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春花似乎是愣了一下,她看看温丽湘略有疑惑的眼神,随即笑道:“大人…可是个顾家的男子啊……”这话罗春花说得神神秘秘,温丽湘却听出其中调侃意味,红了脸,也不说话了。

    没过一会,裴肃朗便向她们这处走来,他今日一身装束始终要让人多看两眼,身上沾了些泥土,胸口处有些濡湿,粘在皮肤上,从领子往下探去,隐隐能看见曲线起伏的胸膛。

    温丽湘本以为裴肃朗弱不禁风,可穿上这一身寻常农夫穿的衣裳,薄薄的布料下却隐约能看见起伏的肌肉线条,且身量颇高,看起来反而颇为壮实,不净是文人那股子弱气。

    裴肃朗今日做活将头发全都竖起,他满脸是汗,脸颊透着红,就连眼尾也阖着淡淡的红润,他微微低头看温丽湘。

    温丽湘眼眸微动,从袖中取出自己的手帕拿给裴肃朗,有些不自在,“擦汗。”她指指自己的眼尾,目光落在裴肃朗的眼尾上,他的额头满是汗珠,顺着皮肤要滴落到眼底,为此,温丽湘眉头微微蹙着。

    山坳底下风凉,风拂过,带来一阵虫鸟鸣响。

    裴肃朗捏着那方素白的丝帕,丝帕边角是一圈青色的竹叶纹路,他拿起帕子按着温丽湘的话,擦擦额头,女儿家特有的馨香往他鼻子里钻,他脸颊处的薄红更深了些,不过神色却比刚才更加严肃,面前的女子正一脸认真地看他。

    裴肃朗将手放下,帕子紧紧攥在手心,他神色无意,若不是脸上那两抹薄红,裴肃朗的神色称得上端方肃正,他放缓了声音,语气却还是有些生硬,“谢谢,帕子洗干净再还给你。”

    温丽湘心口莫名一跳,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

    罗春花将饭从饭盒里拿出来,瞧着两人,意味深长一笑,人很快就没了影。温丽湘站得有些累,顺势坐在路边的石块上,也没那么多讲究,这时,那只白色的小狗也跌跌撞撞跑过来,温丽湘唇边染笑,摸着小狗圆乎乎的小脑袋,小白也十分热情,甩着尾巴舔她的手心。

    温丽湘鼻尖又闻到那股青竹香,却不同以往,混着有些炙热的汗味,那味道隔着空气也能闻到。

    裴肃朗竟也蹲下身来,坐在她身旁。

    他拿起手中的马铃薯,边吃边说,“我是家里的长子,长到十岁时,开始闹起天灾,等到再大一些,天灾越发严重,尤其旱灾,地里种不出粮食,本是肥沃的土地,因为天灾的加持,地也成了废土。我下面还有三个弟弟,某天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我亲耳听到了父母的谈话。”

    裴肃朗顿了顿,他侧头看着温丽湘,温丽湘也在看她,“父母打算杀了我,将我的肉分给三个弟弟吃。”

    温丽湘神色有些惶恐,裴肃朗依旧一脸淡然。

    “可是我不想死,便出来自立门户,那年我十三岁。后面我做了大官,又回来一次,除了阿婆青川,便没有活人了……”

    温丽湘抓着自己乳白色的裙摆,低头错开裴肃朗的视线,“对不起。”

    裴肃朗摇头,过了一会,他道:“这便是真实的我。”

    温丽湘说不出话来。

    她瞧着远处一块接一块的地,地里刚栽了新苗,绿汪汪的一片。

    “大人,你还是没放弃要改革田制。”

    裴肃朗想要废除多年以来的地主制度,经过那么一遭,他还是没有放弃……

    “大人,我会同你一起守护宛县的。”温丽湘倏地想起前世,裴肃朗语气悲怆,宛县无人存活,既然水利已然取消,前世所发生的事情偏离方向,那么她还不如顺着自己心意便好。

    裴肃朗没说话,他怔了怔,继续啃着手里的马铃薯。

    ·

    这头王乐也坐在地梗上,大口刨着小繁送来的饭食,小繁长胖了些,也变白了,面容不如以往稚嫩,添了几份成熟韵致。头发全都盘在脑后,用一根靛蓝布带绑住。

    她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少妇,肚子高高耸起。王乐也刚吃完饭,便撂下碗筷,半搂着坐在一旁的小繁。

    小繁的情况实在不好,她坐在地边上,一边喘气,一手扶肚子。秀气的脸上有些苍白。

    王乐也皱着眉头道:“小繁,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再送饭过来了,你要动了胎气可怎么办!你身子骨本就弱,动了胎气如何是好……诶!你怎么就这么不听我的话呢……”

    “没事的,乐也哥。”小繁勉强笑笑,“你天天干活,中午不吃饭怎么成,放心吧,这些活我都干习惯了,没什么的……”

