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暮春,金陵整日细雨绵绵,将树木花草都洗濯得焕然一新,泛着鲜嫩的生气。林木葱茏,打眼望去只见一片摇动的绿意。

    空气湿润微凉,正是散心的好季节。萧灵却忍不住后颈一热,额角冒了汗。

    方才的一长句话,全靠她求生的意志力坚持说完。说到最后,甚至只是读字,刻意忽略了句意。

    然而在身体恢复、意识也恢复的现下,方才说的话又仿佛加大了音量,在萧灵耳边回响起来。

    “——入洞房,生龙凤...喝最醇的酒,爱最对的人。”

    萧灵猛地闭上眼,又睁开。

    她语气发飘:“若我说,方才我是在梦游,殿下能放过我么...”

    但直至睁眼环顾四周,萧灵才发现,众人的反应似乎并不如她所想那样羞耻鄙夷。

    香真抹着眼泪:“殿下勿怪,阿灵说的也是我内心所想。这样文采飞扬、凄美缱绻的妙句,岂不正是你我现状!”

    周围宫女低头垂泪赞叹。

    太子欲言又止。

    被太子注视着,林内人也面不改色,张口附和:“萧大姑娘不愧出身诗书世家,果然学识渊博、口吐珠玑!”

    香真幽幽叹道:“是啊。尤其‘喝最醇的酒,爱最对的人’之句,真是感人至深,令人慨叹。”

    两人讨论起来,对萧灵所言字斟句酌,开始品评。

    萧灵也开始欲言又止。

    半晌,她实在受不了这鞭尸的痛苦,开口:“殿下驾临,可是为了香真?香真之事实为受人陷害,罪证已由林内人押解,殿下一问便知。”

    太子的视线转向她,但礼貌地并未直视,只垂眼听着。待萧灵说毕,他才道:“我已知晓此事。”接着做了个手势,示意随他来。

    到了太子的书房,四周才终于安静下来,只闻簌簌落花声。

    萧灵看着僵持的两人,不得不上前一步:“殿下。”看着太子的目光转过来,她道,“殿下有所不知,那玉佩其实是从我箱笼中所得,并非香真的爱物。香真满心只有殿下一个人...”

    系统悄悄称赞:“就是这样!帮二人越多,他们情路就越顺畅,宿主所得寿命奖励也越多!”

    太子果然道:“我明白。”

    气氛一下松快起来,两人之间的坚冰开始有融化之意。宫人们都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就像从前的许多次一样,香真又全然忘记了自己所说的“再无瓜葛”的话,微露羞意,慢慢面上带起了笑。

    萧灵并不意外。她松了口气,正打算找个机会溜出去,又听见太子的询问:“这玉佩是范浮赠予萧大姑娘的么?用不用我召范浮进宫,陪伴大姑娘半日?”

    问出这个倒是很正常。

    那玉佩雕工精美,上有鸳鸯纹样,显然为定情信物——这也是昨日香真百口莫辩的原因。太子想要补偿香真,自然对她的好友也一样补偿。

    香真也好奇道:“范浮?范浮是谁...噢!”她想起来了,恍然大悟,“阿灵,是你的未婚夫安宁侯世子,是不是?全金陵都晓得范世子脾气好,你可终身有依靠了。”

    林内人也跟着笑道:“萧大姑娘和范世子真是天作之合。”

    萧灵却面色变了。

    方才就连吐血都没叫她脸色如此大变,此刻她却面色苍白,冷冷否认他们的话:“不是。”

    ...

    直到回屋安顿下来,方才太子的话似乎仍在萧灵耳边重重敲击着。

    “范浮晓得大姑娘进宫玩耍,还托了许多人,请我问问大姑娘,要不要随他一同去春猎玩耍。”

    前世的噩梦随着这句话一齐席卷过来。

    就连系统都不敢插科打诨了,只围着她打转,小声道:“别担心啊,你已重生了,不再是前世的你了...”

    萧灵闭了闭眼。可她从没敢忘记过前世的惨状。

    萧灵是重生而来的。

    两个月前,她死于丈夫外室的谋杀。时值范浮外派已有半年,他养在外面的外室不像萧灵一样能收到家书,在等不到消息的绝望下以为被抛弃,便借上门拜会之机携剑而来,乱砍重伤萧灵后,自刎而死。

    如果只是这样也还罢了,萧灵的心在三年前全家流放的时候就已燃至死灰,何况她本就不爱范浮,外室不足以使她愤怒,可那外室死前的话却使她冷静全无。

    “原来他是照着你的模子找的我...”外室死死盯着她的脸,“怪不得连你妹妹也曾被他私下拘了起来,宠成那样子,原是借了你的光...哼,还好她已死,你也别想好过!”

    她的妹妹比她小了许多,远没到嫁人的时候!

    发现了萧灵终于生出的疑惑和愤怒,那外室这才大笑起来:“萧大姑娘,在府中不问外事了三年,没想到外面已如此光景了吧?不妨告诉你,不光你父母兄长因谏言被流放,你妹妹被充入乐坊成了玩物,就是那谏言,也是范小侯爷亲自谋划的!不然你以为他当年为何要费尽心思给你这个太傅的娇女下药?还不是为了把你一家都绑在他身边...”

