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清晨泛着些许寒意,窗外绵延着淡淡的薄雾,看不真切景象。

    半掩的窗台边,公子坐在茶塌上看着文书,眉眼低垂,面容清隽。他身披一件纯白雪氅,里面穿着寝衣,显然刚起榻没多久。

    床上的女郎缓缓眯开了眼,茫然地注视着床顶。

    公子似有所觉,侧头看了过去。

    司马绯眨了眨眸子,额筋传来的痛感令得她拧紧了眉。

    “嘶……”她吃痛出声,抬手抚上了额间。

    谢淼放下文书走了过来,蹙着眉关切道:“夭夭?”

    自南家军大败已过两日,司马绯在城楼下用了太多次催眠术,反噬来得汹涌,头疾也比以往犯得严重许多。

    她这两日近乎全是在床榻上歇息,谢淼一直陪在她的身侧,白天在茶塌上公办,夜里则搂着她入睡,不时替她揉搓额筋缓解疼痛。

    司马绯骤然听到男子的声音,骇得瑟缩了一下,抬眸望来,满脸戒备。

    乍一看清床前的男子,她紧抿起唇,整个人表现得十分紧张。

    见她这个反应,谢淼收回了探向她额筋的手,再次柔声唤了一句,“夭夭?”

    司马绯的眸中全是陌生,脑中回想着尚存的几丝记忆,那些画面像锈住了一般卡着不动,乱成了一团浆糊。

    挤了很久,司马绯终于想起了一些事情。

    她记得她在梨苑后院的榕树下午睡,然后晓芸焦急地从廊下奔了进来……

    晓芸好像说谢家十三郎殒了?

    她们两人喝了一杯茶后双双倒在了地上。

    然后……

    然后……?

    还有然后吗?

    司马绯直愣愣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明白自己大抵是头疾犯得失忆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中当下有些慌乱。

    现在是什么情况,眼前这位好皮囊的男子是谁?为何他的内里还穿着寝衣?他又为何唤着她的乳名?

    一连串的疑问涌到了嘴边,司马绯动了动唇。

    “你又失忆了?”谢淼蹙了蹙眉峰,问出了心中的猜测。

    司马绯的眸子略微瞪大了些,随即点了点头,疑虑更深:他居然还知道我会失忆?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谢淼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将身后的雪氅取了下来。

    他提着雪氅靠近,她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谢淼察觉到了这点,没再紧逼,只是将雪氅递了过去,柔声道:“你才起榻,别着凉了。”

    司马绯云里雾里地接过雪氅将其拢在自己的身后。

    雪氅上残留的余温灼在了她颈边的嫩肉上,几丝若有似无清冽好闻的气息飘入了她的鼻尖。

    司马绯不禁红了耳廓,慌乱地垂下了眸子。

    谢淼没再言语,转身去穿自己挂在床边的外衫,大致整理好了仪容,抬步朝外间走去。

    司马绯余光中瞥见他要离去,语气略急地开口问道:“你要去哪?”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她捂了捂自己的唇畔。

    她究竟是怎么了?居然下意识就问出了这句话……似乎潜意识并不想和他分开一样。

    谢淼顿住了步子,侧眸望来,瞧她这副纠结的样子,弯了弯唇角,“我去叫夕芸进来。”

    她暂时还想不起他是谁,他姑且先避一避为好。

    “……”司马绯没再拦着,目送着他步出里间。

    待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她双手拍在了自己的脸上。

    什么情况?这个容貌过分俊俏的小郎君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待她如此亲昵自然?

    “主子。”夕芸端着一盆温水踏入里间,视线锁在了司马绯的身上。她几步来到了床边,“谢公子说您又失忆了?”

    司马绯看了过去,“谢公子?”

    听到这个问句,夕芸才确信主子是真的失忆了。这两日主子都只是犯头疾而已,她们原本还抱着侥幸的心理,没成想还是躲不过失忆这一着。

    夕芸将温水放在了桌上,“您还记得哪些?”

    司马绯三言两语解释了起来。

    夕芸叹了口气,“尽是又全忘了……”

    司马绯略微支吾道:“那位谢公子……是谁?”

