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半,林间小径明暗交杂,骨贝声系考古队的专用会议室则铺满了阳光。

    甜点是三扇合圆的大米糕,桂花的、菊花的、红枣的,入口松软香甜,不待亲品即可嗅到迷人的香氛,那是以稻谷的芬芳做基底、以花果香为主香的丰收的气息。

    “南南,咱们现在走吗?”旁听骨贝声系考古队员们些许闲话后,邓黎开口问道。

    “走吧。”林慕南应承着起身,跟队友们解释,“杨队,诸位,下午四点学校有课,我先走了。”

    下午四点,林慕南所修计算力学专业排着两节《认知心理学》课程,讲授的老师是德高望重的天南星学会会长冯鉴知。

    整节课耗用了大量时间讨论那只与“薛定谔的猫”同样著名的“巴甫洛夫的狗”。

    狗对着食物会分泌唾液,这是它与生俱来的反应。

    而巴甫洛夫的实验,简单说就是在给狗喂食前增加一段铃声,多次重复,狗在听到铃声的时候就如同见到食物一样,会分泌唾液。这就是所谓的“条件反射”。

    “你们都还年轻,从故有生活里习得的程式相对要少,未来总归将会越来越多。”冯鉴知最后说,“那些慢慢被固定下来的犹如条件反射一般的习惯是把双刃剑,它既会节约能耗,也会麻木知觉。我们在做习惯性动作的时候,对事物、对自我往往不会投以足够的审视与思考。现在很多人推崇钝感的人生,而我人到中年,越发觉得,假如没有足够深刻的痛苦,人生多半也是难有足够深刻的幸福的。”

    说到这里,冯鉴知停顿了颇久,直到将所有或集中或涣散的注意力都归拢到自己的总结陈述之中:“前两天我一直在思考,讲到这节课的时候,我该对年青的你们说点什么,才尽可能对你们未来漫长的人生更有意义——想来想去,却觉得什么语言都像一种设限。不如就留个课后任务给你们吧,结论不用交给我,也不用交给纸张,只交给你们的大脑或者经过就好:什么样的人生是鲜活过的人生?条件反射或者说更泛泛的习惯有太多表现形式,它们有高下之分吗?什么样的经历会深刻影响意识和行为?你的人生在多大比例的时间里,希望有知觉在场?等等,不一而足。总之,这次课程留下了太多问题给你们自己去求索,原谅老师的无能为力,余下十分钟的课时和寻觅的主动权一并还给你们,现在下课!”

    仿佛技能凝固的数秒之后,座下同学们稀稀拉拉地起身,陆陆续续地走出教室。

    “林慕南同学,”走到课桌之间纵廊与课桌前方横廊的交会点,林慕南正欲开口同冯鉴知稍作寒暄,后者先一步喊住了他,“你能陪我走走吗?”

    林慕南点头:“我当然愿意。”

    没有商定往哪儿走,自发就到了湖畔路,白云悠悠,拂堤杨柳,枯叶逐风,皆卷进了湖心的画轴。

    “天南星学会环球科考征集科考队员的计划已经公布一周了,怎么还不见你动作?”走到环湖步道无人之处,冯鉴知侧目瞧着林慕南,亦是提醒亦是督促,“赶紧发动你的伙伴们都把名报上。”

    林慕南应承说:“知道了。”没提自己压根还没有看到征集科考队员的具体通知。

    “通知发布在天南星学会的会员号。主页,置顶。”冯鉴知补充提醒。

    林慕南应承说:“回头私下里我再详细研读。”

    冯鉴知蹙了蹙眉:“慕南,环球科考五年一度,是天南星学会的根本任务,要依此制定出整个五年的研究纲领,你如果连这件事也不上心,我再看重你,也难保你不会在星会里被边缘化。”

    “我知道我始终身受会长抬爱,我会以星会的环球科考为先,可是假如,假如我绕道办些私事,我再自行赶上组织的话……”

    “原则上不允许。不管怎样你先报名,具体接洽那是后话。”

    “好。我知道了。”

    “提前跟我沟通,说不定科考队的行程也是可以适当调整的。”

    林慕南微有错愕,很快点头作礼:“谢谢冯会长。”

    “客气了。”

    “那个,这会儿我应冯会长你的要求侍从散步,如果会长今晚有余闲,反过来遂我意下榻红色精灵会馆可好?我请人来作陪。”

    “我还真盼着借你牵线能与一人小叙,但遽然唤人,还望今晚即至,显然不妥。等环球科考回来之后,再徐徐图之吧。”

    “也好。那今天就不多消耗会长的时间了,会长你且先忙着,我目送你去。”

    “你也去吧。”

    邓黎送林慕南到沥央大学门口后并没有当即离开,一见林慕南身影就下车迎上前来:“南南,今天是不是回天佑庄园晚餐?”

