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肃朗背过身去,并未回答青川的话,自顾自往前走了。

    青川忙跟了上去,摸了摸鼻子,“诶!大人这就走了?我们紧赶慢赶才来到江陵,大人不是说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吗?”

    走在前头的裴肃朗似是走得更快了。

    ·

    热烈烈的太高悬空中,天空湛蓝,偶尔漂浮过一两朵云彩,上午杜叶方带着杜俊沿前来提亲,温丽湘透过屏风瞧着阿爹阿娘招待杜家父子二人,那杜俊沿长得不差,可也绝对称不上好,木梨跟着温丽湘也来凑热闹,胆子大地瞧了两眼,撇撇嘴,“小姐,那人举止轻浮,行为怪异,要我说,连裴大人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哎!老爷夫人是如何想的,竟要小姐嫁给那样的纨绔子弟……”

    木梨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温丽湘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其是阿爹。

    没多一会,阿爹与那杜叶方一同去了书房,要知道书房乃是阿爹重中之重的地方,平素就连阿娘也不能轻易进去,温丽湘越发觉得事情严重起来。

    且阿爹的心腹达叔也在书房外边守着,她想听听阿爹和杜叶方到底在说些什么,恐也不行。温丽湘站在书房外边许久,到底还是离开了。

    那杜俊沿无所事事也不愿离开,独自一人坐在堂间,竟连端茶递水的小丫鬟也不放过,差点就让杜俊沿得了逞。温丽湘气不打一处来,阿爹当真要她嫁给这么一个人?!

    温丽湘喊来家丁,不管不顾将杜俊沿轰了出去,在这期间,温丽湘又拿了钥匙去库房,她生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她是不可能嫁给那杜叶方的,同时,如今天灾这么严重,她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这几天,光是她家的佃户就死了不少,闹事的也越来越多了,佃户头子田青两口子更是鼓动佃农起义,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她也明白阿爹急得焦头烂额,可是为了避免前世那样的灾祸,温丽湘情愿什么都不要。

    温丽湘额头冒出大滴大滴的汗,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库房不常来人,可是阿娘曾对她说过,除却江陵稍微好一点的地契放在阿爹那,剩余的地契都是存在库房。

    阿娘常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除了库房,温丽湘想不到阿娘会将地契放到什么地方。

    温丽湘小心翼翼翻找了一阵,外边的阳光透过窗户中间回形的镂空花纹照进来,光束里尘埃浮动。

    温丽湘直了直腰,袖口揩掉额头的汗。阿娘的心思她最清楚,若是她,会将地契收存在哪呢?温丽湘喘了几口气,又将屋子好好打量了一番,书桌后边的墙壁上挂了一副水墨山水鸟图,不过阿娘素来不喜欢这些寡无味的画。

    温丽湘走过去将画摆正了些,却发现暗藏玄机,揭开画,便看见了一个暗格,里面摆着一个黑色的檀木箱子,温丽湘心脏砰砰直跳,将之拿出来,打开上面的锁扣。

    一沓整整齐齐的地契完好无损地放在里面,温丽湘小心翼翼将其拿出来,仔细清点一下,除了江陵的地契,其余的都在这了。

    她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打湿了,却也顾不得许多,想起阿娘前世的头颅,心底一阵阵恶寒,激得她头发晕。

    她将一沓地契全部收入怀中,嘴唇轻轻蠕动,“阿爹阿娘,对不起……”

    当夜,温培元又将婚嫁之事念叨一遍,温丽湘也没反驳,只顾闷头吃饭。何莞终是叹口气,顺顺她的发,“昭昭,也别怪阿爹阿娘,我们也是没办法了,这天灾是控制不住了,各地农民暴动不断,说到底,我们温家不过只是田产大户,比不得当官的…阿娘总得给你寻个保障…何况——”

    “夫人。”一直闷不做声的温培元突然打断何莞的话,何莞恨了一眼温培元,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温培元脸上略有些不自然,声音缓和下来,替何莞夹了一筷子菜,“夫人,吃菜。”

    ·

    夜色如墨,天上零星缀着几颗繁星,末秋的季节,不知从哪传来一阵阵虫鸣。院墙边上,木梨正攀上竹子做的楼梯,爬到房檐上,冲下面的小厮笑笑摆手,她压低声音道:“石头哥,谢谢你了。”

    底下的石头哥憨笑摸着脑袋,不多时又愁眉苦脸起来,双手放在嘴边,“木梨,你跟着小姐可要笑小心些……”

    木梨在府中与丫鬟婆子小厮都能搭上几句话,这被唤作石头的小厮与木梨关系不错,木梨苦巴巴求了小厮好一会,石头才愿意松口。

    木梨点点头,冲石头道:“放心吧!” 便从房檐上跳下来,所幸院墙外边栽了大树,底下是松软的泥巴,摔在地上也不至于摔断腿,不过还是疼得木梨龇牙咧嘴。

    眼见天色发青,温丽湘看看天,倒是一刻也不敢多留,去了附近客栈挑了一辆马车,几人浩浩荡荡又出发了。坐上马车,木梨捶着小腿,微皱眉头,“小姐莫不是要去找裴大人?”

