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燏显然不太满意郭凝只关心顾厚修的死活,他并不理会她的疑惑,只露了个冷笑道,“你果然还是一副执迷不悟的痴情样子,简直不可救药。”

    前一世的秉纶从来温顺乖巧,美好得简直像被南宫青捡到身边的猫儿狗儿。她哪见过他这副刻薄的做派,瞬间被激得来了脾气,便彻底冷下了脸色讥讽道,“所以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啊秉纶,先前难为你顶着副人畜无害的面孔在我身边忍得那么辛苦。怎么?你早就知道我是景见秋,却依然不敢以真身示人?眼下跑到我跟前便是故意来恶心我的么?”

    庄燏眉头微皱,眼神中竟似有伤情般地直直望向她,郭凝被他看得莫名心下一软,讪讪道,“原本就是你处心积虑在先,我先前待你那么好,你却反过来骂我无可救药,我生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自然会生气。”

    却听他说,“有许多事我还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但我确信许清池不是你的良配,哪怕你前世助他称帝,于他的命数其实也并无太大的助益。”

    许清池向来是郭凝的软肋,她怎会相信自己倾力奔赴的约定最终会是一场空,立即佯装镇定地反驳道,“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但若你还妄想嫁给庄烁,我劝你尽早死了这条心。”

    庄烁便是许清池这一世的名字,庄燏把这两个字咬的极重,竟直令郭凝感到一股寒意。

    郭凝下意识地往自己盘坐的腿上拽了下被子,撑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冲他挑衅地一笑,“总归是最后一世了,我便是偏向虎山行,你又奈我何?”

    庄燏似无奈般轻叹了口气,再抬眼时却也露了副志在必得的神色,他深深地看着眼前人,原本波澜不惊的声音里竟隐隐带了丝不可言喻的兴奋,曾经听命于南宫青的小书童一去不返,此刻的他如同一言九鼎的谪仙,一字一句道,“那我便杀了庄烁,再把你绑回宫中锁起来。有我陪你下棋,你总归不会太寂寞。”

    郭凝很难接受曾经无论她说什么都会笑着答应的小书童,忽然就性情大变成了一个把囚禁她说的如此云淡风轻的大杀神。

    转念一想庄烁才最可怜,她起码还能保条命,他的太子哥哥把杀了他说得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庄燏丝毫不理会她的错愕,轻飘飘地留下一句,“时候不早了,你先前便有贪黑的习惯,我们来日方长,今夜便不打搅你就寝了。”

    说罢起身便从郭凝眼前翻窗跳了出去,身手矫捷得令人瞠目结舌。郭凝回想起小书童当年磕磕绊绊学剑的样子,实在不敢相信他年纪轻轻做戏便做得那样好,这一身功夫哪还用练什么剑呢?

    思及此,郭凝心下顿时涌起一股引狼入室的悔意,烦躁地直直仰倒在床上,恨不能入个梦就回到从前与许清池当面商量,庄燏这只拦路虎到底是何方神圣?!

    好巧不巧,当夜她还真的梦见了许清池。类似的梦她好像做过许多遍,梦中的每一幕她都如数家珍,便是当初他在寺中修养的那几日,二人日渐熟识的回忆。

    许清池的伤好得比大夫预料的快许多,他有常年习武的好底子,外加上景见秋恨不能掏空了师父库里的补品差人日日给他送过去,没多久他便能挣扎着独自下床走动了。

    她担心他的伤,索性指派了两个小厮整日跟着他。因为要避着寺中的侍卫,他的活动范围便有些受限,许是因为无聊,他时常晃到她的书房,得了她的默许后便也时不时抽本书读。

    那日他屏退了小厮,轻车熟路地跟到景见秋礼佛的殿内与她闲聊。她忌讳自己与太子的命定情劫,便问起了他在东宫的差使。

    “东宫的人都有你这么好的身手么?”

    许清池想来并未料到她会问起东宫,犹豫片刻方才答道,“若说功夫,殿下身边那些隐于暗处的暗卫才是个顶个的绝世高手。”

    “你被刺客追杀,伤得这么重,怎么都不见殿下派人来寻你?”

    她见他不回答,又追问道,“难不成殿下待下属很严苛?”

    不成想许清池竟露了个有些悲凉的笑,“殿下素有仁名...”

    她盯着他的眼睛,“那你怎么这副表情?”

    他收敛了情绪,轻声说,“我是东宫近臣,妄议殿下是死罪。”

    景见秋不屑他的愚忠,故意道,“你说他素有仁名?莫不是在讽刺他么?天下皆知太子殿下自幼生过场怪病,听闻是落下了病根,多年来都极少露面。百姓们对他所知甚少,他又何来仁名呢?”

