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

    夕芸端着一盆清水杵在紧闭的房门外。她不时朝里面探探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梅芷走了过来,“他们还没醒?”

    夕芸面上的神情不大好,“恩。”

    梅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别太担心了……”

    夕芸动了动唇,不置可否。

    公主昨晚穿得那般清凉,谢家十三郎就这么在里面和她待了一整夜,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夕芸倒没有以前那么反对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觉得公主自从想起了失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后,给人的感觉怪怪的。

    公主拉着谢家十三郎如此不管不顾地沉沦一整夜,更像是一种绝望的宣泄……

    这几日公主仍旧睿智、冷静,表面看不出异常,但每晚夜深人静的时候,却总会一个人坐在塌边沉思。

    每到此时,夕芸都默默守候在窗外。她大约察觉到公主是在困扰谢家十三郎的事情,却也清楚地明白在这件事情上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

    倒不如说司马绯和谢淼如今发展成这种尴尬的关系,夕芸和梅芷等人功不可没。

    她们明知道司马绯失忆了,还眼睁睁看着那两人的关系愈加亲密也没有做出任何示警或者阻拦的行为。

    夕芸原以为公主立马就会回过味来责怪她们,没成想主子对这件事情只字不提,一点也没有怪罪她们的意思。

    正因如此,夕芸才愈加不安。

    她叹了口气,“经过了昨夜之后,那两人间应当有个定论了……”

    梅芷赞同地点了点头,“不管公主最终如何选择,我们尽力护好她便是。”

    “恩……”

    屋内,里间,可以容纳三四个人的宽大床榻上……

    司马绯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好闻的气息。

    她抬眸一看,公子将自己小心地护在怀中,干净的睡颜恬静、美好。

    这是这几日她睡得最好的一觉了……

    司马绯嗫嚅了几下唇,提起指尖顺着眼前的眉眼一阵描摹。

    真是越看越喜欢呐……

    她垂下眼睫,手也收了回来,却在半空中被抓住。

    公子的眉心蹙了蹙,睁开了那双沉如寒潭的墨瞳,“你的手怎么还是这般冰凉?”

    司马绯愣了愣,“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天生体寒……”

    她又想起了那时说完这话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情,有些不自在,尝试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谢淼却将那只手握紧在了自己的掌心当中,语气略带了几分责怪,“自己便是学医的,身子竟差成这样……”

    司马绯无力反驳,瘪了瘪嘴。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视线都落在了交握在一起的手上。

    不约而同的,两人又一起抬眸朝彼此看去。

    眸光在半空中交融,情愫暗生……

    司马绯被这双幽沉的墨瞳灼地耳根燥热,率先坐起身子,“做、做戏要做全套,我去叫人送桶沐浴的温水进来……”

    谢淼仍旧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司马绯走出了两步,狐疑地转过头来,“你不起来吗?”

    谢淼垂下眼睫转过身子背对着她,“你先出去吧,我一会儿再出去。”

    司马绯也没再多问,转身走出了里间,走着走着越想越不对劲,耳根的红意直接扩散到了颊边……

    又想到了什么,她折返回了里间,“对了,关于你昨晚最后的问题。”

    谢淼转过身子,等着她的下文。

    “你问我是不是做好了准备才来的太守府,答案是做好准备的不是我,而是你让留风交给我的那封信。”

    ……

    司马绯打开了房门,满面春光地看着屋外的夕芸和梅芷,又透过她们看了看远处的士兵,大喊道:“来人,备水沐浴!”

    ……

    哪里都有爱嚼舌根的人,在太守府也一样。

    两名婢女垂着头走在道上……

    “你听说了吗,圣女大人宠幸了那位公子一整夜!”

    “我听说的可不止如此,我听说圣女大人一大清早意犹未尽,还让人抬了木桶进去折腾了好久呢……”

    “嘶……”另一名婢女倒吸了一口凉气,“竟是一大早就鸳鸯戏水?”

    “嘘,圣女大人的事情可不是我们能够评判的,还是快走吧……”

    两名婢女走远了,苏俊才从墙角探出身子来,想要去追上那两名婢女问责,手臂却被拉住了。

    他疑惑地转过头来。

    苏太守摇了摇头,“就任由她们说吧……”

    “她们说的是我未来的娘子!”

    苏太守笑得意味深长,“新主越是沉迷男色、越是昏庸,将来你这个皇夫才越是有上位的可能性呐……”

    苏俊才大骇,倒从来没想过父亲下的是这么大一盘棋。

    他面露愕然,“您是说……”

    苏太守眸中暗芒一闪,“别人赐予的荣耀又能持续多久?待到我苏家真正抵达顶峰的那一天,那才是真正的荣耀!”

