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衫在空中飘荡,随后轻轻落在地上。

    “你……你是大理寺的人?”

    彪大人双手被那白面小倌扣在背后,整个身子倒在地上,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

    “非得本官亲自出马才肯道出实情么。”身着官服的少年抬手将脸上的粉抹去,剑眉薄唇,竟是位面如冠玉的小郎君。

    “大理寺?”温知艺眼睛骤然睁大,踟蹰地开口,“你不是男宠么?”

    这人瞒得可真深,亏她还费尽心思想着如何逃走。

    温知艺定下心神,原先紧绷着的身子此刻也放松下来,她径直走向摆满酒菜的案桌,手执银箸悠闲地吃起来。

    这大理寺的人都在此处,她吃几口菜应当不要紧罢?半日未进食,她的确有些饿了。

    “……”

    见状,官服少年轻笑着,并未理会温知艺这副咸鱼做派。只见他将彪大人捆好,随后站起身拍了拍手,对着窗外扬声道,“动手。”

    未等温知艺回过神,只听闻楼下兵戎相碰的声音,随后几名侍卫冲进来。

    “这是……”

    温知艺端着酒杯,嘴里的糕点尚未咽下去,安逸的模样与众人有些格格不入。

    正待温知艺犹豫是否需要起身,好让她看起来不至于如此懒散之时,身旁的官服少年再次开口,声音清透而干净,不复方才那般造作。

    “押回大理寺。”少年脸上仍带着妆,此刻却无人敢笑话。

    “那我……”温知艺愣神,该不会要被送回那劳什子含香阁了罢?她可不想回去,那处并非好地方呀!

    少年顿了顿,似是想起来身旁还有个人,他睨了温知艺一眼,平静道,“一道送回大理寺。”

    “其余人,随我去江宁渡口!”

    少年转身,头也不回便朝着门外走去,深绯色官服在春日暖阳下熠熠生辉。

    ……

    暖阳穿过云层,春风已至尘世间。

    满街满城均是花果飘香,小摊前不时跑过几名手执风车的幼童,笑声传遍街巷。

    盛京城,大理寺。

    温知艺看着眼前身着黄衣,泪眼婆娑的沈月龄,狐疑道,“表……姐?”

    方才她前脚迈进大理寺,一名侍卫便跟了上来,称自己为温二小姐。站在侍卫身后的黄衣女子听闻,顿时红了眼眶,用手帕擦了擦似乎并不存在的泪水,随即走上前握住温知艺的手。

    “艺表妹,可算找到你了,”沈月龄双眉紧蹙,声泪俱下道,“说好的一道去听曲儿,怎的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又是听曲儿,她可差点被这事给害惨了。温知艺意味深长地看着沈月龄,也不知原身是如何消失在那含香阁的厢房里。

    温知艺默不作声地将沈月龄的手推开,“表姐无需担心,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么?”

    “好在是找到了,若是……今夜宫宴表姐可不知如何向温太傅交代了。”沈月龄说着说着,突然间哽咽起来。

    温太傅?如此说来,她的出身应当是极好的。就是不知表姐口中这位温太傅究竟是自己的阿耶还是祖父。

    不过总比穿成一位乐伶要好上不少。

    推敲良久,温知艺上下扫了一眼沈月龄,淡淡开口道,“表姐所说的宫宴又是……”

    “你可提醒我了,”沈月龄似是想起什么,只见她握住温知艺的双肩,仔细打量着后者的脸庞,“妆容未花,马车内有新的衣裳,快随我去换上。”

    话落,未等温知艺有所回应,便被拉上了马车。

    “艺表妹是忘了么,”沈月龄坐在温知艺身边,替她描着眉,“听闻今夜这宫宴呀,其实是太后要为靖王世子相看呢。”

    温知艺揪起衣摆一角细细把玩着,听到此话,心里还有何不明白的。她语气冷淡道,“所以表姐是心仪这靖王世子么?”