    王乐也也不坚持,叹口气道:“也不知道裴大人是如何想的,当初明明是他将这田契给我的,转眼之间便将这土分了出去,如今你又怀有身孕,我本该多花些时间来照顾你的。裴大热人这么一出,倒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某些东西在王乐也意识中生了根发了芽,就好比他王家没出事,那么多的底也只属于他们家。

    小繁却是蹙了蹙眉头,“乐也哥,你别这么说,裴大人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王乐也只好顺着小繁的话道:“是是是,我不说了……”

    ·

    这入了秋的天气越发闷热,与夏季相比,倒是不遑多让,除却刚刚入秋下了一场暴雨,此后几个月恢复成死寂的干,甚至连朝天湖的水位也低了不少。各地开始频频发生暴动,这地里的马铃薯苗子也旱死不少,人们最后的愿望也落了空。

    温丽湘随着温培元去地里巡田地,这到了秋末,该是又要上缴粮税的时间。

    可地里的土地开了裂口,犁都犁不动,更别说种粮。

    且那杜叶方又来要今年的粮食税收,弄得温丽湘火气直冒,尽管如此,她也去地里看了,佃农们还是锲而不舍开垦,再种上能让他们活命的马铃薯。

    不仅如此,跟随阿爹的途中,她已在地里发现了不少死人,更别说那杜叶方还能舔着脸皮找她们家要粮,甚至还要她嫁给杜俊沿。

    为着这事,温丽湘与温培元吵了起来,温培元这次也不向以前那般好说话,竟将她软禁在府中,向来疼爱她的何莞也只是叹息,叫她好好听话。

    温丽湘连着好几天没再吃饭,寸心将饭端过来时,见着中午的饭菜是半分未曾动。寸心叹口气道:“小姐,你还是别赌气了,不吃饭可怎么行啊。”

    端来的饭菜早不如以前那那般色香味俱全,不过到底不曾亏待过她。温丽湘本在书房摘抄古书。她倒不是真的与温培元生气,确是为这一年的粮税担忧,恐那杜叶方又来家里大闹一通,想到此处,温丽湘鼻尖莫名又有些酸涩。

    是她有些无理取闹了。

    可嫁给杜俊沿那么一个人,她又如何甘心?

    温丽湘最终到饭桌上吃了点,边吃边问道:“寸心,你说阿爹阿娘是不是因为缴不够粮税,才要将我嫁给那杜俊沿?”

    寸心默了一会道:“小姐,老爷已经将粮税缴上了,统共十万石,这杜叶方好歹还有些良心,不像年年初那样狮子大开口。”

    温丽湘苦笑,这哪里是有什么良心,入冬天气只会更加恶劣,按着这一年比一年严重的天灾,杜叶方那是满心打好了算盘,趁机多捞点,也不苦了他。

    可这事既然解决了,为何还非要让她嫁给杜俊沿?

    温丽湘不敢深想下去,心底莫名有些慌。

    阿爹…阿爹是不是有事瞒着她?

    入了夜,空气里散发凉意,温丽湘坐在院子里看散布夜空的星星,院子栽了一棵大榕树,榕树叶子快要落完了,叶子更是枯黄。

    院墙那边突然有些异动,温丽湘上前前去查看,却见青川双手抱胸站在房檐上,“喂!大人想见你,你要不要出来?”

    温丽湘还未反应过来,青川整个人跳下来,又提起她直接落到院墙外边,他口中的大人正站在外边。

    温丽湘双目微瞪,“你怎的会在这?”

    裴肃朗身形微滞,却是转过头来,他身穿一袭灰色长衫,好像要与墨色融为一体。

    “你当真要嫁给那杜俊沿了?”

    从温丽湘的细枝末节中,裴肃朗也知道,温丽湘的父母甚为宠爱她,是做不出逼迫她的事情,那么就只有温丽湘自己愿意。

    温丽湘向他走近两步,答非所问,“这么晚了,大人为何会在这里?”

    裴肃朗被噎了一下,从衣服夹层里拿出手帕,“还你,手帕。”

    裴肃朗绝对不愿意承认是因为最近温丽湘都不曾来宛城,还有温丽湘要嫁人的消息沸沸扬扬,就连远在宛县的他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温丽湘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从裴肃朗手中拿回帕子, “没有,是阿爹逼我嫁的。我并不想嫁。”

    裴肃朗没想到原因竟是这样,他一时脑热,嘴也快,“那可要与我去宛县?”

    这话一出,温丽湘与青川皆是一愣。

    裴肃朗忙又补了一句,“我不过随口一说。”

    温丽湘摇摇头,笑了笑,眸光如星,“多谢大人好意。”

    这便是不答应了……

    裴肃朗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气来找一个女人,凭他这副好容貌,估计没人会相信,他也会吃了憋。

    他颇有些失魂落魄。

    青川将人又送进去又出来,见着裴肃朗这副样子,跟了大人这么多年,他约莫看出了大人的心思,加上罗春花又在耳旁天天念叨。

    青川甚为不解,“大人既喜欢温姑娘,为何不亲口告诉她?”

    不说,谁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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