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文栋进工坊的第一天。

    刚入座工位,就有成堆成堆的材料堆叠在他案边,案上摆着一张宣纸,上面是长长一排干的活等着他来认领。

    他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隔壁。隔壁的仁兄留着两瓣小胡子,又没有经过仔细打理,显得有些邋遢,此时矜矜业业的干着手中的活,像极了工厂里拧螺丝钉的流水线工人。

    这是与他同处一室的另一位工友。

    工坊不是应该发挥主观能动性,想法子研究新物的吗?如果单纯的制作零件,又何须他们呢?

    席文栋摆出了和善的笑容,走到手上动作飞快,短短一会一个零件就装配完毕的隔壁工友那夸赞他眼快手快,制造出来的零件标准严谨,谦虚的表示想要了解一二这儿的情况。

    对方虽然话不多,但席文栋仍然和他交换了姓名,解锁了关系的第一步。两瓣胡子叫吴功,功夫的功。

    “我今日新来,无人带领,故对工坊知之甚少。敢问我案桌上那么长的清单,需要几日完成?”

    吴功闷哼一声,闻言抬眸看了席文栋一眼,眼神意味不明,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歇,淡然的说:“这不是几天的任务,是你今日要完成的。”

    席文栋怀疑是自己耳鸣了,脸垮了下来。他跑回案桌前拿起清单,那么长的一串,八角板、连环扣…

    经过判断,如果要全部干完,这是要熬到半夜的节奏。

    “来这儿不是研究自己想要做的东西的吗?”席文栋不解道。

    在席文栋脸黑了一片的情况下,吴功慢条斯理的给他好好的科普了一下工坊的情况。

    工匠的等级分为木、铁、铜、银、金,金银是大佬,支配着手下的学生弟子,打造着大项目。而作为这间工坊里最低等级的铁级,分配到的工作大多是为了之上等级的工匠做基础性的活,只有被更上头级别看中了,才有机会被领走参与项目。这时候就要拼你认识的人了。

    不然的话,就是现在吴功的待遇,每天重复性劳动。

    席文栋不理解,“有些简单的零件配备不需要我们去做,这是典型的浪费人力资源。我们考进工坊,不是为了做零件的。”

    他回头询问,寻求更进一步的支持,“对吗,吴兄?我们来到工坊是为了做自己想做的项目,创造新的利国利民,方便民生的物件的!”

    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

    吴功却没有半点被打动,他只是觉得这个想法很天真,这世上哪有这么简单就能创造出来的有价值的物件。每一次等级的上升,有些是举多年之积累,有些是靠灵光乍现,得之不易。

    大多数工匠,只是平平常常的作为基石存在。

    “经费这么少,想做项目的人却很多。”

    资金和项目之间存在不平衡,就能给他这么多活吗?席文栋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清单。

    说起来…他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初心。

    当一条咸鱼啊!

    事到如今,为什么会造成越来越忙的情况呢?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可以退出吗?”席文栋真诚发问。

    吴功真诚的给了他一个“你没事吧?”的眼神。

    同事不认同他的想法,席文栋叹了口气,在得知主管人今日休沐,明日才来后,想了想和吴功一块做起了零件。

    先把今日混过去再说。

    再想办法多打听打听这工坊的情况。

    真是奇怪,为什么外面打听到的工坊都是好话呢?

    原来古代也有刷好评的情况。

    席文栋认真起来的时候效率很高,依照着清单之上的信息操作,很快将一小半的零件准备完毕。不过他的心情并不美丽。

    这奇特的入职体验,让他感受到了在现代996人群上班的痛苦,那就是你的手头上活永远干不完!

    好不容易到了午膳时分,好在工坊内部是有午膳习惯的,大约是因为技术活,用脑过度。

    一路去往食堂,席文栋和吴功在路上又聊了一会天,让他对工坊有了初步的印象。

    总的来说,就是严格的师徒制。怪不得当初在埠昌郡的时候他拒绝了郑工,那么多人惊讶。对许多人来说,他那是放弃了一条登天梯。

    但是他也没兴趣给人当弟子。

    也许照着现在这个状况,金国不乱,他也不用绞尽脑汁搞技术,吃吃老本,做个富贵闲散…

    有人挡在了他们面前。

    席文栋抬眸一看,好几个人,年纪不一,有大有小,领头的那个二十岁左右,面色不善。作为第一天进入工坊的人,席文栋自觉这不是找他茬的人,便看向一旁的吴功。

    没想到你小子浓眉大眼,还有对头。

    吴功表情淡然的回看着他。

    “喂!新来的,零件组装的怎么样了?我们项目马上就要用,就等你的零件了。”

    很好,是冲着他来的。

    “我,名席文栋,敢问这位?”

