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烟端起自己的酒杯,绕着对面穿着大红喜袍的新郎祁慕风的手臂,两人相识一笑,一饮而尽。今晚之后她便是睿王妃了…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一阵头晕和腹痛随即袭来,一口鲜血从沈凌烟嘴里吐出,她觉得自己眼皮好重,完全闭上眼之前,眼里看见的是慌乱的高堂和自己未婚夫眼里挥之不去的担忧和心疼…

    她却没想到这一眼竟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此后再思念也只能梦中相约…

    沈凌烟再次睁开眼睛时,自己的身体已经丝毫无法动弹,她痛得感觉不到自己头部以下任何部位,唯有眼珠可以转动。眼前是一个感觉有些熟悉的年轻男子,正大声呵斥着什么人。他们好像在说谁的身上没有一处好的皮肤,要活下去只能全都换掉…他们在说何人,竟如此可怜。沈凌烟只觉得自己好累,便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一转眼花开花落已六回,距那一日已有二千一百四十九个日日夜夜过去了。

    三月的翎都,想来又是一副繁花似锦,气派祥和,宝马雕车香满路的模样。岁岁年年花相似,岁岁年年人有不同吗?洛羡雪不知,当下的翎都,还是六年前的翎都吗?但她却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一片白中带粉的桃花瓣飘飘荡荡,正好轻轻地落在了羡雪白皙的手掌心。羡雪歪着头细细地打量着这片落花,一阵风刚好吹过,手心里的这片花羡雪没握住,被吹得越来越高,越过了旁边高高的红墙,径直向外飞走了。而这棵桃树好像为了偿还羡雪那瓣花的损失,洋洋洒洒十几片桃花轻轻散落在了羡雪身着的暗玉浅玫红色狐皮大氅上。虽早已入了春,但她还穿着三层夹白貂皮袄配上云锦披风,手里抱着刚换的暖炉,因为这样的天气,对她柔弱的身子依旧是不小的考验。

    “不冷吗?”温暖的气息从头顶传来,他轻轻地帮她拂去肩上掉落的桃花。“我总得适应这样的天气。北方,只会更冷。”羡雪没有回头,但却能感受到身后的人眉头微蹙,他向来云淡风轻的气息有了些许的起伏。“不能不去?”他尽力平息自己的语气,不想让她感觉有异,但又怕她给的答案依旧未改。

    洛羽尘知道留不住羡雪,她早晚会离开,只是自己心中的担心,她又明白几分?

    羡雪回眸,身后的男子与她年龄相仿,只是个头比她高出了许多。男子长身玉立,乌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以玉冠固定,只额边垂下两缕发丝,更显超逸出尘。他身上总有一股独特的香味—比花香更清冷,又比檀香更温柔。羡雪曾问过,可他说自己从未刻意沾染何香,难道这是洛家之人特有的味道吗?

    男子冷峻的脸靠近,他额边发丝在风的轻拂下缓缓划过羡雪的耳际。换做寻常女子被洛家公子这样一双似有万千星辰的清眸温柔地凝视着,即使不含羞带笑也会两颊染上红晕,眉眼浅动。但这位红衣似血的女子却无半分闺阁少女的娇羞,她轻抬眼睑,卷翘的睫毛像戏台的幕布一样揭开,里面却是一双冷冽的冰眸,有着带着杀伐之气的坚定。“你知道我定是要回去的。”她丝毫不惧洛羽尘不怒自威的气场,继续沉声道:“这仇我要是不报,九泉之下的人岂能睡得安稳。我又有何颜面百年之后与他们共埋黄土,入我沈家家祠呢?”洛羽尘看见眼前之人不似平常少女的神情,眼中似有血债血偿的无边恨意和久经沙场之人勇猛果断的杀意。

    洛羽尘长袖一拂,背过身去,“是啊,这些年我当是忘了你曾经是何人了,倒是我多虑了。”洛羽尘的语气又变回了他平素那般超凡洒脱的样子。“只是一点,你别忘了。当初我是多么辛苦才让你改掉眼中的杀戮之气,用这双勾人心魄的眼眸取而代之,你可别浪费了我的一番苦心。”说着,洛羽尘回过头来,两指轻捏着羡雪下颌,微微抬起,此时羡雪眼里暴虐狠厉的神情早已荡然无存,只余撩人心怀的默默含情。羡雪朱唇轻启:“兄长,你看羡雪这样如何?”她的声音里全是让人想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慵懒勾人。虽然她的这些技能全是洛羽尘手把手教出来的,但他此时竟还是产生了一霎的恍惚。不过他也从未想过她能学得这么好,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当初他不过是怕她寻死,才给她指了这样一条怎么看都不适合的路,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走下来了,还走得如此顺畅且义无反顾。也是,当年那个名满翎都,万人称赞的天之娇女,学什么学不好呢?

