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郭凝便差婢女去包了份食盒带着,里面装满了种类繁多的精巧糕点,无论是许清池还是顾厚修,他嗜甜的口味从未变过。

    她只与母亲说要去寺里烧香祈愿,郭音习惯于午膳前谱曲抚琴,方便郭凝客气几句便推托了她的随伴。待郭凝匆匆赶到,饶是早知道眼下的吴子匀是城中当红炸子鸡,军马场外熙熙攘攘的车驾依然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除了那些矜持地躲在马车里的贵女们,竟也来了许多排场不小的花街名妓,她们大多都下了车,一个个娇艳欲滴,三五成群地聚在出入军马场的门坊外,只盼着一睹传闻中战神的风姿。

    郭凝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有备而来,早在车里换了身利落的男装。她留随从们在原地等待,独自拎着食盒便往军马场里去了。

    郭凝跟侍卫亮了宰相府的腰牌,硬着头皮报了长兄郭怀博的名字。侍卫许是忌惮宰相府的名头,亦或是连日来早已习惯了各色大胆求爱的女子,竟连句话都未多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便把她放了进去。

    郭凝万万没料到竟会如此顺利,胆子便也大了起来,军马场太大,烈日炎炎要走到猴年马月,当下便打起了军马的主意。

    这时刚好有驺人赶着几匹军马路过,郭凝疾步上前笑道,“烦请小哥借我匹马,在下家里出了急事,实在着急进去通传。”

    这驺人看着精明,他不屑地上下打量她一番,轻哼一声拒绝道,“几位殿下这会儿都在校场和将军跑马,里面守卫森严,你有几条命?便敢往贵人们身边闯?”

    庄烁竟然真的在这!

    郭凝不禁露了丝笑,不想那驺人竟还在喋喋不休地教训她,“见你如此莽撞,想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小吴将军可是天家爱重之人,你们本就是云泥之别,我劝你便不要肖想了,万一搭了小命进去...”

    她没耐心再听他说完,直把腰牌塞到他的手里,径自翻身上马冲他道,“你去外面找到我家车驾,只管把腰牌交给婢女,她自会赏你。”

    驺人看清了腰牌,只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策马远去。

    她的马术是做景见秋时许清池手把手教的,这一世的郭凝还是头一回上马,她单手执缰,肆意享受着迎面扑来的风。经过这么久的分离,她的心终于再次慢慢地沉静下来,她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校场外的侍卫见有人策马而来,远远地便往前跑着迎马,他们看不清人,便大声呼喝着问道,“来者何人?”

    郭凝并不停马,只扬声回应道,“范贵妃急召烁殿下回宫,速去通传!”

    侍卫们不疑有他,郭凝话音未落便有人往校场里小跑而去,她看人走远这才放心下马,拎着食盒低头躲在了马旁。

    为首的侍卫缓缓走近,警惕地问道,“公公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人?”

    郭凝不想抬头看他,只垂着脸装出一副尖嗓“嗯”了一声。

    不想这侍卫目光如炬,一声冷笑便猛然拔剑径直向她刺去,郭凝眼前一黑,暗道不好,脑中竟浮现出上一世时常看秉纶学剑的画面,不禁心下哀嚎为何自己当初懒惰成性,怎么就没跟着他学几招自保?

    郭凝只得狠狠地捶了几下马肚,马果然受到惊吓,冲着侍卫奔逃起来。她抓紧时机连忙逃命,却依然没舍得丢开手中的食盒,那侍卫边追边骂,“大胆刺客!你插翅难飞!”

    站得远的其他侍卫也被嘈杂惊动,纷纷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这侍卫见郭凝三脚猫功夫只会逃窜,又看她手里死死不放的食盒,便断定她是要毒杀庄烁,大叫道,“有刺客!护好烁殿下!”

    这时庄烁已由人领着走了过来,当下的场面一度奇异又古怪,一群侍卫里有见庄烁来了正往下跪的,有听清了首领呼喝拔剑向郭凝杀来的,还有怕那马冲撞到贵人一门心思追马的...

    她在混乱中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冲庄烁大喊出声,“殿下!臣女是宰相府郭凝!殿下救我!”

    郭凝扑倒在离庄烁两三丈远的地方,手里的食盒到底被摔了个满地狼藉。她的脸蹭着粗粝的地,又猛地被追上来的侍卫们拧着手臂拎起,她半点顾不得疼痛,恍惚间竟盯着被团团护住的庄烁落下泪来。

    郭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这明明是让她心安的一刻,她泪眼朦胧地想看清那双总能帮她平静下来的眼睛,几滴咸湿的泪刺痛她脸上细微的划伤,她一瞬间清醒过来,急忙忍住泪哽咽道,“殿下...臣女绝不是刺客,还请殿下明察。”

    庄烁谨慎地驻足在原地,他显然并没有向前几步看清来人的意愿,郭凝不禁有些失望,原来宰相府的助力于他来说似乎并不十分重要。

    是庄烁的贴身侍卫居高临下地先开了口,“宰相府郭凝私闯军马场,假传贵妃娘娘口谕,欺君罔上,意图不轨,你可知罪?”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庄烁,他的侍卫字字句句都是能把整个郭氏都搭进去的最严厉的指控。她万万没想到庄烁非但全然不在乎郭家,竟好似还带着某种敌意。

    她正错愕得哑口无言,庄烁便似不耐般冷冷开口道,“假传母妃口谕是死罪,宰相府嫡女千金之躯,既不是刺客,又何必冒险犯下此等重罪呢?”

