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一瞬溃散。

    猩红开裂的十字眼灯在话语落下的瞬间晦暗了颜色,似是被惊得落荒而逃。

    银河有些狼狈地捂住了开裂的部分,在难以置信的同时,不想被对方看到如今的模样。

    负能量所凝聚的...黑暗的力量,注定一步步侵蚀扭曲宿主的思想,不会被光所认可。

    哪怕银河知道阿尔法掌握着看似邪恶的紫色使役,也从未从那些缠绕他、吸附他的触手里察觉到黑暗的恶意,而是夹杂在两者之间的,未知的性质。

    他的买主看起来并不像是光之国奥。

    用着并非光的力量,行事作风也大相径庭,连日常的说辞都过于极端。

    却又是如此明显地维护着他的故土。

    这样的对方,能否正视他的愤怒,他黑暗的另一面?

    银河不愿赌这份可能性。

    带着近乎慌乱的喘息,他试图遮掩半边的狰狞尖刺和猩红圆球,却又很快意识到这些在撕裂的天光下终究无所遁形。

    —

    顶端之上,阿尔法的背影显得有些飘忽。

    她半跪在开裂的穹顶上,左手捂着胸口,点点蓝色正从指缝里缓慢渗出。

    晕黄的眼灯带着恍惚,却仍然牢牢地锁定着妄图束缚她所有物的敌人。

    “另一个...巨人?”单向玻璃后,片桐退后半步,显得不可置信。

    但没给他任何思考的余裕,还存活的紫色触手倾巢而出,顺着墙壁迅速蔓延而下。

    尖锐的倒刺在极快的瞬间覆盖上片桐面前唯一的挡板,将一切碾压成藕断丝连的碎片。

    四肢和咽喉被犹如天然猎手的使役束缚住,片桐体验到了和曾经的银河相同的待遇。

    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瞳孔骤缩的苍老人类尚来不及按下引爆按钮,就被高高吊起,如同等待行刑的犯人。

    这样说显得有些可笑,毕竟他本就是越狱而出的囚犯,早已因颠覆人类的伦理和生命被判处死亡。

    看着逐渐逼近的眼灯——来自另一个陌生的巨人,片桐不畏惧会为了生命折腰的银河,却在这一刻后知后觉到了切实的杀意。

    “咳、咳——伽鲁贝洛斯!”

    在即将被紫色淹没的瞬间,他几乎是恐惧地嘶哑道。

    共生的怪兽同样被死亡压迫住了神经,全身的鳞片都威慑性地竖起,回应地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声波。

