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贞十年,三月春。

    远处西山之巅白雪已化,山脚溪流潺潺。清风拂过盛京,此时遍地皆是桃杏绿枝。城郊别院内曲径环绕,直通竹林深处。从那片清幽丽景中,金亭楼阁露出一角。

    穿林打叶声透过百棂窗,带着细细暖阳一道映照在房中。若是将屋内景象忽略,此等春光定是极为舒适的。

    “别挣扎了,省省力气罢。”

    被绑在角落的少年嗓音散漫,似乎对目前二人的处境满不在乎。

    温知艺置若罔闻,捆着的双手在身后不停揉搓,双腿发力试图挣脱。

    “即便是挣脱开了,也逃不出这偏乡僻壤。”

    听闻此话,温知艺叹了口气,闭着眼脑袋重重往墙上一倒。

    她不过是在课堂上打了个盹儿,醒来便成了那劳什子乐伶,未等她反应过来便与眼前这男宠一道被绑至此处。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要劫也应当是将她与练武之人一道劫走。现下好了,和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宠被捆在此地,真真是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

    半日前,含香阁。

    “那百花仙子受了无边之苦,只愿断了红尘念……”

    “……二人爱意尚存却永无相见之日。”

    楼下说书人言辞绝妙,引得众人掌声雷动。

    喧闹声隔着门窗听得不甚清楚,温知艺意识混沌,只听闻耳边有人在说话。她摇摇头,缓慢睁开双眼。

    “别睡了,尽头那处有贵客要听曲儿。”眼前人身影模糊,不待温知艺回神便将一个大物件塞进她怀里。

    “……”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她不是正在上课么?

    温知艺打量着四周,房中摆设极为古韵典雅,适才说话那人背对着自己正在梳妆。

    等等,听曲儿?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然低头看向手中的器乐。温知艺将其端起仔细研究着,这不正是老师口中所说失传千年的五弦琵琶么?

    “这可是传世孤品呀……”温知艺眼神明亮,兴奋地看着手中的物什,连声赞叹。

    “嘟囔什么呢,”那人起身,拿起衣裙便朝着温知艺走来,“快换上!几位乐伶姐姐均已到场,就差你了。”

    温知艺伸手接过衣裳,烟粉色绣花纱裙,熟悉的感觉。不就是她们民乐系期末汇演常穿的风格么?

    穿成一位乐伶,也算是专业对口了,况且还是那失传已久的五弦琵琶,待她往后将此琢磨透了,毕业论文还需发愁么?温知艺暗暗安慰自己。

    快速换上纱裙,温知艺跟在那人身后穿过回廊,来到一间厢房门前。未等小厮通报,房内传来阵阵笑声。

    “盛京可真是人杰地灵啊!你瞧,就连这小倌都如此白嫩。”

    怎的还有小倌?不是说只是听曲儿么。温知艺愣在原地,只听“吱呀”一声,房门从内打开。

    月牙凳上坐着的男子,络腮胡子声音粗犷,正与旁人把酒言欢。在其身旁斟酒的小倌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小白脸,快将酒杯满上。”另一名男子兔头獐脑,口音南腔北调的,似是参杂着某地方言。

    只见他伸手欲要覆盖住小倌握着酒壶的手,后者默不作声地推开,低头束手站在一旁。

    男人也不计较,转头便朝着站在门外的温知艺轻笑一声,目光贪婪。

    “含香阁竟有如此国色天香的乐伶?”

    见状,温知艺心下一沉,自知逃不脱,只好抬腿迈入房中。

    她这是上了贼船呀。暂且不说她会不会弹这五弦琵琶,看这阵势可不单单是听曲儿那么简单!

    身后木门“啪”地关上,一阵门风轻轻吹起温知艺的裙摆。乌发垂落在肩头,淡色胭脂胜过朝霞,五官明艳娇媚,的确是位标志美人儿。

    “小美人儿,不若别当这乐伶了,跟着哥哥们有更好的去处。”不知是哪位贵客开口,音调轻浮,引得众人哄笑。

    温知艺心里一阵犯恶心。她自知容貌姣好,适才趁着梳妆的功夫瞄了一眼铜镜,这副躯体的主人与她原来的长相别无二致,但此时的她多希望自己相貌平平。

    “小白脸,还不快给乐伶姐姐斟酒。”

    听闻此话,她睨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小白脸”,后者从她进门开始,一直未有任何反应,似是早已习惯此等卑劣场面。

    温知艺抱着琵琶站在房中,有些不知所措。只见那小倌手执酒盏朝她缓缓走来。

    她抬眸仔细打量着对方,虽说是“小白脸”,却身量极高,五官隐藏在白面之下,透着些许凌厉之感。

    竟有如此阳刚的小倌,却也是罕见,温知艺暗自想着。不待她接过小倌递来的酒盏,顿觉浑身酸软,随后滑落在地。

    醒来便与那名小白脸男宠一道被绑在房中。

    “……”

    温知艺收回思绪,欲要开口说话,便觉嘴里焦渴难忍,房中只余自己沙哑的声音。

    “现下当如何?”她转头看向在一旁阖眼休息的男宠,在这朝代被称作小倌的少年,后者倚靠着墙壁一言不发。

    罢了,求人不如求己。她也不奢望这白面小倌能带她逃离此处。

    未等温知艺思考明白,只听门外哐当作响,铜锁落地的声音传入二人耳中。

    原先靠在角落的小倌猛然睁开双眼,他略微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露出些许纯良之意。

    “你这是作甚?”温知艺疑惑不解。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小倌有些许奇怪,不像是看上去那般纯朴无伪,反而总在不经意间展露冷峭的眉眼。

    “大人,这便是今日送来的‘货’,您瞧瞧。”门外人语气谄媚,不知在与谁说着话。

    “不必了,”另一道略微低沉的声音响起,想来应当是那位“大人”,“等明日一早……”

    “大人!”