    将她骗至含香阁,害她险些丧命于城郊,若非那大理寺的人也混在其中,她怕是再无回乡之日!

    温知艺视线飘向沈月龄,目光中带着些许审视。

    再者,口口声声说着替自己备了华服,也不过是一件象牙白的宫裙。反观沈月龄,却衣着华美,妆容精致。

    “艺表妹这是说的什么胡话,”沈月龄目光躲闪,“论家世论相貌,我可不敢高攀那靖王世子。”

    温知艺心中了然,面上默不作声。

    横竖靖王世子大抵是与她无关的,待这宫宴结束,她便安心做她的温二小姐,无需为吃穿用度发愁,还能顺带研究一下失传的五弦琵琶。

    想到此处,温知艺面色缓和不少。

    马车驶入官道,红墙碧瓦近在眼前。

    因着今夜宫中举办宴会,金顶宫门内华彩腾霄,琉璃楼阁逼近云端,锣鼓箫声彻于天地,皇城内处处皆是紫气毫光。

    宫女们手持琉璃宫灯,朝着温知艺屈膝行礼后便匆匆向殿内走去。

    此刻天色尚早,不少贵客却已落座。身旁的沈月龄也与旁人攀谈起来,温知艺不愿掺和,不过是些儿女情长一类的闺阁琐事罢了,她独自徘徊在花园里。

    “这不是温二小姐么?”

    一道尖细的声音隔着树丛传来,温知艺回过头,只见方才围在沈月龄身边的几名少女立在身后,独独不见表姐身影。

    “身无所长竟还敢赴宴,”一位身着杏色月华裙的少女径直走向温知艺,表情轻蔑,“是嫌赏花宴上还不够丢人么?”

    不待温知艺反应过来,另一名少女握着手帕,捂嘴轻笑道,“温小姐若是不通曲艺,在府中待着便是,何必当着众人的面非要与月龄比试琴艺呢?还白白落个‘音痴美人’的称号。”

    “空余一幅皮囊……”人群中有人低声嘟囔,引得众少女一阵发笑。

    她听明白了,原身不擅器乐却当众‘挑衅’表姐沈月龄,可她总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原身再如何痴傻,也不至丧命于含香阁罢?且看表姐与众少女的反应,似乎并不知晓此事。

    这害人的究竟是沈月龄,还是另有旁人?

    想来原身的确是死得蹊跷。

    温知艺面上不露声色,她随口试探道,“与表姐比试,那是……”

    “是为了引起靖王世子的注意罢?”

    牵头的少女接话,一幅“果真如此”的模样,少女上下扫了温知艺一眼,继续开口,“温二小姐还是别费心思了,能被靖王世子瞧上的定是精通琴画的人。”

    温知艺懒得理会众人,也不知原身是否心仪这靖王世子,横竖她是不大感兴趣的,只想做一条咸鱼,弹弹琴听听小曲儿,多自在。

    不多时,只听殿前侍卫传话,圣人及太后娘娘已至殿中,众人急忙回到宴席上,与百官一道朝着金銮殿上的贵人行礼。

    “今夜宫宴,众位随意便可。”

    温知艺抬头,暗暗打量着圣人。不惑之年的容貌,那双凤目极具威严,明黄色龙袍下身姿伟岸,尽显天家威仪。

    端坐在圣人身旁的太后衣着华贵,面露慈祥,只听她温声开口道,“宴儿呢,仍未下值么?”

    席间一位妇人闻声起身,朝着太后娘娘行礼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妾身已派人至大理寺传话,宴儿此刻应当已经在路上了。”

    又是大理寺,今日别院那男宠也是大理寺的人,不知二人是否相识?温知艺托腮看着眼前的酒酿佳肴,百无聊赖地出神。

    殿中歌舞升平,鼓乐喧天。

    不知何人提议,让众少女各自奏唱一曲,太后听闻即刻来了兴致,转头便派人将器乐取来。

    坐在温知艺身旁的沈月龄满脸担忧,迟疑道,“艺表妹,若是……你便悄悄离席罢。”

    可别让“音痴美人”的名声传遍整个盛京城了?