    夕芸抬眸看了她一眼,快速琢磨了下,答道:“此事说来话长,主子先洗漱吧。”

    待到司马绯洗漱完毕,夕芸再次端起水盆,“您先在房中歇息,我去备点餐食。”

    司马绯约莫应了一声。

    夕芸来到了膳房,里面正飘着炊烟,谢淼站在灶台前搅弄着锅中滚烫的热粥。

    “谢公子。”夕芸唤了一声。

    谢淼没有抬眸,淡然问道:“她又忘了重生后的所有事情?”

    夕芸点了点头,“主子问起公子是谁……您觉得我该如何答?”

    以主子现在的记忆,直接阐明公子的身份,可能会惹出事端。不若就这么瞒着,等过几日主子自己想起来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谢淼顿住了动作,思索了片刻,答道:“先瞒着吧。”

    夕芸觉得公子大抵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应道:“我知道了。”

    她看粥煮得差不多了,又说道:“公子手上还有公务,照顾主子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谢淼没有推拒,让开了灶台的位置。南将军刚刚大败,他手头上确实还有许多收尾的工作需要处理。

    留风突然从门外蹿了进来,“公子,我回来了!”他看了一眼夕芸,笑眯眯地问候道:“夕芸也在呀?”

    夕芸看着他冻得通红的鼻子,皱了皱眉,抬手倒了杯热水送到他的面前。

    留风一愣,受宠若惊地接过,闷头一股脑喝完,舒坦道:“暖和多了,谢谢!”

    夕芸瞥着他,拿起热水壶又给空杯满上水,留风顺从地双手呈出杯子。

    谢淼暗暗将两人的互动瞅入眼中,没有作声。

    留风喝下第二杯热水后才看向了自家主子,“公子,人都救出来了。”

    之前巫族的‘圣女大人’掳走了楚离,过去几年还另外掳了好几人要以他们生祭。

    圣女大人虽然已经死了,楚离等人还被拘着,在梅衡的协助下,留风很快找到了关押他们的住所,并将人救了出来。

    “我把他们交由年安大人安置了,年大人这会儿在正厅候着想与您通一通公务上的事情。”

    年安这些年在栖霞宫中化名唐沐,眉眼与谢淼有几分相似。他前阵子和其他大部分从宫中救出来的‘内监’一起来到丰州分布到各座城镇为官。

    年安被分配到了丰州主城,在临任太守谢澜的手底下办事。

    谢淼微微颔首,“我知晓了,你先去正厅招待着,我稍后便到。”

    留风摆了摆手,“常随已经在招待了,公子可是要洗漱一番?我伺候您!”

    谢淼睨了一眼旁边的夕芸,答道:“不必,你留在这里协助夕芸吧。”

    夕芸倏然被叫到名字,诧异地抬起头。

    谢淼没等她说话,径直步出了膳房,唇角几不可察地挽起个浅笑。

    留风挠了挠头,不知所措地看向夕芸,“主子吩咐我协助你……你看?”

    夕芸没应话,递了根柴火过去。

    留风会意,蹲在地上看起了火。热气扑面而来,他顿感周身的凉气这下是真的差不多散尽。

    良久后,两人来到司马绯的房间,却发现里面没了人。

    夕芸脸色微变,焦急地奔到回廊中四处寻找,留风提着食盒紧随其后。

    ……

    “诶,你知道吗?我听说刚刚找来府上候在正厅的那位年大人……他曾经当过公主殿下的面首!”

    两名婢女一边碎碎念,一边步过回廊。

    “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是从哪里听到这等消息的?”

    “我姑姑之前在宫中任职,前阵子才回到丰州主城养老,一眼就认出了年大人。”

    “这事情若是真的……年大人当时伺候的是哪位公主殿下?”

    “姑姑怎么也不肯多说,不过我猜想哈……”她谨慎地看了四周一圈,这才对同伴接着说道:“大约是四公主殿下!”

    “嘶!”另一名婢女当即抽了口凉气。

    回廊的拐角处,司马绯捂住了自己险些也抽出凉气的嘴。

    什么?她养了面首?

    先前说话的婢女示意同伴噤声,“有甚可惊讶的,我听闻那位公主殿下养了可不止一个面首哩!”

    司马绯瞪大了双眼:啊?这么生猛?

    两名婢女已然步履匆匆地离去。

    司马绯怔在了原地。

    这么说来好像能解释通了。原来早上那位好皮囊的小郎君……是她的面首?怪不得夕芸不肯直接明言。

    她的额筋似乎又开始生疼了。

    她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听刚刚那两人的意思,她现在还不止一个面首?

