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跑了一会,温丽湘才慢下步子,她身体一向不好,加之常年哮喘缠身,呼吸不畅,大口大口喘气。木梨见自家小姐如此,心里紧张,扶着温丽湘坐到旁边的石阶上,轻轻拍打温丽湘的后背,“小姐,我们出来得着急,没带药啊。”

    木梨看着温丽湘潮红的脸颊,知道温丽湘这是又犯病了,好死不死,这会犯病,木梨生怕小姐就这么出了差错。

    温丽湘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已经好久都没犯过病了,好像她就是个完好无损的人,以至于让她忘了,曾经她只是个足不出户的,体弱多病的弱女子。

    那些记忆离现在的她好像很远很远了。

    温丽湘嘴唇发白,微微张开,气喘声越来越急,眼前一阵晕眩,又有些犯恶心。看不清面前着急得手足无措的的木梨。

    “小姐!小姐!”着急的声音她渐渐听不见了,意识涣散,眼前发黑。

    她好像闻见一缕淡薄的青竹香,先是淡淡的,接着涌入她的鼻间,浓烈得让人怎么闻都闻不够。

    “她可是又犯病了?”

    朗润的男音略带一些焦急,头抵靠在男人的胸膛,耳朵贴着他的心脏,感受到对方鲜活的生命力,心跳一下一下在她耳边鼓动。

    温丽湘觉得呼吸好像也没有那般困难了,男人的手轻轻掩住她的口鼻,让人上瘾的味道越发让人闻不够,她知道那是裴肃朗身上的味道,她拼尽全力呼吸,呼出的浊气从裴肃朗手指缝隙划过,连带着她口里的潮气。

    裴肃朗并不是第一次这样救她,上次她差点死去的时候,也是这样替她调整呼吸,涎水糊满了他的手和衣服,这次也是这般,唯一不同的是,她亲眼看着这让她难为情的一切。

    她的眼睛被激出了眼泪,裴肃朗的面庞有些模糊,不过她还是看清了,裴肃朗并没有半分的嫌恶与不耐。他的一双凤眸,只是盯着她,平静无波的黑泛起阵阵涟漪。

    温丽湘眼角凝了泪,划过眼角,她不受控制抬起手抓住裴肃朗的手腕,慢慢平缓呼吸。

    木梨在旁看着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唯有自家小姐面色好点,才完全松了一口气。

    木梨红了眼眶,倏地哭出声来,“小姐,你吓死我了!”

    温丽湘意识慢慢清明,裴肃朗却又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俊脸突然在她眼前放大,眉头微微皱起,“可有缓解了?”

    裴肃朗从未离她如此近过,近得连裴肃朗脸上的不显而易见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担忧。

    温丽湘现下还躺在对方的怀里,双手抓住裴肃朗胸前的衣料,挣扎着起身,一张脸却是红透了,眼眶周围的泪痕还未干透,眼睫的湿润在太阳底下散发点点晶莹的光。

    她看看裴肃朗满是潮湿黏腻的手,心底的难为情更甚。

    温丽湘胡乱点点头,“多谢大人又救了我一次。”加上上次,裴肃朗已经救了她两次。

    温丽湘埋着头不敢看裴肃朗的手,她有些无措从怀里拿出帕子,还是上次递给裴肃朗擦汗的绢帕,小心翼翼握住裴肃朗手腕,细致给他擦手上的污秽。

    温丽湘眼神不住闪烁,差点又要哭了出来,“对不起,弄脏了你的手。”她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不必有什么讲究,可眼下这番,显然也不符合她的规矩。何况又有哪个男人会像裴肃朗这般。

    温丽湘只觉得自己好像在火焰上炙烤,如今这般情况,还不如让她昏死过去。

    尴尬又难为情。

    裴肃朗没有说什么,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不过那双眼睛倒是出奇的柔和,看不出有什么不满意,他只是盯着温丽湘的脸,半响也不眨眼。也任由温丽湘替他擦干净手。

    木梨识趣离两人远了些,一旁的青川抱着剑倒是有些无语。他是真觉得大人是魔怔了,跟在大人身边这么久,他从没看过大人如此看一个女人,那样子好似被抽掉了魂。

    加之木梨闹闹呼呼,唇角压都压不下来,她撞了青川一下,笑盈盈道:“诶,你说大人是不是和我家小姐很配?”

    青川分过去一眼,意味不明哼了一声。木梨不自讨没趣,离青川远了些,嘟嘴嘀咕道:“摆什么臭脸,也不知道寸心为何说你好……”

    青川耳力极佳,听到木梨的嘀咕,眉眼动了动,他靠木梨近了些,口气有些冷硬,状似无意,偏偏十分刻意,“…寸心没跟着你们来?”

    木梨自然不会多想,她扬着脖子,冲青川也哼了一声,随即头也不回地走到温丽湘那边去。

    青川摸摸鼻子,也跟了上去。

    ·

    温丽湘缓得差不多了,她这才敢看坐在身旁一直等着她裴肃朗,开口道:“大人怎会出现在此处?”