    他费尽心思做下这些筹谋,怎么可能仅仅是为他人做嫁衣?什么旧朝?什么新主?什么巫族?那些都是早就被淘汰掉的东西了……

    这天下既然可以改姓司马,那便可以改姓苏!

    苏俊才觉得眼前的父亲有些可怕,久久没有应话。

    苏太守侧眸看向他,冷冷说道:“起事在即,沉住气。”

    苏俊才颤着手俯身作揖,“是。”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后是盔甲撞击的声音。

    一名士兵停在了父子两的面前,抱起拳,“大事不好了!”

    苏太守从容地看了过去,“说。”目前丰州的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能出什么大事?

    那名士兵的神情如临大敌,“粮草出问题了!运粮的几条暗线全都被南家军断了!”

    “什么?”苏太守眉眼一跳,这下是真的急了。

    这些年来他联手梅跃设局,故意给州内百姓发放种不出麦穗的种子,州内种出来的粮食完全不能食用,靠得全都是外来的粮食。

    而这些粮食,绝大部分都来自于西丹。

    运粮的暗线不止一条,且运作了那么久,怎么会突然在短短几天之内被人全部给断干净了?

    现在州内种不出粮食,西丹的运粮线路又都断了,如今只剩下了存放在梅跃几个别庄里的粮食了……

    全丰州那么多百姓,那么多张嘴,指望那些粮食又能撑几天?

    苏太守满面骇然,不再有方才的半点淡定,“此事必定是朝廷的人所为!消息还是走漏出去了,我们得通知西丹那边的人提前起事!”

    他看向苏俊才,“快,你快去请梅跃,让他将剩余的粮食先送往军营……”

    粮食就那么些,决不能浪费在平民百姓身上。

    苏俊才面露难色,“爹……”父亲一手造就了州内百姓无粮可收的现状,现在又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饿死……

    他想起了自己每每出行,在各座大小城镇面前为自己呐喊的女郎们,于心不忍……

    “快去!”苏太守的这句话带了点狠意。

    苏俊才仍立在原地,父子两就这么僵持着。

    苏太守气得抬起了手,“成大事者,怎么能妇人之仁!”

    一道轻飘飘的声线飘来。

    “不必劳烦苏公子走这一趟了。”

    梅跃转瞬出现在了父子两的面前。

    苏太守见是他来了,赶忙换上了和善的面色,“使者大人,您来的正好,有件事情我正要同你说起……”

    梅跃抬手打断了他,“苏太守不妨先听我说。”

    苏太守悻悻然点头,“您先说,您先说……”

    “我刚刚收到消息,昨夜各个别庄内储存的粮草都被人给烧了……”

    “什么?”苏太守两眼一黑,险些晕倒过去。

    苏俊才抬手扶住了他,关切道:“爹,你没事吧。”

    苏太守稳住了脚下的步子,深呼吸了几下,强行镇定下情绪。

    梅跃斜眼瞥向他,“我原本还想让你加派人手多走几趟补充粮草,现在看来,应当是不必了……”

    苏太守焦急地在脑海中一阵思考。

    他抓住了梅跃的手臂,“起事!我们现在就起事!州内各城已经布置好了西丹的士兵,一声令下便能集结。你再利用百姓对巫族的信任,号召他们一起攻向平州!”

    梅跃甩开了他的手,啧啧叹道:“路已经被堵死了,你已经失败了……”

    苏太守满脸不可置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切事情都是因你而起,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却要甩手不管了?”

    一开始便是梅跃向他提议的这些事情,也是梅跃同他和西丹的那股势力牵的线。

    “难不成……?”苏太守狠狠地瞪向梅跃,“你打从一开始便没指望我能起事成功?”

    梅跃鼓起了手掌,“你终于发现了啊……”

    “你、你!”苏太守气急攻心,直接喷出了一口血来。

    “爹!”苏俊才扶住了歪倒的父亲。

    “报!大事不好了!”

    又有一名士兵踩着急促的步子走来。

    苏太守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

    苏俊才看向那名士兵,“发生什么事了?”

    “南家军连夜围了丰州各座城镇,南大将军南玄振现在就领兵在主城门口,喊话要见太守大人……”

    苏太守听闻这话,直接晕了过去。

    完了,全完了,他所有的筹谋,全都完了……

    ……

    桑启二十四年,二皇子司马辰华、四公主司马绯、丞相裴铮、御史中丞谢淼暗中访查丰州,发现丰州太守勾结西丹、意图起事。

    幸得消息传递及时,南大将军南玄振领兵围困丰州各城。

    苏太守自知大势已去,未做反抗。

    消息传回都城,陛下震怒,命令仍在丰州境内的二皇子彻查此事,并让裴铮、谢淼从旁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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