    许清池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只无奈般地重复道,“妄议太子殿下,其罪当诛。”

    她被他那副老实样子逗得一笑,“你当这皇寺中住着的护法神女是谁?我便是景见秋,别说是妄议,若是我想,就是直呼其名也当得。”

    许清池猛然得知她的身份,起身就要跪下去。她着急扶他,一不小心按到了他的伤臂,他疼得冷嘶一声,却丝毫没有挣脱她的手。

    景见秋连忙抽回手,只觉得一张脸又烧了起来,一面担心他的伤,一面却连抬眼看他都不敢,赧然间竟牛唇不对马嘴地问道,“师父说我是东宫的劫数,你既忠心护主,可愿替他挡一挡情劫?”

    许清池仪表堂堂,一双眼生得澈若朗星,明明干净得一望见底,仿佛又能在谈笑间生出万种风流。此时的他却像是被她的话调戏到了,抿着唇不发一言地低着头,活像一块害羞的木头。

    景见秋事后时常回想起这一幕,如果初见时他不惜性命的英勇相救是埋在她心底的一颗情窦初开的种子,那么拘谨至极却依然沉默克制的许清池便是滋生那无名情愫肆意生长的养料。

    景见秋便是在那一刻才清楚地知道,原来自己会为这样的男子心动。她似乎有很多话想问他,她想看到他极力掩饰在沉静外表下的那颗真心,并不明所以地为之感到顾恤。

    景见秋清了清嗓子,强撑着紧张笑道,“我平日里不太见人,说话间若有得罪,你别见怪。”

    许清池怔怔地看着她,到底还是单膝朝她跪了下去,“护国神女在上,臣不敢不拜。”

    景见秋的心凉了半截,僵着脸轻声问,“就因为我担着神女的虚名,你便一定要这样么?我们总可以是朋友。”

    许清池并不回答,只轻声说,“承蒙神女照料,臣的伤已好了大半,今日便可回府了。”

    她有些难堪,伤心之余再说不出半句挽留的话,只匆匆撇下句“保重”,便先行逃出了院子。

    二人时隔半月再见,是皇后生辰将至,太子率众入寺为皇后祈福。太子因隐疾影响容貌,出行皆戴帷帽,所到之处守卫森严,寻常人等不可近身。

    师父不在寺中,太子亦未召见,景见秋便乐得躲个清净。不想太子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姑子来报,说是许清池不知何故引得殿下震怒,正被罚跪在祈福的万寿殿前。

    不巧房外又下起了瑟瑟秋雨,待景见秋赶到时许清池已被浇了个半透。她撑伞为他挡雨,他跪得笔直,仰头望向她,扯了个难看的笑说道,“神女看到了,我不过是殿下豢养的一条狗,生杀予夺皆在人一念之间...”

    景见秋俯视他的眼睛,莫名地感到一阵心酸,他说不出口,她却明白他是在说自己不配。

    她以为那便是许清池和自己无疾而终的结局,她蹲下身想把伞留给他,“皇权天赋又如何,你何必妄自菲薄?在我眼中,许清池好过司鹤南许多。”

    景见秋直呼太子名讳,只想许清池别再自轻自贱。他接过伞,只听她轻声道,“我会让小厮备好姜汤等着,你当心风寒,回去前记得喝。”

    说罢景见秋便起身要走,不想许清池却拉住了她手。他的脸上不知是雨是泪,红着一双眼问道,“若我告诉你,我是陛下与宫外妓子私通生下的野种,你还会觉得我好么?”

    “陛下要做明君,不可能接身世不清白的女人回宫,最终便任人随意处置了她。我能活着,不过是因为陛下想留我的命,他们有所忌惮才不敢明着动手罢了。先前追杀我的刺客便是皇后指使,太子向来以折辱我取乐,东宫是困住我的炼狱,我却像被拴住镣铐的狗不得逃脱。这样的我,也配你如此待我么...”

    景见秋不忍再听下去,本能般地紧紧抱住了他,他松了伞,在雨中回抱住她。他在她耳边似叹息般地呢喃,“可惜你守护的司家注定容不下我...”

    无论庄燏如何威胁,郭凝都必须尽快再见到庄烁。恰巧这日郭音玩笑般地在早膳时提到,“听闻这几日满皇城的贵女们都一窝蜂地往军马场去,太后娘娘亲自为小吴将军主持婚事,原是这样多的人都想当将军夫人呢。”

    郭凝不禁灵机一动,长兄说过几位皇子好武,自吴将军回来后便恨不能跟他一块泡在驻军营里。皇家军马场与驻军营相隔不远,既然吴子匀这几日都在军马场,她便不妨也去碰碰运气,毕竟入宫不便,万一能在宫外撞到庄烁真真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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