    外边车夫驾马,鞭子甩在马背上,噼啪作响,温丽湘蹙蹙眉头,冲外头喊道:“车夫,倒也不用这么赶。”

    等到马车速度慢下来,温丽湘这才冲木梨点点头。木梨又絮絮叨叨道:“小姐,你也真是的,昨日裴大人亲自来找你,你还看不出他的意图。小姐,依奴婢看,裴大人对小姐可是真真上心,大人长得那么美,还在长安当过大官……不过就是年纪有些大,差了小姐八岁,之前春花婆婆还和我说,大人尚未娶亲……”

    木梨倏地瞪大眼睛,看看默不作声的寸心,又将视线放到闭目养神的温丽湘身上,心中有了某种猜测,“小姐,你说裴大人是不是不行啊…这才…这才……”

    木梨话说了一路,寸心和温丽湘都不曾搭理她,此话一出,温丽湘面上有些红,她的睁眼道:“越说越没谱了…我找裴大人只是有事相商…不许在胡言乱语!”

    这情形还颇有些诡异,温丽湘还记得上次离家出门,也是同如今差不多的情形,好似这一遭经历都是一场梦。

    重新闭目养神的温丽湘惊出一身冷汗,她睁开眼睛,车窗帷幕被风吹起,外边是层层的远山起伏线条,车里,叽叽喳喳的木梨终于忍不住困意,靠着寸心肩膀迷迷糊糊睡去,寸心一脸紧张盯着她,“小姐,可是做噩梦魇着了?”

    温丽湘急切触到寸心手臂,直到感到一阵踏实的触感才安下心,摇摇头。

    马车很快驶入了宛城,温丽湘城门口站岗的士兵,想起她曾对裴肃朗说过的话,士兵朝她点点头,随即放行,看来是认出了他。

    入了宛城没多一会,天光已然大亮,温丽湘上次来,看见小繁怀了身孕,便在江陵买了些补药,宛城总归不比江陵方便。

    寸心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冲温丽湘点点头。温丽湘叫寸心等会直接到府衙去找她。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丽湘总觉得这地方莫名有些压迫,空气似乎弥漫着越来越怪异的味道,更别说街上四处没什么人。

    温丽湘摸摸手臂,问木梨要不要吃点东西,木梨靠过来,缩着脑袋抓着她手臂,点了点头。

    两人绕了一圈,才找到一家简陋的馄饨摊。这条街道除了他家没了别人。

    陈旧的木桌与木板凳似是染了血,腥臭的红在烂了无数小洞开出了红色的花。木梨挨着温丽湘,弱声道:“小姐,你觉不觉得这有点像…血啊……”

    温丽湘蹙了蹙眉,拍拍木梨的手,小声安慰,“别怕,现在是白天。”

    木梨点点头,温丽湘看向旁边正在下馄饨的男人,男人上了年纪,手上动作颤颤巍巍,往锅里送馄饨,滚滚的白烟模糊的老人面容,一阵又臭又香的味道从锅里慢慢飘过来,老人慢慢端着两碗馄饨走过来,脸上的笑将他的面容变得扭曲,“锅里还有,不够还能再来添。”

    温丽湘浑身不舒服,点点头。

    老人拖着一副摇摇欲坠的身躯走回锅旁。

    腥味越来越重,碗里汤水是红的,漂浮几颗干巴巴的葱花。木梨等不及了,吧唧了一口汤。

    温丽湘终于发现,碗里还漂着切成丝的指甲盖,以及黑色的头发茬。

    旁边的木梨发起干呕,激得眼眶发红。

    温丽湘看向木梨的碗里,被咬了一口的馄饨,是猩红的肉,以及越来越多的指甲盖,和头发茬。

    “呕!……”温丽湘这才意识到碗里红色的汁水哪是什么辣椒汁。

    分明是腥臭的人血。

    温丽湘心脏咚咚跳起来,拉起木梨差点掀翻木桌,桌上装馄饨的碗倒了,泛白的面皮里包裹着的是令人恶心的人肉。

    “走!”温丽湘急匆匆带木梨离开,瞥眼看见大锅旁边地上摆着鲜血淋淋的肉,上边用破烂的旧衣服盖住,露出一角,鲜红的血水蜿蜒一地。

    老头追在后面撵着她们,嘴里喊道:“客官,客官,你还没付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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