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阿姨是以为还有十几天这边的摊子才能到期,现在就剩俩天,收拾收拾就回去了。

    他们都知道周淮先工作忙,要是能不麻烦还是不麻烦他了。

    “反正这摊子也到期了,我们自己回去弄就行,到时候不懂的时候再问你们哈。”

    这几年李叔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最近几次体检指标也越来越高,再干下去身体也是不行的。

    路阿姨心疼自家老伴的身体,再三考虑之后,拍了桌子定了!

    “说干就干,明天边收拾东西边卖完最后一天,和这边总来吃饭的常客们打个招呼,总不能一声不吭地就把店给关了,别人要是跑空了,我也过意不去。”

    “啊?”李叔一惊:“这么迅速?”

    “嗯,你这都三高了,还不是身体重要,回去种点菜也挺好的,咱俩年纪都大了。”

    将这件事敲定之后,两人唯一担心的事情反而是回去之后住在哪里。

    周淮先明显也是想到了,“后天我们来帮忙搬家,但是要运到哪里?”

    他们村里的平房早已被拆掉,只留镇上附近自建的两层小洋楼,年轻时有些纠葛不愿再说。

    老两口让周淮先不用担心,闭口不谈这个事情,就算是在院子里随便摆张床也是能睡的。

    周淮先劝了几句,凌岁穗也看不下去,不放心道:“对啊,不是一天两天,这样睡着也不舒服啊。”

    老一辈人就像是吃苦惯了,李叔无所谓笑笑:

    “我们哪里在乎什么舒不舒服啊,能睡就行,没有那么多讲究。就是这次房间不够用而已,等他们第一波预订的客人走了,我们也就能住进去了。”

    “那第一波客人要住多久?”凌岁穗问。

    “额……”李叔不善撒谎,卡在嗓子里也知道他们担心,向路阿姨求助:“你说你说,我不知道。”

    本来一个周淮先的追问就已经难应付,现在加了一个凌岁穗,两人一起要问到底的样子。

    “一个月,是几个大学生,人应该挺多的,具体几个我还真不知道。”

    “一个月?”凌岁穗和周淮先互相看了一眼,“不行,怎么能在院子里睡一个月,夏天蚊虫太多了,还那么热。”

    凌岁穗摇了摇头强烈的不同意,她从小就是外公外婆带大的,最看不得老人家没苦硬吃。

    已经先掏出了手机,搜索起来:“我给你们看看镇上的酒店或是短期租房什么的,不能这样的。”

    路阿姨握住了她正滑动页面的手,“别花那冤枉钱,我们哪用得着,浪费呢。”

    两人没有女儿,此刻是真实地体会到了有女儿的贴心,更是想到了远在几千公里外的儿子儿媳。

    李叔红了眼眶,还是收起情绪笑着开玩笑说:

    “丫头,我们俩半截身子进黄土的人了,怎么可能还花钱住一个月酒店呢?你要真给我俩订了,我俩也住不安心啊。”

    他说完又反复重复了几遍:“真的,我俩没住过酒店,太干净了,还害怕给别人弄脏了,住着不舒坦。”

    凌岁穗在家就经常要和外公外婆这样,不知道要说服他们多久才能同意。

    “钱花在你们身上永远都不会是浪费,我们挣钱就是为了给你们花的,叔叔阿姨听我的好不好。”

    路阿姨和李叔平时都是好说话的人,唯独在这件事情上怎么也不肯妥协。

    在场面陷入胶着的时候,周淮先这时说道:“住我的房间吧?我可以打地铺,工作室的休息间也还有一个沙发。”

    “不行。”

    他的这个提议,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凌岁穗先道:“你最近不是工作就是在工作,已经很累了,还睡不好的话,身体很容易出问题的,我去打地铺都比你去打地铺要好。”

    而路阿姨则是怕他又忙着工作不吃饭,真在工作室住下了,胃也受不了。

    还有一方面则是怕搬进去会影响两人的生活。

    李叔出言:“唉?丫头这前半段是对的,后面不对啊,淮先不该睡地铺,你也别睡啊。”