    郭凝怔怔地看着他终于走向自己几步,也终于看清了他眼神中不加掩饰的冷漠和厌恶。她竟本能地打心底升起了一股恐惧,今日是她太大意,庄烁与宰相府究竟有何瓜葛?难道他竟真的对自己动了杀心!

    只听庄烁的侍卫又大声呵斥道,“殿下问话!何敢不答!”

    郭凝深吸口气,竭力稳住心神看着庄烁的眼睛,先行了叩拜大礼,又一字一句地郑重道,“臣女失德,是我一心倾慕殿下,今日失仪于众前,犯下大错,我甘愿领罚。只愿殿下明察,今日之事乃我一人所为,与宰相府何干?殿下问我何必冒险犯下死罪?我便也斗胆反问殿下,我郭凝不惜父母颜面,家族安危,不惜我自己的性命名声和天下悠悠之口,我不过想求见殿下一面,难道殿下还看不清我的一片真心么?”

    郭凝知道此言一出,庄烁便再无退路,哪怕郭相不想卷入夺嫡之争,也一定会为了她极力促成这段姻缘,更不要说范贵妃本就属意于她,无论庄烁对宰相府有怎样的误解和不满,她执意要先走到他身边再说。

    方才气焰嚣张的侍卫此时也噤了声,郭凝话里话外已把郭家摘了个干净,此事闹得再大也不过是她对庄烁的一往情深罢了,谁不知道郭家二小姐是宰相掌珠?当年郭家既能为了她拒婚吴子匀,如今便也必定可以直面圣上,求旨赐婚。

    在场的都是人精,心思转得极快,这会儿再看那份散落在郭凝面前的食盒便更是了然,庄烁贴身的人一眼便能分辨出里面的糕点都是他喜欢的口味。

    庄烁的目光扫过郭凝的脸,又扫过地上的狼藉,他眼角含笑着走到她面前,抬手屏退了想要跟随的侍卫。

    郭凝以为他是要扶起自己,不禁心下一暖,不想她正欲顺势起身,却被他死死按住肩臂,他半蹲下来,凑到她耳边温声道,“郭家的女儿果真不同凡响,你连我爱吃什么都如此清楚,想必母妃也会大力支持你我成婚。”

    郭凝正不解其意,却听他一声极其不屑的冷笑,“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你这样自甘下贱我便会任由你摆布乖乖娶你?我本意是要提醒你谨言慎行,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谁知你一再越界不知悔改,既如此,我便成全你。”

    庄烁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对她轻声笑道,“此心昭昭,日月可鉴?那便让我看看你的一片真心...”

    他忽地抬高音量,疾步后退了半丈命令道,“郭凝大不敬!来人!就地正法!”

    所有的一切好似都静止了,侍卫们惊愕的面孔和踌躇拔剑的动作都显得那样的清晰而又漫长。郭凝连躲都忘记了躲,只僵直着跪在原地看着庄烁。

    她可能已经痴痴地笑出了声,这一切都太可笑了,这便是她执意逆天而行的惩罚么?她苦苦追寻了三生三世的人不但早已忘记了她,最终竟还会亲手杀了她?

    郭凝只恨不能再回到景见秋的那一世,这一瞬在她心底迸发的戾气和恨意只让她想亲手砸毁曾经跪拜过的所有佛坛,此刻光是想一想竟都有些快意。

    还有那些她曾经在佛前焚香祈请,虔诚抄写过的卷卷经文,简直都像笑话...

    持剑的人已得令向她刺来,她冲着庄烁笑得很是开怀,她真想告诉他,自己恨天地不公,恨神佛虚伪,却永远不会恨他。

    不知者不罪,她绝不会恨他。

    此心昭昭,日月可鉴,天地可表,郭凝认命地闭上眼睛,“清池...我尽力了。”

    杀戮的剑气被高手挡下,再睁眼时身边的人都早已跪了下去,甚至连庄烁的头都埋得很低,仿佛只剩她还直挺挺地跪着与来者对视。

    大红蟒袍,凤表龙姿,郭凝的救命恩人是至尊至贵的储君,他此刻看她的神情中竟似带着一丝悲悯。

    她不想再被庄燏察觉自己的狼狈,连忙从众匍匐下身,便听他沉声道,“皇弟好威风,动辄便要取人性命么?”

章节目录

南秋有鹤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亚洲火腿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亚洲火腿王并收藏南秋有鹤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