    司马绯急急踱起步子,摸索着正厅的方向。

    不行,她要去探探情况。

    终于避着人找着了看起来像正厅的地方,司马绯忐忑不安地探出了半个脑袋。

    里面端坐的那位公子刚好抬眸望来,她躲闪不及,就这么直勾勾地和他对上了视线。

    年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起身迎了过来,“殿下?”

    司马绯只得正大光明地走了出来,稳住心神应了一声,“嗯。”

    年安垂下头拱手作揖,“许久未见了,您可安好?”

    “……”司马绯动了动唇,不知道该如何应。

    此时,又有一道声音插入了两人的对话。

    “天呐!您怎么出来了?”常随端着一盘茶点步入了厅内。

    司马绯狐疑地看了过去,又见到了一位明明不认得却又十分眼熟的侍从打扮的男子。

    常随瞧见司马绯这个探究的眼神,心中生怪,“您怎么自己来这了?”这两日殿下犯头疾,公子一直陪在她的身侧,这会儿怎么不见人影?

    司马绯清了清嗓子,侧了下脑袋,“我……不能来这?”

    常随摆了摆手,“怎么会呢……您请坐!”

    司马绯和年安一齐落座在了交椅上。

    常随立在司马绯的身后,不时焦急地瞥向门外。

    气氛有些尴尬。

    司马绯盖了盖茶盏,终是决定开门见山,“我因为头疾暂时忘掉了一些事情。”

    年安闻言大惊,关切地看了过来,“怎会如此?”

    常随也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四公主为何这会儿举止如此奇怪。他打算先将殿下劝回房中休息,却被她接下来的话骇住了动作。

    司马绯抬起了眸子,定定地看着年安,“我听闻,你做过我的面首?”

    年安脸上的神情一顿,微张着唇,答不上话。

    常随心中惊道:究竟是谁给主子耳里灌了这种话?真是该死呐!

    他急急上前,“殿下……”

    司马绯却顾自继续说道:“无妨,你们不必瞒我,我自己干出来的混账事,我还是承受得住的……说吧,除了你和方才在我房中的那位谢公子,我这段时间究竟还养过多少面首?”

    常随的脸上这下是彻底青了:殿下居然还将公子认作了面首!

    厅外有一道人影疾步而入,谢淼沉着面色来到了司马绯的身侧。

    她方才的最后一句话他全都听到了。他不过离开了一会儿,她上哪道听途说了这些胡话?

    年安看见谢淼来了,站起身子拱手作揖,“十三郎。”

    司马绯诧异地看向了谢淼,“他唤你什么?”

    十三郎?早上夕芸还唤他谢公子……

    东桑当中倒是有一个姓谢的十三郎名声十分响亮,她和他还十分不对付。

    司马绯不可置信地眯了眯眸子,“谢淼?”她和谢家十三郎搅合到一起了?

    谢淼没有应话,一把拉起她拦腰抱过。

    身体自带的熟悉感令得司马绯顺手挽过了他的脖颈。

    她后知后觉地想松手,却被他往怀中颠了颠,悬空感吓得她再度抱紧了他。

    谢淼侧眸看向年安,“烦请你在这里再候上一会儿。”

    年安估摸着情况,垂首作揖,揶揄道:“今日要说的事情不急,公子先安抚好殿下,可得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误会都给解开,殿下方才的言论着实令在下惶恐至极!”

    谢淼下巴略微一点,抱着司马绯转身离去。

    一路上,司马绯不太安生,抛出各种问题。

    “你真是谢淼?”

    “我和你之间……是什么情况?”

    “我俩不会真的看对眼了吧?”

    “你说话呀!”

    谢淼抿了抿唇,没应。

    司马绯抬眸朝他探去,被那道优越的下颌线吸引,不禁有些负气。

    他既然不反驳,那就八九不离十了……她为何会与谢淼搅合在一起?真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糊涂呀!糊涂呀!

    谢淼垂眸看了她一眼,终于开口,“你怎么不在房中待着?”

