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多久,林昭昭自己也不知道。

    她睁开眼睛,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 ,她好不容易从这里逃出去,又回到了这里。

    周遭没有动静,静悄悄的,林昭昭撑着床榻其身,看着窗外白日之景,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腹部绑着纱布,稍稍牵扯血便从里面渗出来,染红一片白。

    那一剑,刺得真深……

    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活过来。

    林昭昭寻不到鞋,便赤脚下榻,晃悠悠地走向门口,正欲开门,门忽地从外面打开。

    屋外熏风拂面而来,枝叶摩挲,沙沙作响,宋宗其先惊后喜,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想要触碰死而复生的林昭昭。

    而林昭昭,向后退了半步,脸上浮现出恐惧。

    “昭昭……”他的声音几乎低到尘埃。

    “我要离开,立刻马上。”许久未出声,林昭昭嗓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她醒来后,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要马上离开东宫,走得越远越好。

    “你还很虚弱。”

    “我的事不必太子殿下操心,让我走。”林昭昭毫不避讳地盯着当朝太子,整个梁朝最尊贵的人。

    “昭昭,”宋宗其慢慢靠近林昭昭,“听话,好好养伤。”

    “宋宗其我不欠你的,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干系。”

    该说的林昭昭一齐说完,绝不拖泥带水,她想离开,比任何时候都急切。

    “可我想和你有干系。”他步步紧逼,直到林昭昭无路可退,背抵着楠木衣橱,“你是我的太子妃,以后会做皇后,会永远在我身边,生同衾,死同穴。”

    他生了一双凌厉的眼,看人的时候,目不转睛,宛若洞悉万物的神,仿佛要透过皮囊,看穿对方的心思。

    但此时此刻,这双凌厉的眼里装满了偏执,唯独对一人的偏执。

    宋宗其的话太过直白,她从为想过,宋宗其存着这样的心思。

    “你疯了吗?”

    世人怎会允许一个家世凄寒,当过乞丐,杀过人的女子,做他们大梁的皇后。

    “宋宗其,我不明白,我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

    “我从未想过利用你。”

    林昭昭只觉好笑,一个野心家,浑身上下皆沾过血的人,怎会诚心诚意,只是他不愿告诉她而已。

    他和她是一样的人,她了解他。

    “宋宗其,你杀过我,两次。”

    一次是用火,一次是用剑,好在她命大,两次都活了下来。

    林昭昭最善于观察人心,也最善于利用人心,给对方毫不留情的一击。

    “若是你还有半点良心,就让我离开。”

    可宋宗其油盐不进,脸上恢复了往常的神情,淡漠疏离,在林昭昭说出这句话后,他放弃了循循善诱:“若你仍然执着八年前的那场火,我愿用以后的所以来赎罪,直到你能原谅。”

    尘封已久的记忆再次开启,炙热的火,冰凉的粥,还有他决绝的背影,一下又一下从脑中闪过,她想过释怀和原谅,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若我不原谅呢?”

    “那就用下一世,下下一世,直到你原谅。”

    林昭昭觉得他一定是疯了,愧疚已经唤醒不起他,只能用另一种话术:“宋宗其你没有错,是八年前的我自不量力,妄想你可以救我,错的一直是我。”

    怪她试图摘下天上的月亮,妄图靠他离开泥潭,最后陷得更深也是她自作自受。

    “我早就释怀了,顶替张婉只是为了阿姊,与你没有半点关系,若阿姊成了周尚书的妾,我也会这样做,你明白吗?”

    林昭昭的话像是她生出的第三只手,紧紧攥住宋宗其的心,慢慢收紧,不论其如何挣扎。

    他脸上终于有了动容,迅速抓起林昭昭的手,握住手心里:“不是这样的,你心里定不是这样想的,早日把伤养好,我带你去江南,拜祭伯父伯母。”

    欺骗自己要比欺骗别人轻松得多,宋宗其这样清醒明白的人,却甘愿自我欺骗。

    他不顾林昭昭的挣扎,横抱起她,走到床边,再轻轻放下,为她掖好被角。

    “你要囚我?”

    宋宗其沉默不语,手轻柔地抚上她的鬓角:“大家都期盼着太子妃的病早日好起来。”

    他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林昭昭逐渐看不懂宋宗其,留她在这里,于他而言半点益处都没有。

    “你关不住我。”林昭昭错身躲开他的触碰,冷冷道。

    宋宗其收回手,浅笑:“昭昭会心甘情愿留下来的。”

    林昭昭抬眸,望着他的眼睛,面上默然无声,心里却想着:好啊,我们拭目以待,看谁关得住谁。

    只要她想离开,没有人能拦得住她。

    宋宗其前脚离开,长乐殿后脚就被浩浩荡荡的侍卫们围住,林昭昭听着外面的响动,便知晓宋宗其下定了决心,要将她囚禁于此。

    她要想离开,需得从长计议。

    柳青云照常来为林昭昭施针,打开门,见到醒着的她,不由得吃了一惊。

    “昭昭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我这些天都是怎么过来的,我提心吊胆啊,我……”

