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莲有一肚子疑惑,可顾念小姐身体,只能先行憋着,一切以回答小姐问题为先。

    仔细回忆片刻,何莲摇摇头:“老爷还是和以前一样,照常上朝、处理军事、见见上京的参将守备,也没吩咐我们做什么……”

    秦越听了,一时不知道是自己多疑,还是秦延骏行事太过小心,竟然连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何莲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暗忖半响,秦越准备换个问法进行引导:“何莲,你在秦府待了这么些年,对府里上下的规矩习惯都很熟悉。依你看,最近这一两个月,有没有什么与以前不大一样的事情,让你觉得有些怪异?小事大事都算。”

    何莲拧着眉,绞尽脑汁地回忆。不过一会,他忽然眼神一亮:“倒确实有件事,不知算不算……老爷最近一直在为二姨娘寻产娘。”

    秦越眯眼,沉声问:“二姨娘不才怀上六个月么,怎么这么早就开始找产娘了?”

    何莲道:“二姨娘怀上这一胎后,身子愈发消瘦,卑职先前看过一眼,姨娘面色苍白、似有早产迹象,老爷应该也是为此作准备的……”

    说到这,何莲“啧”一声,而后猛地摇头,懊恼道:“不对,这事也是合理的,哎,卑职也说不清了。”

    何莲否定掉了这件事,秦越却觉得这个线索很关键。

    她看着何莲的眼睛,认真道:“你感觉有异,那可能是真的有异,毕竟能解释的通的事,都可以伪造。”

    但一个住在府邸几十年的侍卫,经年累月形成的直觉是难以伪造的。

    所以事情的关键,很可能就是这个产娘。

    秦越继续吩咐道:“何莲,最近你暗中多注意二姨娘那边,尤其是我爹寻的那些产娘,此事很可能跟张大人有关。”

    何莲听了,十分犹豫:“产娘?产娘怎么会和张大人有关系?”

    确实是八竿子打不着,但秦越现在对信息的敏感度到达前所未有的高度——

    秦延骏这个人,骨子冷漠无情,一切以家族为先。

    而在秦家要被夺兵权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么可能还去关心他一个妾室以及一个未出生的孩子,简直太怪,她秦府可不缺男丁。

    秦越也不想多作解释,只能吩咐:“你先注意着,没问题最好,有问题就立刻传信于我。”

    何莲满腹疑水的点点头。

    两个问题下来,秦越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了,皮肉也出现一阵一阵轻微的痒意,这是药瘾发作的前奏。

    秦越咬咬牙,只得省去细枝末节,直接奔向最后一个问题:“这一个半月,你在那假秦越面前,透露了什么关键信息吗?”

    何莲一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下子脸色煞白,连因疑惑积云累雾的眼眸,也瞬时一清,剧烈颤抖着。

    他没开口,先一个响头磕下去。

    秦越一见,心已经凉透,屏住呼吸强作镇静,道:“先说。”

    何莲抬头,唇瓣都在颤抖:“……自进府以来,那冒牌货一直在似有似无朝卑职打探罗刹堂死士和关囚张、王家人的地点。因为此事太秘,属下一直按照之前的交谈方式,用代称替换具体地点,所以一直没透露关键信息。

    可前两日,罗刹堂来信说,袁公子得知了您买死士之事,卑职就将此事报告给了那冒牌货。

    那冒牌货一听,立刻说要换地方。而后拿了张地图,问卑职换哪个地方合适。卑职……卑职就画了一处地点,而后将扬家角圈起来,为两地寻条便捷的路……”

    说到后面,何莲的声音已经细若蚊呐了。

    秦越嘴角噙着一丝苦笑——亏她前两天还纠结要不要把关人地点告知张福沅,现在是不用为此而烦恼了。

    原来这招偷梁换柱,还有这么个功效,她之前竟完全忽视了。

    现在,张福沅的人已经往明州扬家角赶了吧。

    既然如此,那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希望张福沅能快袁观生一步,千万别让人落在那疯子手中。

    想到这,秦越稍稍收神,望向几乎要将十指扣进地面的何莲,安慰道:

    “此事我本来也是打算与张大人说的,你不必内疚。”

    而后又问:“还说了别的什么事吗?”

    何莲听了安慰,心情愈发沉重,可也知道现在后悔于事无补,只能赶快仔细思考小姐的问题,看看能否再补救。

    将记忆边边角角都迅速搜查一遍后,何莲道:“旁的,好像也没什么了。”

    除了买死士囚禁朝廷命官家人一事外,小姐也没做过什么其它大逆不道、不能为外人所道的事情了。

    余下就是叫他四处打探消息,但这事张府的人是知道的,先前张大人在禁军营命悬一线时,不还靠着他家小姐探来的消息救命的吗?

