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封五年新年,南越使臣入朝纳贡,带来了王后平安产子的消息,刘彻对这个外孙寄予厚望,当即下诏赐名赵汉,立其为南越太子,南越的政局也日渐趋于稳定。

    随着边境局势逐步安定,卫青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不论太医怎么调养医治都无济于事,开春后便一直告病在家,生老病死人无法抗拒,元封五年这个劫,他大抵是渡过不去了。

    感知自己时日无多,卫青赶在自己还能动的时候,专程让卫伉陪着进宫了一趟去见刘彻,当年他答应配合他完成复仇大计,至今也没个结果,他哪里能放心就这样走了?

    马车停在宣室殿外,刘彻带着刘据亲自在门口等,他也有些日子没见卫青了,再见他佝偻的身形,花白的须发,整个人老了不少,不由想起年少时和他策马南山,意气风发的样子,一时心中感慨,两眼酸涩,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卫青扶着卫伉从马车上下来,本是要下跪给他行礼,却被这个拥抱打断,哽咽道:“陛下……”

    刘彻拍拍他的背,松开他,抓着他的手腕说:“走,咱们进去说!”

    一旁的刘据也赶紧上前去扶,卫青在他们父子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进了宣室殿。

    料想他是有事来找他,刘彻将殿内的人都遣散了出去,坐到几案旁亲自为他烹茶。

    “最近怎么样?好些了吗?”

    卫青笑道:“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还能来见陛下,说明这把老骨头还没散架。”

    “你比朕还小几岁,哪里就老了?”刘彻给他添茶:“朕没有你可不行,你得尽快好起来,为朕分忧。”

    “陛下”,卫青改跽坐为顿首,说道:“臣生于微末,无才无德,幸得陛下知遇之恩,才有臣和卫家的今天,臣这辈子最感激的人就是陛下,陛下的恩情臣此生无以为报,来生愿做牛做马报答陛下。”

    刘彻侧身扶他起来:“姐夫,你感激朕,朕也感激你,朕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了你,没有你就没有大汉四海臣服的今天,你要好好的,等朕收拾了那群宵小,朕带着你一起去看咱们打下的江山。”

    上一世,他带卫青去过很多地方,这一世他不想再瞎折腾了所以哪儿也没去,他本以为这样可以让他少些劳碌,多活几年,可没想到他还是如此。

    “臣也想和陛下一起去看看”,卫青并未起身,心里颇有几许无奈:“可是他臣的身体不行了,待陛下完成了复仇大计,陛下带阿姐去看吧,阿姐看过了便是臣看过了。”

    “卫青!”刘彻忽觉两眼发涨,喉咙也堵的慌:“不许你说这种丧气话!”

    卫青也不想说,可又不得不说:“陛下说要复仇,替太子清除政敌,需要卫家全力配合,卫家义不容辞,臣走以后,卫氏一族的全部身家性命就都托付给陛下了。”

    刘彻无奈,举起茶水喝了一口,压下喉咙里的不适,应道:“你放心,朕答应过你的,决不食言!”

    泰山封禅那年,他将自己的复仇计划和卫青和盘托出,要他全力配合,同时答应他会护皇后和太子以及整个卫氏一族周全。前世他不曾想过要对他食言,又何况是这一世!

    “其他的倒也罢了,臣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姐,没有阿姐,亦没有臣的今日,阿姐心里苦,是臣对不住她,臣走以后,阿姐能倚仗的人只有陛下,若阿姐再有冒犯之处,恳请陛下看在臣和去病多年征战的份上留她一条生路!”卫青再次顿首。

    刘彻放下耳杯,起身道:“朕说过,你阿姐千不好万不好,有两点是旁人不能比的,其一给朕带来了你和去病,还有卫家,没有你们,大汉没有今日的太平。其二,就是给朕生了这几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冲着你们,朕也不会跟她计较。更何况,朕对你姐的心意你姐不懂,你还不明白吗?这么多年吵吵闹闹,朕什么时候真往心里去过?朕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保护她和太子。”

    “多谢陛下”,卫青磕头道谢,迟疑稍许,又说:“太子性情宽厚仁慈,与陛下不同,陛下要历练太子这是好事,可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据儿宽仁只针对百姓,骨子里他还是朕的儿子”,刘彻打断他,据儿表面宽仁,可一旦有人触及他的底线,他的血性会立刻显露出来,前世如此,这一世就更不用说了,几次对外战事,他都没有反对过。

    又道:“汉家诸事草创,内忧外患不断,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可依,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若后世都像朕这般,恐会走亡秦之路,太子主张仁政,心系百姓,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

    前世他是这么想的,现在依然如此,前世他没做到的,这一世他一定可以!