    众所周知,头目一般是不会自己开口自我介绍的,可能怕有损逼格。

    马上就有小弟给席文栋科普,“这位是李修李工,在潘承望潘工手下做事。以后,做好了零件先供应过来知道吗?”

    潘工那还特意加了重音。

    吴功在一旁小声的提示:“潘工叫潘承望,李修的舅父,这工坊中少有的银级工匠。”

    “那他呢?”席文栋看着李修问,“敢问这位李兄是何等级?”

    “什么?”小弟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可置信。

    难道不是应该诚惶诚恐的答应下来吗?怎么还有人问修哥的等级?

    又见席文栋一脸坦然的样子,隐隐有着小动物般直觉的小弟缄默了。这人好像不简单。

    李修饱含着怒气有些好笑的勾起了嘴角,“你问我是什么等级?”

    席文栋挑挑眉,“是的,问你的等级,你为什么生气呢?”

    他们站在去用午膳的必经之路旁,经过的人好奇的看两眼,都是些探究的目光,席文栋像无事发生一般一一报以善意的微笑。

    “这是新来的吧,李修又去邀请了?”

    “吴功~带新来的…啊。”

    周围议论纷纷。

    李修在人群的注目下平缓了呼吸,淡淡的说:“铁级。”

    他身边的人低下了头。

    “我也是。”席文栋眨着眼睛说。

    那能一样吗?李修内心嗤笑,现下他也明白了蒋鸿祯的感受。席文栋这个人,对他们这些官员子弟没有一丝敬重之心,仿佛他和他身后的跟班是一样的人。

    “在工坊里,你要优先供给等级高的材料。潘工需要材料,你要快些才是。”李修上下打量着席文栋,眼神饱含蔑视。

    席文栋没有说这些材料准备的时间不够,因为李修不会听他的意见,说不准还要好好嘲讽一番。

    他只是另辟蹊径说:“我手中的材料,也不是都给你们的,先到先得罢了。”

    这话像是点燃了李修的怒火,李修数落起来,话里话外都是潘工项目的重要性。

    很好。他手头要做的材料果然不是只为一个人的项目。只有说了实话,人又不爱听才会这么抓狂。

    “…,你知道潘工的项目有多重要吗?你要是耽误了他的工程,赴死都不够。”李修怒气冲冲的说。

    席文栋尴尬挠头,“材料不够你们也可以做啊,我没来之前你们不是活的好好的?再说,如果我到工坊只是做材料的,那么潘工重不重要我不知道,做好了材料谁拿去也与我无关。”

    “我只负责弄材料。”

    “走吧。”吴功说,“再不去用午膳来不及了。”

    席文栋点点头,绕开李修就要离开。

    但李修显然不想止于此,他拦住了席文栋,扭头看着,“今日你只有应承了,才能离开。”

    “这工坊中的人,人人遵循着规则生活。这儿的规则就是等级至上。潘工是银级,你只是个铁级,若是延误了,唯有将你驱逐出去!以正效尤。”李修激动的呐喊出来。

    还有这种好事?他也想出去呢,只是,

    “若是请我出去,我倒是愿意离开工坊的。”

    “不过陛下允我入工坊,许是陛下也不知道工坊之中是这般境地。难怪许多年也没有造出新物。”席文栋感慨道。

    李修斜睨了一眼,“孤陋寡闻,近年来水动力风车,水泥都建造出来了,你真是井底之蛙。”

    郑工炼出来水泥了!席文栋有些惊喜,这也意味着赶得及修建大坝,洪灾就不会来了。

    是时候休书一封,问问郑工情况。

    李修的说的两个物件,都与席文栋息息相关,这更说明了工坊之中造不出新物许久。

    “可这些都不是你制造出来的。”吴功防不楞登的说道。

    眼看着李修就要将怒气洒向吴功,

    “你说这儿的规则是等级至上,那这世上陛下最大。陛下赐我诸多恩泽,点我为头名,令我入工坊。”席文栋心诚不诚另说,话说的头头是道,“所以,不论你们多忠于潘工,总之,我忠于陛下。将我驱逐,恐怕你要先禀明陛下才是。”

    “或者,你们觉得,陛下不在你们这套规则之中?”

    席文栋看向了李修等人。

    说吧。

    把陛下排除。

    李修沉默,潜意识告诉他此时应该闭嘴。

    “为臣,我们自然忠于陛下,为工坊中人,则忠于工坊。为人子弟,自然敬于潘工,敬于等级。人无敬畏,不知其可。”

    李修身后走出一人说,李修等人见到他,都恭敬的退到一旁。

    那人三十来岁的样子,干练文雅。

    “要不要考虑来我这个项目?不用每日组装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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