    司马绯嘟囔道:“要是在房中待着了,又怎么会那么快知道我干得这些混账事……”

    夕芸和留风正好从前方奔了过来。

    司马绯瞧见了熟人,再也不肯好好待在谢淼的怀中,挣扎着站回了地上。

    “主子您跑哪里去了?”夕芸面露责怪。

    司马绯像见到了救星一般,扣住夕芸的手腕往前走,“你来得正好,我们一起回去就成!”她瞥了谢淼一眼,“至于你……别再跟上来了!”

    留风陪谢淼停在了原地,他挠了挠脑袋,“公子,殿下她似乎……很嫌弃您?”

    谢淼抿了抿唇,眼风扫向他手中的食盒,“快不快跟上去。”

    留风当即答道:“好嘞主子!”

    ……

    被全东桑人冠以绝世公子美称的谢家十三郎近几天有个烦恼。

    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暂时忘记了他,吵着闹着要搬出城主府和他划清界限,不愿意和他待在一块。

    谢淼很想同司马绯坐下来好好聊聊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却不断吃着闭门羹。不仅如此,司马绯还勒令夕芸不准和谢淼他们几人有所往来。

    丰州后续事宜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他们也该启程回都城去了。谢淼无从和司马绯见上面,日渐浮躁。

    这日午后,司马绯懒懒地倚在窗边的茶塌上小憩。

    一阵叽叽喳喳声引得她侧眸看去。

    小黑鸟灵动地晃着小脑袋和她打招呼。

    “你来啦?”司马绯爱怜地揉了揉它的小脑袋,熟稔地从它脚边的信筒中取出了纸条。

    夕芸正好推门进来,看了小黑鸟一眼,“主子,谢公子又送书信来了?”

    司马绯好整以暇地打开了纸条,几眼扫过,微微挽起嘴角,并不准备回信。

    夕芸叹了口气,“您还打算这般与谢公子斡旋多久?”

    主子明明已经从她那听说了事情的所有始末,也接受了和谢公子之间亲密的关系,奈何这几日却仍旧对谢公子使着小性子,避而不见,也不知是作何想法。

    司马绯瘪了瘪嘴,“我只是替过去的自己感到遗憾呐!”

    夕芸疑惑地复述了一遍,“遗憾?”

    司马绯垂下眼睫又一次揉了揉小黑鸟的脑袋,“我听了你说的那些过往,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我和那厮之间似乎仅有我假意追求了他几个月,这有些遗憾了。”

    她复又看向夕芸,眸中含着戏谑的笑,“我不过是想让他也费心追求一阵子,以诚意打动现在的我。”

    夕芸无奈地跟着笑了,“好吧……”看来谢公子还得好好再加把劲!

    晚些时候,谢淼的房中。

    “你确定你听得没错?”常随眸中一亮,催促着留风回答,“殿下当真是这么说的?”

    谢淼也认真地看向留风。

    留风赶紧答道:“千真万确!殿下仅是想让公子琢磨琢磨如何打动她,并不是真的完全无法接受咱们公子!”

    常随庆幸地拍了一下掌,“太好了太好了!”他转眸看向谢淼,“那咱赶紧替公子想想法子吧!”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一向待人淡漠疏离、冷静自持的谢十三使尽了浑身解数,又是亲自上山摘花,又是奋笔写下长信,又是烹制糕点,又是不时抚出悠扬的琴音。

    可佳人的心似乎是石头做的,雷打不动。

    这日,司马绯笑着将信纸拍在了桌子上,“这厮定然是故意的,居然还送来我之前假意爱慕他时写的句子,还一字不落地照搬!”

    夕芸的嘴角也勾起了个弧度,“主子,我瞧着……谢公子这阵子挺努力了,您还打算继续折腾他多久?”算上日子,主子差不多该陆续恢复记忆了,也折腾不了几日了。

    司马绯将信纸小心地收好,“你去回复他吧。”

    “什么?”

    “他约我晚间去逛庙会,你去应下吧。”

    夕芸脸上的笑意更深,“我这就去。”

    ……

    晚间,司马绯出门前将自己裹得很厚实,步到回廊的尽头时,谢淼正在那处候着。

    公子长身玉立,朝廊外微仰着下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他听到动静望来,见到她的那一刻,蓦然扬起唇角,姿容绝滟。

    司马绯的心头怦然一动,随即微微拧眉,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低喃着数落道:“没出息!”