    即便后面凌岁穗说出让他们住自己的房间后,路阿姨仍小心拒绝着:

    “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住的好好的,我俩老头老太太去了影响你们生活,年轻人需要空间。”

    “别这样说,哪里老了,叔叔阿姨年轻着呢!你们是长辈,我们当然优先你们,和叔叔阿姨住在一起,我一点也不会感觉不自在的,我反而为能吃到你们做的饭,能和你们聊天,能感受到你们的关心而感到幸福。”

    凌岁穗不知道还要怎么说才能表达出自己的真情实感,她不自觉将自己的手心搭在周淮先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

    意在保证:“真的,我来到这里的每一天,遇到周淮先的每一天,都很幸福。”

    无论是每一个人,还是物,甚至是饭桌上的每一道菜,山涧的每一阵风,都在告诉她,她很幸福。

    周淮先收紧指尖,眼中只能看到凌岁穗说这话时认真的侧脸。

    对面的两人视线落在那里,欣慰地笑了,万千话语只余一句:

    “只要你和淮先幸福就够了。”

    他们还是不能让周淮先和凌岁穗其中的任何一人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打破原本的生活习惯。

    凌岁穗自己有外公外婆,深知他们就是不想给自己和周淮先带来麻烦,看着他们始终慈爱的笑容,这种表情凌岁穗也只在自己的外公外婆脸上看到过了。

    她搭在周淮先手上的力度大了些,下定了决心,将周淮先的手背翻过,默默与他十指相扣住。

    “我可以和周淮先住一个房间,你们住我的房间吧?周淮先房间的东西多,他平时下班回来了,也喜欢练练书法看看书什么的,那是他生活了好几年的房间,每一张纸每一本书都已经放在了他最习以为常的位置,他搬起来肯定要比我困难,我也不想打破他的习惯。

    但我不一样,我在哪里都可以,在哪里都可以生长的很好。所以叔叔阿姨你们就住我的房间吧,这样周淮先也不用打地铺。”

    “这……”夫妻俩知道,这对凌岁穗不好。

    他们面面相觑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凌岁穗将两人相握的手放在桌上。

    “叔叔阿姨,我和周淮先是以结婚为前提而开始的恋爱,我们知道我们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也知道我们应负的责任和对这份感情的认真对待。所以,请你们放心。”

    反了反了全反了,路阿姨瞪大了眼睛,一转头,发现自己老伴儿瞪的比她还大。

    这让她反而冷静了一下,旁边这人也是靠不住的。

    李叔:“我们当然放心!”

    路阿姨:“?!”

    李叔:“我同意!不对,是我们都同意!对吧?老伴儿?”

    拦不住,根本拦不住,路阿姨想要伸手已经迟了,下次得拿针线给他嘴巴缝起来。

    “真的?”凌岁穗没想到这么顺利。

    “真的!”凌岁穗刚才的一番话将李叔激动坏了,他差点就从座位上站起来,“什么时候喝喜酒?”

    凌岁穗:“……”她好像把这事办的有点顺利过头了。

    她心虚地低下头不语,想要收回与周淮先相互交错的手指,却发现周淮先反握住她,将她的手心收紧,“好。”

    好?凌岁穗疑惑,听着头顶的这道声音,他到底在…好…什么?

    ***

    看天色不早了,夫妇俩刚将两人送走,确认车子开远了之后的路阿姨直接家法伺候。

    几巴掌拍上他的胳膊:“住住住,人家年轻人谈恋爱你凑上去干什么!人好不容易独处培养感情!我俩随便卷张草席就是一躺不行吗?”