    “阿黎?早知道你能等到我下课,还不如起始就一起去听课呢。”

    邓黎笑了笑:“南南,你这节课上得还算有趣吗?”

    “授课的是大名鼎鼎的天南星学会会长冯鉴知先生。冯先生的学养是名副其实的。下次跟着我去旁听吧。”

    “那敢情好。”

    回天佑庄园的行车途中,林慕南接到了乐谂知的通话请求:“南南,菁华说你这会儿刚下课。”

    “嗯。”林慕南隔着车窗,从商业步行街的路口往深里望着,湛静地回答,“正从沥大纵横九道经过。”

    “我和菁华、云兮正准备吃饭。左记医学研究院招待中心餐饮部,‘山海不远’阁,你也来吧,晚上我把委托调查的结果通报给你。”

    “行。我大约二十分钟。”

    “‘山海不远’阁等着你。”

    “好。”林慕南切断通话,对邓黎道,“阿黎,晚饭去左记医学研究院,改道吧。”

    “好的。”

    一番语音通话让林慕南注意到了指端设备,才发现社交板上静静躺着左菁华的一则留言,来自半个小时之前:“南南,研究院招待中心‘山海不远’阁,你下课就来吧,蔡师傅的料理,很照顾你的口味。”

    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1)

    山水不远阁入门屏风的画作中,一艘帆船乘风破浪,而在重洋之外的近海丘陵之间,有人掐着茶树最嫩的苞芽,眺望苍茫大海。

    “门禁系统提示你到了,刚从保鲜柜里取出的茄瓜冰沙。”左菁华从配餐间走出来,一手一瓶茄瓜冰沙,分别递给了林慕南和邓黎,“坐吧,帮我招呼阿黎,我去通知传菜。”

    言辞里的几分客气都是对邓黎的,左菁华对自己——林慕南在冯鉴知的课程启发下对号入座——总是像条件反射般自然且低能耗的,甚至很多时候都没有知觉在场,而特意留心,他的目光似乎比嗓音更加地温柔。

    突然想起一句诗: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2)

    顾晓闻也说:明亮的一双眼睛才见遍地光明。

    咦?细咂摸这种突然涌出脑海的诗词金句,在赞美光明美好的同时,好似有着深深的自我欣赏,原来自己的自我意识也是有着几分自鸣得意的。

    “心情不错嘛?”左菁华笑觑林慕南。

    “恩,我觉得你端来这菜很好吃。”

    “是呀,这款煨土豆,去年春,在腴原游山玩水时尝过,你当时就是这么说的,蔡师傅特意去学了回来。”

    晚餐菜品左菁华又是从左园调用蔡八珍来料理的,七菜一汤,蔡八珍最喜欢的“八珍”配比。

    左园餐饮组还另外派遣了一名佣工随蔡八珍来帮厨、传菜、餐间服务和收拾卫生。

    餐后,佣工撤了碗盘换上茶水,五人就着餐桌开起了“茶话会”。

    说好了乐谂知要交付对蒋白槐姐弟俩的调查报告,林慕南首先照旧是得到了一电子阅读器的资料。

    “蒋白槐是简家的养子。”乐谂知说,“但并不是简父简母情愿领回家去的。”

    “还能不情愿地收养一个孩子?”

    “简云舒大学阶段去孤儿院做义工时候碰上了蒋白槐,不知道怎么就放不下这个小孩了,简父简母拗不过简云舒才同意收养的。”

    “收养一个孩子本该慎重些,深思熟虑是对的。”林慕南评论。

    乐谂知点点头,继续说:“简云舒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开始带着十岁的蒋白槐单独生活。二十七岁时,简云舒的工作从老家腴原市调整到沥央市,蒋白槐也随着这个姐姐的工作调动而转学到沥央市第四十七基础教育学校。蒋白槐是读书的好材料,三年后考上了沥央大学。”

    林慕南说:“后面关于蒋白槐的学历,我看他的简历大概已经知道了。”

    “你多半不知道内情。蒋白槐上了大学之后,脱离了简云舒的监管,迅速沉迷到感官享乐中,打游戏、网赌……”

    “我听别人说,很多新离开家庭去上大学的年轻人都要先过这一关。也算是人生最初一场劫吧。”

    “蒋白槐有点严重,他还跟亲戚借钱,后来更是借了信用贷款,全都是一到手就挥霍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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