    “老天有眼,昭昭你终于醒过来了。”

    林昭昭轻轻抬眸,扫了一眼夸张的柳青云:“柳大哥最近赚的挺多。”

    “你怎么知道!”柳青云一慌张,就就容易露馅,他从说书人那里搞到不少银子。

    “亲历一场造反,多好的故事,柳大哥怎么忍得住不借此狠狠赚一笔。”

    “还是昭昭了解我,就算昏迷还是一直挂念着你的老大哥。”

    林昭昭没时间再和他贫嘴,她问了阿姊和师姐的近况,得知二人皆安然无恙时,她的心放下一半。

    除了三餐,宋宗其午后也会来一趟长乐殿。

    林昭昭从未理睬,她安静用膳,吃完到院落中散散步,再回来坐着看书,与她而言,宋宗其恍若空气。

    吃穿用度都不用担心,每天还有上好的补药,林昭昭脸上的气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等身子好得差不多时,林昭昭开口说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

    “我要见萧钧。”

    宋宗其执箸之手顿了顿,缓缓抬头,望着眼前这个心如铁石的女子。

    “我要见萧钧。”林昭昭面无表情地重述了一遍。

    宋宗其夹了一快鱼肉,放进林昭昭的碗里:“先用膳。”

    他神色如常,眼里看不出半点情绪,像是没有听见林昭昭说的话。

    林昭昭将碗往前一推,放下筷子,站起身来,语气略带颤抖,有些难以置信:“他还活着吗?”

    “你答应过我不杀师兄的。”

    宋宗其终于沉不住气,攥着碗的手泛白,他抬头仰望站着的林昭昭,眸色漆黑,点点杀气从里面冒来:“你就这么在乎他的死活?”

    面对他时犹死尸,一旦提起萧钧,就像起死回生一般。

    “我不在乎他,难道在乎你吗?”林昭昭一字一句,戳人心扉,宋宗其身上的那些刀疤,都不及她短短一句话来的痛苦。

    “世上还缺关心太子殿下的人吗?殿下为什么要一直抓着我不放?”

    世上唯二关心他的人,已经被十年前那场东宫大火烧死,现在这些关心他之人,不过是一些虎视眈眈监视着他,盼着他出错,好取而代之豺狼。

    宋宗其站起身,一步步向林昭昭靠近,扣住她的手,将她带进怀里,低头柔声道:“我们是天定的良缘,势必要永生永世都在一起,何谓抓,何谓不放过。”

    棱角分明,透着冷峻的脸近在眼前,高挺的鼻梁,锐利的黑眸,他嘴角明明带着笑意,却激起林昭昭阵阵心悸。

    扣着她的手的力道很大,林昭昭挣脱不开,她只能愤愤地瞪着他,骂道:“你怎么变得这般无耻。”

    宋宗其不再言语,他松开林昭昭,转身离开长乐殿。

    空旷的殿中,林昭昭扶着桌子,缓缓坐下,r惹怒宋宗其只是第一步,她就走得如此艰难。

    这天夜里,林昭昭被带到京郊的一处牢房,宋宗其没有出现。

    “太子妃,这边走。”

    阴暗潮湿,每走一步,牵扯不清的粘腻从脚下传来,分不清是血还是水。

    走得近些,刺鼻的血腥味更加浓烈,她忍住胃里的翻腾,跟在侍卫后面,慢慢前行。

    侍卫不明白,堂堂太子妃为何要来这种地方,暗无天日,脏乱无比,连他这种五大三粗的男人都不想靠近,别说一个太子妃如此尊贵的一个女子。

    此时,他口中尊贵的女子,正一点一点靠近生锈的铁栅栏,娇嫩白皙的手握上去,朝着里面不成人形的犯人,轻声换了一句:“师兄。”

    脏乱的头发遮住他半边脸,未遮住的另一边脸上,无一处完好的皮,乌青的眼,红肿的嘴角。

    他稍稍抬头,见到林昭昭的眼睛,猛地冲上去,嘴里胡乱喊着:“师妹,师妹是你吗?你还活着,太好了。”

    萧钧永远都忘不了那日,林昭昭满身是血的倒在他面前,渐渐没了气息……

    “师兄……”林昭昭移开目光,不忍细看他的伤口。

    “我已经成了废人,昭昭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师兄,记得替我向师父认错,是徒儿不孝,辜负了师父的栽培。”

    “好,”林昭昭点头,“我会替师兄传达的。”

    林昭昭走出牢房,坐上回程的马车。

    京郊静谧,只有车轱辘碰撞地面发出响声,林昭昭背后车壁,思绪在夜空中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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