    站在一旁观察外头动静的卫朔,耳廓稍稍一动,回过头看向屋内,发现主公的齿关已经开始‘咯咯咯’地打颤。

    他一沉目,低声提醒道:“小姐,时间要到了,咱们快些回去。”

    何莲一记眼神瞪过去,那句“这就是小姐的家,还回哪去”上了舌畔要脱口而出,却突然被小姐“噗”地一声呛咳打断。

    何莲心中咯噔,慌忙转头一看,正见小姐松开捂嘴的手,手心竟是一捧鲜红的血。

    他当下骇然站立起来,连忙自腰馕中抽出一方手帕,递给秦越。

    秦越掠一眼手帕上歪七扭八的图案,抬手挡回去,语气带着温和的笑意:“这是云碧那丫头给你的吧,你好生收着。”

    说着,她就将手中一捧血擦在自己那身深色短褐上,又拿袖子把唇上的血揩干净,对卫朔道:

    “我再交代几句咱们就走。”

    说完,秦越又看向面前脸色煞白的男子,正色道:“何莲,我有事情要交代给你。”

    何莲重重抱拳作揖,焦灼的眼中透着坚定的光芒:“小姐吩咐即可,属下在所不惜!”

    秦越点点头,道:“待会你回留月阁,将包括云碧在内的所有人屏退,直接当着云清的面将此事捅破。而后,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我需要你说服她继续扮演我,我需要你完全控制他,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何莲思考着秦越的话,担心地问:“小姐是想将计就计,反传假消息?可您已逃出,张大人还会信这冒牌货的话吗?”

    秦越在心头苦笑,张福沅肯定料到她会回秦府处理这个假秦越,自然不会再信这枚暗棋的话。

    她要云清继续扮演秦越,不过是为了转明为暗,将来遇事好脱身罢了。

    反正除了她的人,也就张福沅知道真假秦越一事,她不说,作为始作俑者的张福沅更不可能说出来了。

    如此一来,假秦越这一傀儡,不就握在她手中了吗?

    这几桩万分火急的事说完,秦越也知不能耽搁,给何莲留了他们藏身处的地址,就要与卫朔一同离开。

    何莲眉目纠成一团,见小姐走往房门口的背影,心中突然有些没底,问:

    “那若是云清这谍子油盐不进,属下控制不住呢?”

    秦越苍白的小脸异常平静,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控制不住,就杀了。”

    -

    秦越回去的当天下午,一个自宫中传来的消息,在京城大街小巷间悄然流传开来——皇城内又有人薨逝了。

    百姓的舌根子已从后宫娘娘嚼到皇帝太子,说什么的都有。

    得知此传言后,秦越的左眼皮就一直在跳——如今宫中似已封锁消息,她不能确认流言蜚语是真是假,可她却相信无风不起浪,宫里一定又有人出事了。

    十五日前,太后薨逝,太医诊脉,死因是心梗。

    袁家不服,上奏请求彻查,矛头直指张福沅,说定是张福沅因憎恨袁家而迫害太后。

    皇上痛失生母,悲痛难忍,看到奏折后,兴许是觉得有道理,就由着袁家派人去查。

    袁朔成与袁朔安在位几十年,确实还是有两把刷子。恐怕连张福沅自己都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能将人给揪出来。

    太后出殡的第二日,袁朔安就捉住了太后身边一可疑厨娘。他们不放心三司,专将人带去了朝堂,就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叫张福沅当场伏法。

    在皇上默允下,袁朔成就开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拿刑具逼问这厨娘。

    先是竹夹后是烙铁,厨娘汗水淋漓而下,脸上的妆粉尽数褪掉。

    袁朔成见她嘴硬,死活不指认张福沅,就差人拉她起来去外边仗刑。

    可谁知,人被拉起来,其坐过的地方竟然是一滩血,仔细一看,衣裙底部全是湿儒儒的,那血竟像是刚从腹下流出来的。

    一直不说话的厨娘,此刻突然张了嘴,望着袁朔成,犹如半疯一般又哭又笑:

    “袁朔成,你真不配为父,为了一己仕途,亲手葬送儿子性命,如今好啊,你赶快将我和我腹中胎儿一同送去,我们一家好团聚……”

    袁朔成震惊不已,连忙上前,连洁癖也不顾,就拿自己的衣袖往厨娘脸上胡乱两抹,厨娘脸上被汗水溶掉的胭脂水粉一清,竟然露出一张肤如凝脂、杏眼桃腮的灵气面容来。

    袁朔成见了鬼似的,跌跌撞撞后退几步,指着厨娘的手都在颤抖:“你……你是郭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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