    “翎都那边都安排好了吗?”洛羽尘不理羡雪的撩拨,正色问道。“放心,我早已安排妥当。风声也早已放出去了。我身后可是整个洛氏家族在为我造势撑腰,翎都那边早已扫尘以待我这个豪门贵女的大驾了。”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准备好面对故人了吗?”一阵风从羡雪和羽尘中间吹过,卷起地上的落花。二人衣袂飘扬,似上天在他们之间划开了一条九天银河,预示着他们不久就要天涯相隔,长久不能相见。“这六年我日日夜夜都在准备着,只盼着有朝一日重回翎都呢。”羡雪明眸清澈似水,望向远方…

    而此时的翎国都城,有两位天皇贵胄却难以入眠。已经四更了,永王祁肆夜还是辗转反侧。他独坐在寝殿窗边,看着窗外似满未满的明月高悬,心中暗忖今日父皇的那番话。翎国皇室如今有可能继位的只有两位皇子,他祁肆夜和皇后所生的锦王祁霁华。在他看来,祁霁华不过草包一个,平素好色又软弱,只是仗着自己乃皇后所生,身份尊贵,才能在父皇面前讨得一时的好罢了。不过他身边那位给他出谋划策又老谋深算之人,确不能轻视。而祁肆夜,不靠生母,也没有母氏倚靠,从小到大,能在这深宫中活下来,还能争得今日这番天地,只靠他自己。

    现在的翎国之君,也就是祁肆夜的那位父皇,年事已高,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所以他这些年一直有意要培养储君。早些年,睿王祁慕风是他最大的劲敌。不过那夜过后,他祁慕风的擎天大厦一夕崩塌,那么骄傲不可一世的六皇子,也成为了自己的手下败将,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想到这里,祁肆夜的心突然像被针刺了一下。不过他早已逼迫自己将往事尘归尘,土归土,埋葬在心底最深处,永不生根,绝不发芽。帝王之路断然不允许自己有丝毫迟疑和动情。况且他的感性早已在六年前那个夜晚随故人而去。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值得他手下留情。祁肆夜不禁握紧了拳头。既然自己已经为了走上这条至尊之路舍弃了最宝贵的东西,那他现在就更不能手软,也不能停下,不管路遇什么拦路之石,他都要一击必中,没有人可以挡他的路。

    于是,他便继续深思起今日翎帝召见他与祁霁华说的那番话。他细细回味今日父皇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语气,每一个动作…“谁能得到洛氏的扶持,储君之位就是谁的。”话语言简意赅,却掷地有声,铿锵有力,重重地砸在跪在殿下的祁肆夜和祁霁华身上。

    别说祁霁华疑惑不解,当场对翎帝发问,却只得来一句呵斥,祁肆夜到现在也参不透其中奥妙和深意。虽说天下生意,七分都在洛氏,剩下三分也与洛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翎帝最忌惮也最痛恨民间白衣势力过大,对朝堂造成威胁。不说旁人,就算是自己的亲生皇子,他也从未信任。六年前的祁慕风便是血的教训。可如今“支持”和“合作”的指示又从何而来呢?难道又是新一轮的试探和考验?况且洛氏一族家主长年遥居南方边境,他们两个远在都城的皇子又要如何结交?

    眼看四月就要到来,翎都家家户户都口口相传着一件盛事——洛氏一族的大小姐洛羡雪就要来到翎都,而且,她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参选翎都一年一度的花魁。当选花魁之人,可以在六月花灯节入宫,为皇室晚宴献舞。这是多大的荣誉和恩赐啊,但是最重要的是,这将对未来一年花魁所在歌舞坊的生意带来不可预计的人气和可观收入。所以每年这时候,翎都三家最大的歌舞坊都会拿出浑身解数,争奇斗艳,打得不可开交。

    他们会纷纷推出自家的头牌,让翎都的所有百姓自由投票选择。官府会在闹市街道设置一个投票箱,想要投票的人只需在白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和所投之人或歌舞坊的名字,再投入由官府日夜看守的投票箱里,便能算作一张有效票。最后,在花灯节开始十日前,投票截止,官府统一计票,并通知得票最多的歌舞坊准备进宫献舞的乐曲。

    这算是翎都每年最盛大的活动。虽听起来与之干系最大的只是这三家歌舞坊,但这些商家为了吸引投票,会让平时无银钱进歌舞坊玩乐并一饱眼福的平民百姓也能一睹美人风采。一场接着一场的乐宴和歌舞会即将在百花街天天召开,人人都可以无偿观看欣赏,丝竹管乐之声即将不绝于耳。而翎都人最期待的当然是一睹美人风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平常她们只是达官贵人的玩物,而现下她们将为所有人而起舞,所以翎都的男女老少明着暗着都在期待这场盛会。

    而今年大家最津津乐道的传言,就是三大歌舞坊里最有底蕴和威望也是历史最悠久的霓裳坊,今年推出的头牌竟是一位从未露过面的新人——洛羡雪。听说她是洛家大小姐,一个堆金积玉的名门贵族之女怎会来这样的烟花之地抛头露面,这不是一般高门大户的作风啊。虽说士农工商,商者排在末位,但他洛氏又岂是一般商贾?如此世家大族此番行事倒是让人琢磨不透。翎都之人议论纷纷,当然这些传言也早已到了两位当朝皇子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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