    “陛下圣明!”

    “还有别的吗?”

    卫青略思忖了一番,接着说:“卫氏一族的荣耀显贵皆系于陛下,此生忠于陛下,忠于汉室,后辈之中陛下若有瞧得起的,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如果他们不成器,卫氏一族的富贵愿尽献于陛下,只求陛下留他们一命,让他们归于市井,了此一生。”

    为了完成他的复仇计划,卫氏一族拿着全部的身家性命做赌注,他自是相信他的,可万一要是赌输了,遭殃的就是孩子们,决定是他做的,责任不能让孩子们来承担,他得为他们求一条活路。

    前世他可没这么多牵挂,刘彻望着他,既心酸又心疼,安抚道:“你家那几个孩子都是朕看着长大的,伉儿虽比不上你和去病,但是个聪明的孩子,可以用。不疑身子差点,也不指望他干什么,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卫登在据儿身边也算勤勉,朕会护他们周全的,你宽心吧。”

    “有陛下这几句话,臣死也瞑目了!”卫青感激稽首,热泪盈眶。

    刘彻走过来双手扶起他:“卫青,朕希望你活着!”

    “臣一定尽力!”卫青笑答。

    计划进行到一半,他也不想就这样离开,他会努力的活下去,多活一日是一日。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陈年往事,回忆过往的峥嵘岁月,直到卫青面露疲惫之色,刘彻才让刘据亲自送他回去,为汉室呕心沥血大半辈子,他值得所有的馈赠和殊荣。

    拜别父亲,刘据扶舅舅上车和他同乘,卫伉和卫登则带着人骑马在外头护卫。

    马车上,刘据为舅舅烹茶,卫青看着多日不见的外甥笑问:“最近在读什么书?”

    “在读谷梁”,刘据坦然回答。

    卫青说:“你父亲让你学公羊,你为什么要去读谷梁?”

    “闲来无事多了解一些罢了。”

    “有些什么收获?”

    刘据给舅舅斟了一杯茶水,说道:“相对于公羊学说,谷梁学说更加推崇礼乐教化和宗法情谊,力主仁德之治。但整体思想比较薄弱,论述也过于片面。公羊学说讲究微言大义,思想论述更为丰富,但又过分主张强权暴力,有些脱离现在的国情,不切实际。”

    卫青喝了一口茶水,又问:“你父亲更推崇公羊学说,你怎么看?”

    刘据想了想说:“若是按照现在的国情看,我当然更喜欢谷梁,前些年朝廷连年征战,损耗极大,这几年战事虽有减少,但国库空虚,朝廷各种赋税、天灾以及贪官酷吏的剥削不断,百姓已经吃不消了。父亲刚刚平定四方边境,百姓正是疲乏的时候,应该施以仁政休生养息,让百姓喘口气了。”

    他又说:“可这并不代表父亲的主张就不对,父亲继位时内忧外患危机重重,面对的国情不同,处理的方式也就不同,不能一概而论。说到底这两种学说都是治国手段,各有利弊,应该根据国情灵活运用。”

    “兼听则明,不错!”卫青摸了一下外甥的头叮嘱他:“不过读谷梁一事就不要让你父亲知道了,他会不高兴的。”

    刘据点点头,他知道父亲专门找董仲舒来教授他公羊学,便是希望他能和他一样推崇公羊,谷梁并不为父亲所喜。

    “舅舅不能一直陪着你了”,卫青继续说:“以后行事要多加小心,遇到事情了不要慌,多揣摩你父亲的心思,知道他行事的目的,你就知道怎么应对了,别惹他生气,你娘以后就指望你了,你没有任性的资格。”

    “我知道了”,刘据红了眼睛说:“舅舅说过要一直护着我的,不能食言。”

    他并不知道刘彻的计划,刘彻要历练他,对他多有苛责打压,他还有一个被父亲“厌弃”的不省事的母亲,以后的困难会越来越多,而他也不能再陪着他了,卫青看着他便觉得心疼。

    他不想把这些困难丢给外甥应对,也不想把家族的重担丢给姐姐去扛,他想好好活着,看到阿姐幸福美满,辅佐太子顺利继位,想看到计划完成后,所有人都好好的,这样他便死而无憾了。

    然而他的身体情况并不允许,勉强坚持了三个月,元封五年七月,卫青还是熬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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