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自主地,林慕南心生一阵惊诧,不知道更多内情,就只遗憾地揣度着,是不是早年在孤儿院的经历,早已经深刻地影响了蒋白槐的大脑。

    可是遗民暂置点也有很多类似情况。

    遗民返沥,或是一场寻根之旅,或是在外遭遇发展困境时的一条破局之策,以举家迁徙的情况居多,而家人总会绵绵不绝地温养着积极乐观的心境。

    但从数量上讲,少儿遗民单独返沥的情况其实也不算稀罕,一部分有他国民政部门居中联络,一部分则有同道遗民相携,而后在积极的心理干预下,那些孤儿遗民直到步入社会往往都有着鲜明的自尊自爱、积极进取的特征,此前顾晓闻的办公桌上就常放着对那些人进行跟踪记录的一本手账。

    对于蒋白槐,林慕南不想预设成见,听着乐谂知的介绍,同时也在翻看电子阅读器上的资料:“这些年接触之下,据我对蒋白槐的了解,他是一个极其自律的人,做事很周全,我也从没听他的领导同事们对他做过什么负面评价,更没听说他跟谁有过冲突。”

    “可是,”乐谂知看出林慕南暗含着些排斥的情绪,致力于从好的角度对调查对象进行分析,却难以完全说服自己,“如果学生时代的蒋白槐风评不好,是因为不懂得收敛锋芒,木秀于林而招风摧,也不是很能说得通……”

    “应该不止木秀于林的问题。”林慕南看了看左菁华,“阿晞跟蒋白槐在沥央四十七校做过同学,我们在你之前甚至揣测过蒋白槐是不是有严重的心理问题。”

    “你现在还做此揣测吗?”

    “我后来又多想了想,加上今天受天南星学会冯会长的认知心理学课程启发,一个人的行为背后应该是有他自己某种逻辑的,即便有人格底色的作用,那些忽然而重大的变化,也该是有诱因的。”

    乐谂知点头,顺着这一思路:“没有依据地,其实调查过程中,我常有一种感觉,蒋白槐每次性情大变的诱因,可能都是他的姐姐简云舒。”

    “我也有这样的猜测。”林慕南说,不知怎么地,想起孙神通所述他与简云舒的单向相遇——

    “我们没有直接照面。只是一次,我去接我妈的时候,一个少年也来接她。她换了常服出来,说回家给少年炖红烧肉。少年问她,‘你现在不是忌讳吃肉吗?’她答,‘但你正在长身体,你总得吃。’两人就那么说着话并肩走远,那一幕我始终没有忘掉过。”

    孙神通没有具体对简云舒与那少年的相处做出描述,林慕南莫名地却认定那画面必是极为和谐美好的,而来接简云舒的少年,现在看来,大概率地就是蒋白槐。

    “南南,要不这样,”乐谂知略做思忖后提议说,“明天我多放些探员出去,再多采访一些姐弟俩的亲朋故交。”

    “好。但是你还是优先协助大望得好,我的委托其实犯不上你亲临一线。”

    乐谂知笑说:“大望采纳了下属的建议——你们知道,就是那个钱多盈——他们委托沥央大学一个女学生去接近新闻对象里另一个关键人物了,是个药师,这次算是暗访。所以我方暂不采取任何行动,一起等着钱多盈的消息就好。”

    林慕南眸光一闪,注意力聚焦到所谓“沥央大学一个女学生”。

    左菁华也与林慕南想到了一处:“以身入局的这个女学生,不会是青璇吧?”

    乐谂知语塞。

    林慕南调出指端拟幻屏,从社交板给夏青璇发去一则留言:“青璇,你方便和我通次话吗,现在?”

    三分钟无人说话,指端社交板上也不见回应。

    林慕南直接又提请了语音通话给夏青璇。

    回铃声完整响完,没有应答。

    林慕南转手又将语音通话打到了行天望那里,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大望,青璇是不是协助钱记者在暗访一家药企?你联系得到她们吗,现在?我不放心,想了解一下她们那边具体情况。”

    “青璇?”行天望愣了愣,反应了一下才对上号,“是去年归门春兰花会上,你带来跟咱们一道春游的那个姑娘吧?你等等,我找钱记者确认一下。”

    中断与行天望的通话后,林慕南从桌前起身,走去窗边,背对室内,经由内部密径发了一条语音通知给程甲:“阿甲,我的位置共享给你,今晚可能有事,劳你准备一下。”

    “南南,”乐谂知也起身跟到了窗前,尽可能提供相关信息,“南南,天望追查的这个小药企我是有所了解的,叫‘心宿制药’,注册在一个半废弃的产业园,药品开发这一块,好像持续在打包购买一个专家的配方——纯粹从实验室里捣鼓出来的——再由几个工人在注册地厂房进行生产。”