    谢淼此时已经走了过来,幽幽开口,隐隐带着怨气,“你终于肯见我了?”

    司马绯一时不敢和他对上视线,别开脸看向他刚才看的方向,转移话题,“你刚才在看些什么?”

    谢淼也不再追问,侧头和她一起看了过去,“今晚的月亮……和那晚特别像。”他指的是中秋节那晚,不过她暂时不记得了。

    司马绯顾自点了点头,“唔……今晚的月亮挺圆的。”

    “走吧,我带你去逛逛庙会。”

    “我还没问呢,这座城镇不是刚刚经历过战争,怎么突然办起庙会了?”

    谢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看来夕芸告诉了你不少事情。”

    司马绯装傻地和他对上视线,“我让她将重要的事情都说了。”

    潜台词是,她不知道的那些大抵都是不重要的事情……

    谢淼的心中升起了浮躁,不耐地转过身子,“年关将至,这座城的百姓们在这时候举办庙会,也是为了洗刷前阵子的阴沉,扬扬喜气。”

    司马绯抬步跟了上去,“那确实该去沾沾喜气了。”

    来到府门,谢淼从怀中取出了半张面具递给司马绯,自己则戴上了另外一张。

    这两张面具是相同的款式,任谁看都知道这是一对璧人。

    司马绯没有拒绝,接过面具戴上。

    这座城镇的庙会与中秋那晚都城的闹市相比冷清了许多,谢淼和司马绯并肩走在路上,余光中一直关注着司马绯的动静。

    “你先提的要带我来逛庙会,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司马绯停住了步子。

    谢淼也停了下来,落寞道:“我以为……你不想听我说话,怕说多了,你就不愿一起逛下去了。”

    司马绯的瞳孔缩了缩:嘶……瞧这苦肉计使得,还怪叫人心疼的?

    她一把牵过他的手,“逛!谁说不逛了?今晚我就陪你逛到底!”

    谢淼借机将五指扣入了她的指缝,“好。”

    司马绯顿时有种上当了的感觉,却也没计较那么多,任由他牵着自己四处游荡起来。

    他们一路看了不少表演,还吃了各种特色小食。夕芸和留风在暗处跟着两位主子,顺道也体验了一把热闹。

    司马绯和谢淼十指紧扣在街上闲逛着,一道声音叫住了他们。

    “哥哥,给这位姐姐买个水灯吧……”

    这声音如一道惊雷落在了司马绯的耳边。

    她急急垂眸看去,一个小姑娘正眨巴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

    小姑娘似乎早就认出了司马绯,扯着她的衣摆脆生生道:“姐姐,我的水灯都是爹爹亲手做的,能飘很远很远,你让这位哥哥给你买吧?”

    “啊……你!”司马绯激动地蹲下了身子,“你好好回到家乡了呀?”

    小姑娘亲昵地顺势抱住了她,高兴道:“嗯嗯!”

    谢淼眼瞅着司马绯的反应,知道她的记忆大抵是恢复了,立在一旁勾着唇角。

    “囡囡,你在哪?”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不远处叫唤着。

    小姑娘听到声响侧过脸看去,“外祖父!”

    她的外祖父年纪大了,加上周围的嘈杂声,一时没能找到自己的外孙女。

    小姑娘从篮子中取出了最后两支水灯推到了谢淼的面前,“哥哥,这可是我特地留下来要送给你们的!快带着姐姐去放水灯吧,我先回去咯!”

    谢淼躬下身子接过水灯,温和地笑了笑,“去吧。”

    两人目送着小姑娘牵着外祖父的手离开。

    谢淼重新扣入了她的指缝,“走吧,去放水灯。”

    司马绯恍然说道:“你和小姑娘提前串通好了吧?你是何时找到小姑娘的?”

    谢淼紧了紧手中的力道,“夭夭,你是不是该向我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

    谢淼看入了她的眼底,“解释一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起了一切。”她刚才的反应太过自然,并不像刚刚回想起记忆。

    所以她大概率已经提前恢复记忆了,这几日却还仍旧这么折腾他。

    司马绯心虚地别开了眸子,“啊……你说这件事情?就……就刚才恢复的!”