    温知艺腹诽道,且不说她会不会奏乐,太后这一出不正是替那未露面的靖王世子相看么,她可不愿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郎君!

    席间一位紫衣少女起身,朝着贵人行了个屈膝礼,随后便抱着琵琶坐在众人面前。

    温知艺眉毛一挑,琵琶?她当初可是因弹了一手好琵琶被顶尖音乐学院录取的。

    只听清脆一声,悠扬琴音在紫衣少女纤纤素手中流淌,曲调婉转,引得众人纷纷点头称赞。

    温知艺腕部托腮,看着少女不由沉思起来。

    这时代的琵琶与现代还是有些差别,每根弦的音高……若是调上一调,应当更为动听。且这紫衣少女的指法虽流畅熟稔,却仍是少了些技巧,许是因着现代的技巧是随着时代变迁而发展出来的罢。

    耳边掌声四起,温知艺猛然回过神,只见太后笑着传话,让人领着紫衣少女上前好好查看一番。

    “传闻江小娘子才艺卓绝,琴技更是妙极……”

    “……毕竟师从于那个人,与靖王世子可是师兄妹。”

    身后众说纷纭,温知艺并未细听,她正欲起身朝殿外走去。

    这些个小娘子们争奇斗艳的把戏,她不愿过多掺和。此刻的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儿,独自躺着。

    不待温知艺起身,只听座上太后出声问道,“哀家听闻,近日京中有位‘音知美人’,不知是哪家小娘子,可否让哀家瞧上一瞧?”

    音知?温知艺脚步一顿,她是“音痴美人”,应当与她无关罢,这些无聊的京城贵女净会给人起绰号。

    “回太后娘娘的话,这音痴美人正是温二小姐呢。”席间不知哪位小娘子扬声搭腔道,语气促狭。

    话落未毕,温知艺闭眼长出一口气,她已经尽量不与人纷争了,为何麻烦总找上她?

    自知逃不脱,温知艺按下心神,学着先前几位少女的模样,朝圣人太后行了个大礼,斟酌道,“回太后娘娘,小女虽略通琴艺,却不敢自称‘音知’,让太后圣人见笑了。”

    太后娘娘并未回应,抬手示意温知艺奏上一曲听听。

    温知艺缓缓走向方才江小娘子所坐的位置,将放置在一旁的琵琶拾起,低着头便开始调音。

    只听闻席间嗤笑一声,随后不知何人低声道,“这温二小姐果真如传闻一般,无一技之长。旁人奏乐均是在琴弦上飞舞,她竟是拧动弦轴!”

    温知艺置若罔闻,不多时,便将这琵琶音调好来。

    纤指轻勾素弦,只听一声清丽琴音,随后乐曲如涓涓细流,趟过青山卧于花香。

    音调渐起,曲音急切清脆,如疾风骤雨般倾洒大地,后又似秋雨淅沥,婉转悠扬,动人心魄。

    众人如痴如醉,沉浸在绕梁余音带来的画面中。

    琴音渐弱,温知艺将手从琴弦上移开,起身向众人行礼。空气中沉寂半晌,顷刻间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好!好!果真是‘音知美人’。”太后面露喜色,目光流露出对温知艺的赞叹,她连连点头,正要唤温知艺上前。

    殿外传来呼声,便听闻殿前侍卫洪声道,“靖王世子到——”

    温知艺视线随众人看去,只见一名弱冠少年缓缓走进殿内,一身深绯色飞鱼圆领袍,头戴玉冠,身如劲松,颀长挺拔的姿态满是矜贵之气。

    视线朝少年脸上移去,眼如丹凤,似是熟悉。

    温知艺心下一惊,随即定睛一看,这不正是……

    “含香阁小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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