    在反应过来的银河抓住了它的同时,无尽的虚幻再一次笼罩一切。

    -

    会不会遭遇幻境的手段。

    阿尔法不是没想过这一点。

    但放任这份危机的可能性,是她有意为之的结果。

    周身被催眠的声波笼罩,在一霎就变得模糊,意识如同进入了久违的梦一样,潜藏的思绪被直白打开。

    踏上泥泞岩石的土地,脚上的触感如同云雾般虚幻,但阿尔法在亮起眼灯时感受到的,是牵住自己的柔软双手。

    已经很久没有牵过的手。

    她最初的过去,被第一次感到的死亡苦痛模糊掉的记忆——父母奥的面孔,终于在借助幻境的这一刻变得清晰。

    -

    在故土的星相学里,她曾代表着“永不变化”。

    没有遗忘的能力,所有经历的事情,都被迫自动记录,无用的废料在记忆区任意堆砌,哪怕主动摒弃有意无视,仍然没有删除的权力。

    这也是阿尔法厌烦看书的原因,太多无用的信息量在脑海里搅作一团,久而久之,她也只能变成一个彻底的拿来主义和实用主义。

    但这一刻,阿尔法庆幸于自身的超忆。

    哪怕应激的崩溃情绪让她难以主动抹去记忆上的沙砾,潜意识里的存储条仍然足够清晰。

    “阿尔法。”左边的奥唤她。

    头壳上有着柔软羽毛,背生羽翼的父奥,来自于青鸟的天之族,却是实力低下,连简单的飞行都需要耗尽全力的天厌子。

    “阿尔法。”右边的奥唤她。

    鱼尾化腿,脸侧和四肢上都长着鱼鳍和鳞片的母奥,来自于红鱼的海之族,却同样战力堪忧,被海域所放逐。

    势不两立的天与海,是曾经的主星最主要的居民,如今已成为安培拉手下的亡魂座椅。

    被柔软的手牵着前进,父奥的手温热,母奥的手冰冷。

    阿尔法的视线随着年幼的躯体变得矮小,类钻石的白炽眼灯只能看到父母的腰侧。

    连思维都被过往同化,她露出尚未变得锋利的乳齿牙尖,踩着脚边的小水坑,一蹦一跳地哼着传唱的歌。

    在主星最古老的传说里,有着火焰般红纹的奥特战士,无需依赖天空的伟力,也无需求助海洋的能源。

    不仰仗一切外物,仅信任自身的力量,就击溃了远古的宇宙魔王加卡鲁,拯救了整个仙女座。

    那是阿尔法曾经最喜欢的睡前故事。

    脚步微顿,小奥唱至故事的结尾,表情有一瞬近乎茫然的空白。

    但被父母轻柔地抚摸头壳,她很快地露出柔软的笑。

    水坑再一次被踩出一捧捧细小水花,蔓延的通路尽头,高耸入云的巨木枝节横生。

    如同遮蔽一切的伞盖,繁密的树叶没有应有的脉络,而是流动着细细碎碎的橙色光点。

    存在于星球另一面的生命之树,据说根系扎根于星核之上,将为每一个坠落的星子完成最后的转化,摒弃星子的躯壳,彻底成为光的生灵。

    走上枝干台阶,她的父母奥体力并不太好,在半途停留休息,走走停停,过了很久才终于抵达顶端。

    而开始还兴致勃勃一蹦一跳的小奥,身体同样孱弱,很快就累到了只能被抱着上行。

    头壳上同时带有天与海的特征,年幼的阿尔法被放到了中央的树轮之上。

    “向你祈祷,永恒的天大将军一。”

    跪伏的奥低下头,祈求主星的洗礼,没看到如同毒蛇的锁链隐藏在周围的枝叶下,恨不得将他们除之后快。

    橙色的光点流出树叶脉络,星星点点,照亮树轮上的躯体,将一切渲染成圣洁的典仪。

    但下一刻,一切光亮都化作了至深的怨毒。

    “无法原谅,无法原谅...无法原谅!”

    蛇信子吐露毒液,污浊了小奥额前的冠冕,纯黑的墨汁烙印下生命之树的痕迹。

    无机质的言语,带着星球意志本不该有的浓重情绪,隐藏在小奥尚不能读懂的星子波纹里。

    “我以这天大将军一的全部诅咒你。”

    “遗忘你的真名,你将永远舍弃不了真正的躯壳,作为伴星的天命。”

    -

    “...是这样啊。”

    眼灯逐渐由纯白转为光之国常见的晕黄,阿尔法摸着额间的冠冕,低低地叹了口气。

    按照她残余的记忆,星子坠落的确该是个无法逆转的过程才对。

    斩断过往的联系,换取短暂的一生。

    而她为什么还能保有和同类沟通的能力,留有转生前最后的记忆,甚至仍然持有自己的本源。

    这份存在已久的疑问,竟通过敌人的幻境得到了答案,完完全全是计划之外。

    在恢复意识的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停止了时间,好似剧本的主角说错了台词,以至于其他的群演陷入了卡壳的运转不良。

    小奥的躯体在走下树轮的几息内延展开,却并没有太多,缺失了幼年的生长光线,阿尔法已经保持这幅只能堪堪称为少年的躯壳太久了。

    蓝色的细流从撕裂的胸口流下,顺着腹部滑落,她没有太在意。

    在几步后半蹲下,阿尔法看着卡壳的父母奥迷茫的表情——哪怕知道是虚假的,模样依然足够让她留恋。

    也不能怪银河分不清虚幻真实。

    伸出手,她还是没忍住想摸一摸父母的脸,那是她最初的,想要试试“活着”的原因。

    但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突如其来的冲力阻断了她。

    立刻停下少有的多愁善感,阿尔法摆出戒备姿态,打算迎接敌人。

    可打断她的并非敌人。

    “Gi——(银河闪电击——)。”

    如同环状星河般密布的电弧,以绝对的力量贯穿了整个幻境。

    一只沾满光粒子的手自半空探出,连带着小臂上染上金黄色泽的水晶,强硬地撕裂了幻境,打开了意识的通路。

    满身狼狈的银河自裂缝中走出,露出了半边身影,跌跌撞撞地喘息着,糟糕的样子就像是阿尔法第一次捡到他那样。

    原本属于战士奥计时器的位置,模拟蒂法雷特光线的装置失去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贯穿的伤口,远比阿尔法得更深,光粒子正汩汩而出。

    而当漆黑的另一边同样穿过缝隙,显出狰狞的全貌,阿尔法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灯,在戒备的同时感到了本能的排斥感。

    弥漫的黑雾在这一刻吸引不了她的注意,阿尔法舔着牙尖,闻到了翻涌的欲望。

    那是如同捕食的野兽般迅速侵占空间,试图笼罩一切的,滞涩而寒苦的气味。

    幻境的躯壳,对方的脖颈上没有熟悉的铁圈。

    他们在这一刻都只是纯粹的意识体罢了,算得上坦诚相待。

    而无需再多判断银河的异常,答案在阿尔法看来简单而直白。

    是易感期。

    -

    事实上,阿尔法并不想在自己的意识空间打架,亦或者做临时标记。

    这很麻烦,交互的感受也比躯体要深刻得多。

    这大概是她抱住挣扎的银河,在自身的幻境破碎,即将清醒前,顺着通路坠入到对方的意识空间的原因。

    跌入看不到尽头的纯白花海,在即将落地的刹那被银河反拥着调换了位置,阿尔法没有受到一丝落地的伤害。

    簇拥的永生花,并非外界看过的其他材质,而是真实的花瓣,将他们掩埋在阴影下,如同躲藏起来、不可被窥见的秘密。

    而周身滞涩的寡淡信息素近乎铺天盖地,就像是...酒杯里凝固的,又有些许融化的冰块?