    谢淼没再作声,拉着她朝城中心的池塘走去。

    散落在池塘上的水灯犹如漫天繁星,纷纷点点。

    池塘边的人群早些时候已经散去,要么回家,要么去别的地方凑热闹去了。

    这会儿也就司马绯和谢淼两人一起立在了这里。

    谢淼凝着眼前的点点灯火,低喃出声,“夭夭……上次中秋夜,你写下了三个愿望,都实现了吗?”

    司马绯在脑中回想起当时自己写下的三个愿望,眼神变得柔和了不少,“都实现了。”

    谢淼转头看向了她,“前两个愿望是什么?”

    他当时只看到了最后一个——“早日归位”。

    倒也灵验,他们当晚就换回来了。

    司马绯促狭地弯了弯眸子,“我为何要告诉你?”

    其实告诉他也无妨,只是她现在存心想逗弄他。当时的前两个愿望不过是“婉姨康复”和“稳定巫族”罢了。

    司马绯从谢淼的手中取了一支水灯,转身走向放有笔墨的摊位。

    谢淼也跟进了摊位,拿起了另一支笔。

    两人再次写下了各自的愿望。

    谢淼这次将水灯带字的那面藏向了自己的怀中。

    “这么小气?”司马绯偷看不及,啧啧出声。

    谢淼不言,看向了她手中的水灯,视线一滞。

    那上面,赫然写着四个读起来非常熟悉的字。

    ——“岁月常宁”。

    “你……”谢淼恍惚出声。

    这是当时他写下来的愿望……

    司马绯一脸得意,“怎么样?我这个愿望好吧?”

    其实她之前许下的生辰愿望,也是这四个字。

    她希望往后的日子里,和喜欢的人们在一起,岁月常宁。

    谢淼笑了,缓缓将自己怀中的水灯转了过来给她看。

    司马绯照着上面的字读了起来。

    ——“允之夭夭”。

    她疑惑地抬起了眸子,“允之……夭夭?”

    谢淼诚挚地看着她,笃定地点了一下头,“恩,允之夭夭。”

    司马绯倏然想明白了这四个字的含义,颊边涌上了潮红。

    允之,许诺、应允;夭夭,绚烂、繁盛。

    这厮在向她表白呢!

    谢允之想允诺司马夭夭一世的绚烂繁盛……

    谢淼拉起了她的手,柔声道:“走吧,把水灯放出去。”

    司马绯还有些不好意思,闷闷地‘嗯’了一声。

    待到两人将水灯都放了出去,谢淼幽幽问道:“夭夭对允之的考验结束了吗?”

    司马绯知道他这是想通了这阵子她为何这么对他,怯怯地解释道:“那个……那个其实我也才恢复记忆没多久……并不是故意想折腾你这么久的……”

    这个回答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看来她对于他的表现很满意,都开始对折腾他感到抱歉了。

    那么,现在终于到了他可以使小性子的时候了吧?

    司马绯还在顾自解释着,转瞬间被谢淼拦腰抱起。

    她惊叫出声,“谢允之!你做什……”

    谢淼俯身含入她接下来的话,肆意地辗转了一番,随即抬起变得极为幽深的墨瞳,喑哑道:“带你回去……好好讨要一番补偿。”

    司马绯的桃花眸颤了颤,脸上红得更透了。

    是夜……

    司马绯难耐地蜷了蜷指尖,别开脸嗔道:“够了!不是来讨要补偿的吗?”

    谢淼低低笑了一声,缓缓俯下了身子。

    ……

    除夕的前一天,司马绯和谢淼回到了都城。

    圣上向全东桑下了昭告函书,阐明之前四公主和谢十三各自的婚姻皆是为将来平定反贼所做的权宜之计。

    圣上洋洋洒洒表彰了司马绯和谢淼的功绩,并为两人赐下了新的婚期。

    百姓们结合之前的各种流言恍然大悟。

    原来谢家十三郎当真和四公主殿下之间有些什么?两人还一起携手为平定东桑做出了这般努力?

    这段姻缘当属天作之合,可歌可泣!

    这次的婚礼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宴请那么多人,只请了些走得近的亲朋好友。

    随着裴相笑着朗声道:“夫妻对拜,祈愿此情长长久久!”

    司马绯和谢淼转身朝向了彼此,完成了这郑重的一拜。

    俯下身子后,司马绯听到了属于谢淼的一声低语。

    “允之夭夭。”

    她不由笑了一声,喃喃回话。

    “岁月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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