    话言未毕,只听身旁那男宠扬声呼唤。

    温知艺表情逐渐僵硬,随后缓慢转头,望向突然出声的少年。后者对温知艺投来的视线置若罔闻,即便那是一道充斥着满满恨意的目光。

    他这是在作何?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么!那也别带上她啊。

    “倌倌有些饿了,不知能否伺候大人用膳?”白面男宠‘声’如其名,那故作娇羞的模样如同在楼里特意训练过一般,流畅自然。

    “你这小白脸……别说了!”温知艺咬牙切齿,若非双手被捆着,她定要冲过去将这人的嘴巴死死捂住。

    小倌轻笑一声,并未将温知艺那句“小白脸”放在心上。

    门外那人听闻,大笑着吩咐道,“这含香阁的小倌着实有意思,来人!备酒。”

    事到如今,再挣扎下去已是徒劳。温知艺满脸绝望,疲惫地看着那所谓的“大人”大步走进房中,随后几名小厮跟进来,将捆绑二人的麻绳解开。

    趁着温知艺站起身活动筋骨之余,小倌一个箭步冲上前,不待他走到大人面前,又猛然停下。

    只见他身姿一扭,腕部顶在腰际,手指呈兰花状,款款朝着坐在桌前的大人走去。

    “……也不至于此罢。”温知艺已逐渐习惯眼前此人这副做派,她跟上去,表情僵硬地站在一旁。

    许是因着温知艺过于冷淡,衬得白面小倌愈发热情。大人并不与二人过多计较,他只当温知艺不存在,毕竟眼前的少年更为主动有趣一些。

    “大人,我时常听楼里的哥哥们提起您,都说您威猛无比。”

    小倌手执酒壶,侧着身正欲为大人斟酒,姿势略微僵硬,带着些许生疏。

    温知艺将目光落在小倌持着酒壶的手,骨节分明,如此精美修长的双手却用来替人倒酒,着实可惜了。

    “今日送来的‘货’质量不错,”大人啜了一口酒,哈哈笑起来,“这嘴甜的,先前那几批可比不上你啊。”

    “大人谬赞了。”小倌始终低着头,一副娇羞模样。

    温知艺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缓缓吐出。旁人的穿越不是世家女便是女将军,为何到了她这儿……却还要被那男宠引得一身鸡皮疙瘩。

    “含香阁前几日送来那几个若是能有你一半聪慧,也不至于现下被扔在西山别院了。”

    语毕,大人默不作声地睨了一眼温知艺。

    她听得懂,她听得可懂了。可这西山别院又在何处?

    温知艺尝试着动动手指头,她拂袖抬手走上前替大人布菜,轻声开口道,“大人,瞧您这话说的,莫非此处并非西山别院?”

    话未落,白面小倌转头看向她,目光灼灼。温知艺虽不知这男宠究竟想作何,但她发觉那大人似是挺好套话,保不齐哪一句话便将此地暴露了,到时候她便可逃之夭夭!

    “这不过是放货的地儿罢了,我彪某人还未落魄到如此地步!”彪大人对温知艺的反应甚是满意,脸上轻蔑的笑容愈发明显。

    温知艺悄悄翻了个白眼,面上不露声色地继续假装布菜,心中盘算着什么。

    “大人果真阔绰,这别院如此之大,竟只是用于囤货。”温知艺学着那小倌低着头,生怕被彪大人看出想法,“不知这是何处……”

    “彪大人便是连放货的地儿都如此气派!”白面男宠声音铿锵有力。

    这人究竟在作何!

    没瞧见她正在套话么?温知艺隐没在袖中的一只手握紧拳头,气得浑身止不住颤抖。

    温知艺定下心神,闭了闭眼平心静气后开口道,“不知此地……”

    “究竟是何上等货才能放在此地。”小倌继续打岔,将酒盏递给彪大人。

    她倦了,这男宠是真的听不明白她的意思,也不知这人究竟是不是装的。温知艺将手中的银箸一扔,整个人似是蔫了一般退到一旁站着。

    逃不出便逃不出罢,或许葬身于此就能回到现代了呢?

    温知艺此时已经认命,静静地看着小倌表演。

    “也不过是一些吃食罢了。”彪大人对二人的反应甚是满意,不知不觉中已饮下几杯烈酒,话匣子逐渐打开。

    “瞧见没,角落那一堆货,这可都是‘银子’。”

    小倌听闻,终于抬起头,只见他扬起明朗的笑容,“大人可真会说笑,不过是一堆盐罢了,怎能称作银子?”

    温知艺顺着视线望过去,袋袋货物堆置在角落,有些许食盐洒落在地上,她方才怎的未注意到呢。

    “你这小倌真不知事,这并非一般的盐,”彪大人愈发傲慢起来,他抿了一口烈酒,眯着眼呢喃道,“城北江宁渡口……”

    彪大人音量逐渐减小,此刻温知艺再如何也听明白了。

    这应当是……贩卖私盐罢?

    “果然。”

    只见那白面男宠冷哼一声,猛地上前将彪大人按在桌上,随后单手揪起胸前的白衫朝空中一扔,露出内里的深绯色圆领袍。

    此刻云停风静,便是连温知艺也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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