    裴肃朗捏握紧了手,手里还捏着温丽湘的帕子,他抿抿唇,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最近天又旱了,百姓许是受不了,这才会三番两次闹出了暴动。今日本是来城中巡看情况,这几日宛城死了不少人。”说着,裴肃朗垂了垂头,好像有些沮丧,“你可知道王乐也家,许多民众心生怨气,便聚众到他家闹事。也是我考虑不周,当初不该将那三百亩良田地契交给王乐也,也不至于平白让王乐也一家平白遭恨……”

    宛城毕竟不比江陵,虽说两地隔得也不算远,但两地经济发展水平实在有差异,且又恰逢灾荒之年,若不是裴肃朗想方设法将马铃薯种引到这里,这里的人又能活多久?

    温丽湘拍拍裴肃朗肩,"大人无需太过自责,当下处境实在艰难,换了一个人,未必会比大人做得更好。"

    青川也知裴肃朗这两日为城中闹暴动一事忧心,听了温丽湘这番话,也觉得是这么个理。

    “大人,你也就是个人,何必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俗语尽人事,听天命,我记得这还是大人教我的。这世上这么多事,大人哪里都管得过来……”

    平素青川断然是不敢这么说的,只是因为有温丽湘在旁,他才将心中之话说出来。大人与温丽湘呆在一起,看起来总是要好说话一些。

    木梨在一旁颇为赞同点头。

    几人正说话,后面本是马厩的地方突然耸动了一下,破烂发黑的竹席从某个东西上滑落下来,一股恶臭扑鼻。

    温丽湘看过去,一个男人衣不蔽体,脚上生了许多红色的烂疮,他蜷缩成一团,身子微微一动,那红疮便流出黄色的脓与乌黑的血来。

    温丽湘受不了这气味刺激,摇摇晃晃起身离得远了些,男人与她对视,不住吞咽,嘿嘿笑出声,眼睛盯着她一动不动。

    这是看食物的眼神。

    温丽湘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捺下害怕,稳稳心神,冲裴肃朗道:“请大人随我来一个地方。”

    温丽湘万分笃定的模样让人无法反驳,裴肃朗也有些好奇,听了温丽湘的话点点头。

    几人来到城南的耕作区,果然不出裴肃朗所料,百姓相互厮打,招招下了死手。

    天气实在太干旱了,人们不得不爆发出最原始的兽性。

    饥饿是奴役人性的妖怪。

    除了年轻一点的农夫,其中的老弱病残也在争抢食物,或者哪家的土地还能种出粮食,人们便要争先恐后地去抢它,趋之若鹜。

    阴沉的天,昏红的地,倒伏的尸体,无一不让温丽湘曾在书中看过的场景成为事实,温丽湘从没注意到,这样的景象离她有这么近。而她温家在这种时候,甚至不愁吃穿,还能上缴粮税。

    这何尝又不是从百姓身上压榨得来的……

    温丽湘被眼前的一幕刺得眼睛生疼,她向血腥的人潮走去,不顾自身危险。

    她高呼,“乡亲们,请停手!”

    人们也不知怎么的,真的听了眼前这个柔弱得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走的话。

    温丽湘鼻间涨满了血腥味,她的眼眶有些酸涩,人们不发一言地望着她。

    蓝天之上的太阳高高挂在云层之上,射出刺眼又炙热的光线,照耀在这片开了无数皲口的土地上。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风。

    温丽湘顶着大太阳,微微虚眼。她从怀中掏出那一沓沉厚的地契,将它们撕个粉碎。

    碎片纷纷散落,有些落到地上;有些落到干死的麦苗上;有些落到死人的躯体上。

    四周起了一阵风,带起温丽湘的裙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温丽湘脸上露出一抹笑,在阳光的盛放下璀璨无比,“从今往后,江陵再无什么田产大户,这些土地现在都是你们的。”

    人们先是愣了一下,脸上皆是呆滞神情,接着人们爬着捡起地上碎成残片的地契,颤颤巍巍捧着,有识得字的声音难掩激动,

    “是真的,这就是温家的田契纸!”

    “哈哈哈,从今以后,我们都有土了,都有土了!”

    “土地啊,没了土可要怎么活下……”

    人们不知说什么是好,朝面前的女人跪拜,这一刻他们虔诚至极。

    温丽湘活了两辈子,从未如此开怀过。

    她笑了,真心实意地笑了,看着裴肃朗一脸错愕。

    ·

    温柔的风随着夜幕一起降临,温丽湘随裴肃朗回了府衙,她坐在石凳上,端看天上那轮明亮的月亮。

    “你可有想过你爹娘会如何对你?”裴肃朗坐在她对面,神色被夜色模糊。

    温丽湘挑挑眉,她笑道:“做了便是做了,我只知道我很开心。”说着,温丽湘对上裴肃朗的眼睛。

    裴肃朗的心脏漏了一拍,他从没注意到温丽湘的眼睛如此明亮,比天上的月亮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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