    没有过于刺激的味觉冲击,却侵占欲十足,钻入了每个可以覆盖的缝隙,和阿尔法对本奥的印象产生了些许偏差。

    舔舔牙尖,她理所当然产生了同类互斥的反应,却并没有对着这样的气味太过反感,她向来喜欢在酒里加些冰块,等待它慢慢融化,和酒液融为一体。

    抬起身,阿尔法看向了银河被贯穿的胸口,那里仍然流淌出大量光的液体,和她胸前渗出的点点蓝色混杂在一起。

    在意识里自刎,她该佩服银河的毅力吗?

    阿尔法舔着牙尖,明白了对方脱离幻境来找她的方法。

    但这也让他们的距离足以无限贴近,两个同时失去了计时器的奥?这大概是前无古奥的经历。

    俯下身相贴,躯体的触感说不出的怪异,像是两颗心脏在靠近,但可惜的是,阿尔法的心脏尚且留在胸膛,荧蓝的圆球在本源里如同恒星一般,但银河的胸前只有被贯穿的虚无。

    察觉到猩红十字的视线,阿尔法难以描述窥见的情绪,晦涩、懵懂、好奇...渴望,这并不是银河该有的情绪才对,哪怕对方沾染上黑暗的力量。

    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抚上了那些狰狞的尖刺,滑过粗糙的表面,阿尔法看着陷入了易感期的奥忍不住地吸了一口气,她坐着的部分——对方腹部的肌肉绷紧了,显露出流畅的曲线。

    而那些漆黑的、猩红的痕迹,是与光背道而驰的色彩。

    凑上前去,她近乎无师自通,吻了吻那半边猩红的十字眼灯,没在意黑色的利爪无声地收拢。

    空气的感叹模糊而轻微,却惹得周围的花瓣显露颓败的色彩,

    “...还是把自己弄脏了啊。”

    -

    被咬住了尖刺的边缘,柔软的舌尖舔过覆盖在躯体上的猩红圆球。

    被他小心翼翼护在上侧的奥,好似致力于消除他被“弄脏”的部分。

    咽下如潮涌般的浓重喘息,间或的呜咽让场面显得更为不堪,将糜烂的色彩抹上了纯净的永恒庭院。

    银河眯起眼灯,两侧是完全不同的构成,意识却藕断丝连,凝望着同一个个体。

    纯白的永生花将他们围拢,柔软的花瓣时不时飘落下,落在对方的脊背上,被他用身为奥的手小心拂去,克制着自身想去抓握、想去留下痕迹的力道。

    而黑暗的利爪早已陷入紧握而挣扎的境地,在被安抚的同时克制着互斥的苦痛。

    这是他第一次被标记,甚至分不清临时和永恒的差异,哪怕本能知晓被咬是错误的做法,仍然没有反抗的意识,只是在微微蹙眉里努力承担对方的安抚。

    这样的感受...真的是苦痛吗?

    银河无法言明,神经的反馈在这一瞬间不被他所认可 。

    而当猩红的十字眼灯被轻柔地触碰,连胸前的空洞都得到安抚,那些未知的情愫将感受到的苦痛晕开,成为了背道而驰的理解。

    “...那不是真实的”

    压抑下的声音低哑,带着想要反制又被强行压下的本能,银河毫无缘由地挤出对方才举措的解释。

    他得到的是浅浅的笑声,“我知道。”

    呼吸打上水晶奥的脖颈,阿尔法在漫长的徒劳里放弃了对“污秽”的清理,却又毫无负担地让银河承担互斥的压力。

    将牙尖抵上对方颈侧滚烫的小块皮肤,她甚至还有闲心反问,

    “那你觉得,我是真实的吗?”

    短促的呜咽,水晶奥晕黄的眼灯偏转了角度,情绪几乎压抑到了临界线,却还是竭力平复,做出回复,

    “....你是。”

    在被咬住腺体的瞬间,银河闻到的,是苦涩的药味。

    沉郁而粘稠,却让他缓和紧绷的躯体,感到了莫名的安心。

    他在意识里构筑永恒的庭院,

    却也切实明白,真正的永恒不存在于静止的空间。

    但当周身的花瓣飘落,遮住眼灯的视线,却又被身上的奥吹拂而去。

    银河无法辨明,这一刻涌动上来的到底是易感期的影响,还是他被安抚的情绪。

    每一片花瓣都试图遮盖他的呜咽与颤抖。

    他被过去所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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