    因为范浮“出嫁从夫,你总回娘家,我面上不好看”的劝说,自出嫁后,萧灵少有询问外事的时候,一门心思相信着范浮会替她照料好萧家,直至那一天来临,萧家因谏言被抄家流放。可萧灵也只是悔恨自己的疏忽,从此疏远了范浮,一心向佛,却从未想过一切的起源就是范浮的手笔!

    所知所闻,一瞬全被颠覆。萧灵本以为不问外事最多只会带来外室这样的灾祸,却没想到全家的生还机遇都被她擦肩错过。

    偏那外室还在说:“想知道你妹妹是如何死的么?自你搬入佛堂,侯爷便将她从乐坊中赎出,给她化了像你的妆,穿着你的衣裳,日日玩弄,直至血崩而死...”

    萧灵觉得天旋地转,一边七窍流血,一边挣扎着要去找范浮,却扛不住打击,一下昏死过去。

    那之后一睁眼,她就回到了少女未嫁时候,绑定了系统。

    此时父母尚在,守在她的病床前,担忧她的身子:“灵灵的身子不是已有好转么?怎么突然又吐血了...”

    兄长蹲在她的身边笑:“阿灵快好起来吧!好起来,我就带你去春猎玩。”

    妹妹那么小,却也会心疼人了,把新做的香囊放在萧灵枕边:“姐姐、姐姐笑笑...”

    萧灵满面是泪,睁开了双眼。

    和范浮的一切,都是从春猎开始的。因为十六岁的天真,一招不慎,她在春猎时掉入陷阱,中药失身给了范浮。从那以后,她就走上了别无选择的道路。

    重来一回,她绝不可能重蹈覆辙。她必须要保护好家人,还有最无辜的小妹妹。

    而首要一条,就是要避开春猎,绝不能有被范浮抓牢的机会。

    萧灵定了定神,从回忆里挣脱出来,叫宫女:“花寻。”

    花寻撩起帘子,脆生生“哎”一声:“大姑娘。”

    和身为罪臣之女的香真不同,萧灵是萧太傅的女儿,在金陵中是风头最盛的几位贵女之一。前年又定下了和范小侯爷的婚事,眼见着日后就是板上钉钉的侯夫人了。

    虽说不晓得以萧大姑娘的身份,为何肯与香姨娘这么个不体面的太子外室走到一起,但宫女没一个敢怠慢她的。

    更何况,萧大姑娘身上自有一股气度高华的美。

    美也是分许多种的。普通的美让人想采撷,而萧大姑娘的美,却美得辉煌庄严,让人只想保护,不敢生出邪念。

    花寻的脸儿红红的,不敢直视萧灵,只垂眼柔声道:“大姑娘,你有什么吩咐?”

    萧灵道:“方才太子殿下在书房里问我要不要去春猎,你听到了吧?”

    花寻笑了:“是呀,还是范小侯爷托人来问的。小侯爷对大姑娘可真上心,”她眨眨眼,“日后必是个好郎君!”

    萧灵心绪不稳,面色尚有些白,听了花寻的话也忍不住无奈一笑。

    他是个好郎君么?

    若论对萧灵,那可能确实是个好郎君,他不蓄美婢,不赌银子,成婚几年都只有她一人,对她关怀备至。唯一一次生气,还是因萧灵对着他叫错了名字,但也只恼了半天,就又主动服了软。

    可再怎么是个好郎君,他对于她的家人而言都是天降灾祸。没有萧太傅的信任,他不可能给官家献上那样准确的告密谏言,害得萧家全家流放,父母兄嫂分离,幼妹惨死。

    一想到最珍爱的小妹妹的死状,萧灵甚至有现下就撕碎范浮假面的冲动。

    ——他怎么敢!怎么敢对那么小的妹妹动手!

    萧灵晓得自己长得美,小妹妹又是家中姐妹里长得最像她的一个,就连萧太傅都曾啧啧赞叹“二女胜我夫妇远矣”,可她从没想到,美貌也会成为最强的催命符。

    “花寻,你去找太子殿下,请他向范世子代为转述,就说我不去春猎了...若路上身子又不好了,未免耽误他的正事,还请他体谅。”萧灵轻轻拉了下花寻的手,交待。

    花寻吃了一惊,以为萧灵是害羞了,只安慰:“范世子和大姑娘都定了亲,连奴婢都晓得他总爱把大姑娘挂在嘴边,他必不会嫌弃大姑娘的呀!”

    也是,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拿替范浮考虑的借口当说辞,她究竟是有多“体贴”!

    萧灵想起前世,她出嫁后的“体贴”,是以对萧家的疏忽为代价的,只怕她对范浮有多贴心,萧家就有多心寒...

    萧灵回过了神,握紧了榻沿,“那就说我身子虚弱,病得下不来榻。他若想要我死在春猎的路上,那就尽管邀我前去吧。”

    她凭什么连拒绝都要为范浮找个最合适的理由呢?她不愿意,那她就要直白告诉他不愿意。

    若范浮听了这个缘由,仍执意要她去,那他才是真的从不值得她倾心了。

    萧灵说:“去呀。”

    花寻愣了半晌,她虽不知萧大姑娘为何露出如此果决的神情,但她听得懂命令中的坚决之意,赶紧道:“是。”依言出门回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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