    “几个工人?据我所知,他们的产品不算少了。”

    “这个药企既生产药品也生产保健品,八成员工都在做销售工作,运做得半黑不白,确实很有问题。”

    这家药企“有问题”这一点,至此已经无需讨论了。

    行天望的电话这时回拨了过来。

    “南南,青璇应该是在协助钱记者工作,”行天望给出结论后先予解释,“先前只听说是招募了一个大学生,早知道是青璇……我知道你们交情非浅,我肯定会知会你的。”

    “赶紧去看看吧,别有什么危险。”

    林慕南心有嗔怪。依他之见,钱多盈要是请人协助写新闻稿的话,找夏青璇倒是恰当,可找人打入那些半黑不白的团伙,怎么看找上青璇也不应该。

    “望风人员给的位置,我分享给你。”行天望说,“我也去,这就动弹。”

    林慕南切断与行天望的通话,看了看程甲的回应,招唤上邓黎:“阿黎,咱们走了。”

    左菁华赶紧跟上:“我也去。”

    乐谂知和路云兮自然也都一齐跟了上来。

    白日晞在门外目送几人走远,立即把情况通知到了左园。

    钱多盈团队所示位置是沥央城西,具体找去,就找到了濒临一个不知名村庄的独立院落。

    那院落与其他住宅相距都比较远,隐匿在各种不同树龄的苗木中。

    行天望许是离得近,已经先一步到场了,和三位同事一道悄默地立于山墙之外。

    两相趋近后,林慕南用唇语问道:“人在里面?”

    行天望点头。

    “都谁?”

    “只有两个姑娘。”

    “气氛怎样?”

    “竟然……”行天望苦笑,“说不出地和谐。”

    林慕南稍顿。

    行天望又提议说:“让她们自己聊吧,不要急于干涉。”

    看林慕南仍有犹疑,行天望从同伴手中拿过望远镜交于林慕南手:“自己看看吧。”

    林慕南将信将疑地拿着望远镜走远了些,择一面窗而便于观测的位置,经窗望往室内。

    镜头里,夏青璇跟一名中年男子一道正鼓捣着一众瓶瓶罐罐,钱多盈则抱臂从旁观摩。

    画面里的夏青璇扎着丸子头,身上套了个宽松的白大褂,实验动作竟算得上自然娴熟。

    “防蚊虫液,给你留了一瓶底,”待林慕南放下望远镜,左菁华就跟至近前来,晃了晃手中约摸一只打火机大小的喷瓶,“闭眼、闭嘴、闭气,准备好了吗?”

    林慕南点头,面部、颈部随即沾染上薄薄的气雾。

    “好了。”左菁华提醒,又在林慕南裸露的双手喷了一些。

    呼吸之间,有幽幽的药草清香。

    “挺好闻的。”林慕南说。

    “今夏的新草药,秋季防蚊虫配方,调制得少,本想给你先试,好用再多做点分给大家。”

    “哦,”林慕南故意出言作弄,“我是试药的呗?”

    “我才是试药的,你是尝鲜的。”左菁华寻了块石头坐下来,仰头,“我不让你第一个吃螃蟹。”

    “常遐想我说不准有一些当先行者的资质。菁华,在值得的领域,我是期待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的。”

    “你觉得你是天选之子呗?”

    林慕南扑哧一笑,点头:“嗯。”

    这么恣肆的笑,明显就是在玩闹打趣了。

    左菁华也笑着,仰头时眼瞳正好照映着天上的星光:“倒是没自诩天神转世。”

    “那可就太荒唐了。”

    “不怕荒唐,反正大家常说‘人生如戏’,按你剧本演,我一直不揭穿你。”

    林慕南随着笑随着蹲下.身来:“咱是说天神转世啊……没点精神病,接不了这个剧本。”

    左菁华抬手示意旁边有石头可坐,正色,换了话题:“对了,你还记得吧,绿阴集团东部总部配电室里,和你发生冲突的那两个人?那些常见的血液传染病,两个人都没有检出。”

    林慕南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左菁华那时故意数落过他,说他带着开放性创口跟那二人纠缠半天,回头需得查查对方身上是否携带着乙肝、艾滋病、梅毒那些病毒……或者疟原虫之类的寄生虫……

    “你这是不是带了点儿翻旧账的意思?”

    平视过去,左菁华的眼瞳依然星光熠熠:“我只是觉得,没有发生的那些可能性,也许恰是一种提醒,我们不应该视而不见。”

    “好吧,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我引以为戒。”

    左菁华站起身:“去大望那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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