明的曙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

    黎年翻过身扑了个空,在这朦胧的光线中缓缓睁开了双眼,发现身旁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他呆呆地躺在床上,思绪渐渐飘回了昨晚的缠绵时刻,一抹羞涩的红晕悄然爬上脸颊。

    他慢慢起身,感觉身上有些凉意,回身拿起外衫随便搭在肩上便往外走,见屋外无人,脚步一转去了裴素霓的房间。

    当他推开门,却看到房间内整洁得如同从未有人居住过一般,连行李也不见了踪影。

    黎年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慌乱与不安,疾步又朝三落的屋子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洗脑:“冷静点,没事的,兴许只是她一时兴起的戏弄呢,她最近忙到烦躁,拿我找点乐子也不是没可能......”

    房门缓缓打开,三落站在里面目光闪烁不定,还带着一丝躲闪。

    黎年依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抓着她的肩膀问道:“素霓在你这对吗?还是她和殿下出去办事了,什么时候回来?”

    三落咬了咬下唇,艰难地开口道:“哥哥,裴小姐说她不想让你为难,让你和我们一起回京......”

    黎年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三落吓得赶紧上前扶却被轻轻推开。

    “不想让我为难?什么叫不想让我为难?”黎年深吸一口气,忽然颤抖着声音笑了起来:“她明明什么都知道,所以才会选择丢下了我。”

    原来她那句“听话就乖乖待着”的还有这么一层含义啊.......

    那昨天晚上又算什么?

    她眼中那几分柔情蜜意之外的,是她对自己愧疚还是怜悯?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不够坚决,自摩城遇见穆闵开始,他身上血液就开始叫嚣着要一雪前耻,要光复门楣。

    永安县城之后他无数次想:黎家三代忠良无端获罪不说,现在还连累了无辜百姓,如果家门清白,他们是不是就都能活下来了。

    裴素霓好像比他自己都要懂自己,清楚他的每一个动摇时刻,甚至给了他无数次自己说出来的机会,然后在最后主动放手。

    黎年将自己在房里关了一天一夜,期间三落来送过饭,穆闵和郑丹英在门口敲过门,安慰了几句见没回应又走了。

    第二日,他走出了门,见宫澈等在院子里,走上去恭敬行了一礼。

    这是穆家乃至他的郑丹英兄长看中的主子,也是得到裴素霓高度认可的盟友,从今天起黎年要在他手下从事,听命于他。

    宫澈负手而立,微笑道:“原本以为你得几日缓。我就说么,孤王未来的三军统帅岂会被儿女私情牵绊到肝肠寸断,再不能起?”

    黎年回以一笑:“昨日让翊王殿下见笑了!”

    宫澈见他恢复的差不多了,顺势提议道:“我看你精神头不错,不如即日启程,早回京也好早做打算。”

    黎年垂头抱拳,平声道:“遵命!”

    宫澈瞧着他面色略显苍白,临走前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你照顾好自己,她指不定哪天就过来突击检查了。”

    话音刚落,黎年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

    宫澈见了也松了一口气,寻思这下能跟落儿和师父交代了。

    他继续道:“子誉兄,你得照顾好自己,虽说有我师父那个老东西在,咱们的辈分论起来有点乱,但不管怎样都是一家人,所以不说两家话,她临走前可是警告过我,回头你要是少一根头发,她非得把我剃成和尚。”

    黎年看着宫澈,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忍不住地想笑,手握拳抵在嘴边咳嗽了两声,依然没压下扬起的嘴角:“到时候我会拦着点她的。”

    知道自己不是被舍弃,裴素霓也会再回来,他心中的负担也随之减轻大半。

    没一会,众人收拾妥当,纷纷上马、上车,踏上了返回新京城的道路。

    宫澈在启程前放飞了一只信鸽,鸽子挥动着翅膀奋力地向反方向飞去,越过平原,穿过山川,终于在某个小河边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口哨声。

    它立刻向下俯冲,稳稳落在一个人的手上。

    这人解下鸽子腿上的信件,看了看后转身给身旁人扬了扬手中的信,说道:“殿下他们已经启程了,说一切安好,让裴大小姐勿念。”

    此时,裴素霓刚用水壶在河边打了些活水扔进马车,把睡得正香甜的吕奎吓醒了,揉着眼睛出来嚷嚷:“素素你要干嘛!”

    裴素霓毫无歉意地朝她笑了笑,安慰她继续睡,之后走到枭嗣跟前逗了逗他手上的鸽子:“你们调教的不错,这么远都能找过来。”

    枭嗣手捂住鸽子,侧过身防备道:“它可飞不到秦理!”

    裴素霓搓了搓手,一脸不怀好意:“但是你得跟我到秦理啊,枭先生。”

    既然自己把他请不住山,那直接找宫怀然把人借过来用几天也不错。

    枭嗣一听就知道裴素霓在打让他帮忙训练鸽子的主意,连连后退数步,拉开距离:“殿下是说我接下来归你差遣,但可没说让我倾囊相授。”

    裴素霓道:“我愿意合作,还把黎子誉都留给你们殿下了,你们帮我练练兵怎么了?”

    枭嗣语塞,如果按照宫澈和郑丹英的那个计划,那裴素霓这次帮忙也算是冒着风险下血本了,而且就像她说的,她都把黎世子让出来了,他们帮着改进改进秦理特务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他嘴上道:“行行行,咱们到时候再说。”

    然而,心里却计划着刚好还能插几个人进去,以备不时之需。

    随后,马蹄声响彻,两支朝着不同方向的队伍在尘土飞扬中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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