    李叔背着手,不痛不痒,对她的呵斥更是无所谓,抬头看着夜空畅快地感到自豪:

    “哈哈哈哈,多亏我在!淮先太内向了,什么话也不敢说,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他反倒有了胆子教育去自己老婆:“老太太你懂什么?!我这是在帮他,错过这次下次可就没机会了。”

    远处的空气中似还在弥漫着汽车飞驰过后还未散去的烟尘,李叔看着他们驶离的方向忍不住想要笑话周淮先几句:

    “啧啧啧,这种事情还要人家小姑凉开口。淮先不行啊,没他叔我年轻时会谈恋爱,等回去了,我得教他两招。”

    差生教出来的只能是一个更差的学生,路阿姨按着跳动着的太阳穴,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我当年一定是脑子坏了,能被你那么拙劣的演技给追到。”

    “呃……活在当下啊~我们还是不要翻旧账了哈,我困了,睡吧。”

    他摆摆手往回走去,后知后觉胳膊有些发麻:

    “啧,真有劲儿,和年轻时一样。”

    “哦?让你回味一下年轻的感觉?”

    啪!

    “啊!”李叔忍痛闭了嘴,哼哧一声跑回后厨刷起没刷完的锅。

    真是要了命了,自己在这段感情里付出的太多,怒斥淮先得对他再好些。

    ***

    车上,凌岁穗欲言又止,她该怎么和周淮先解释呢?自己就是被冲昏了头脑,脱口而出的。

    周淮先开着车,目不斜视,早已感受到她眼中的犹豫不决。

    “你骗人吗?”

    凌岁穗神色一滞,这是在自己确定住在这里不走后,在房间里周淮先问她的第一个问题。

    周淮先并非要强求凌岁穗和自己住在一起,他只是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告诉他刚才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我…刚才没骗你。”她本欲提出的可以与江月住在一起的话,被自己打碎了咽进肚子里。

    好像答应了别人的事情,说出去的话是不能反悔的。

    他只要有过答案就够了,周淮先勾起唇角,在一阵沉默过后:

    “骗我也没关系的。”

    周淮先人太好,凌岁穗也会开心不起来,他要是遇到图谋不轨的人怎么办,也是这副甘之如饴的样子吗?

    她都已经够傻不隆冬的了,有时候走在路上还能被人扫码要走钱,现在又碰上个周淮先,担心自己的同时还要担心他会不会被别人欺负。

    “不会的,我以后都不骗……”她想说人,可是明知道自己这张嘴肯定是忍不住的。

    话到嘴边转了个圈,“你……了。”这对自己来说还是够简单的吧?

    在后面安静的几分钟里,凌岁穗想来自己是昏了头了,感觉车内始终回荡着周淮先方才的那句话。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自己说的那些话对周淮先来说是有些不负责任,偏偏他还说什么就算是骗他没关系的这样的话。

    只好接着提醒周淮先:“还有你不要太好说话,别人让你干什么呢,你就干什么,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利益好嘛?你这样的性格是很好,可是会让人担心的,所以有时候还是别太无私地给别人奉献,会有些人就觉得你好欺负,就一直使唤你的。”

    看周淮先轻嗯几声,应该是我没太放在心上,凌岁穗索性给他举起例子:

    “我有一个朋友就是像你这样,有点儿任劳任怨?别人说什么呢都不会拒绝,对人掏心掏肺的,我不是说这样不好啊,但是就是因为她人太好所以大学时被同宿舍的女生欺负惨了。

    即使是在临近毕业后的那一段时间里,她还是一直陷入这种反反复思考的涡流中,为什么我对她们那么好了,还要这样对待自己?为什么我认真对待的自认为的最好的朋友,其实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朋友?她一直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在后来准备考研的那段时间里,她去看了心理医生,问道是她的问题吗?心理医生却说让她不要过多去想之前的事情。

    可她就是需要心理医生告诉她一个非常肯定的答案,她们错了,自己没有想多。自己对待别人的真心就是不该被利用,最后反过来成为插向自己的利刃。”

    她说的这个朋友前段时间还和凌岁穗与江月联系过,算起来她们几个也已经认识七八年了。

    想起她的近况,凌岁穗忍不住继续聊了下去:

    “不过好在那些人没有影响她太多的人生,直到现在她还是以这样善良的性格生活着,后来啊,她遇到了一个人同样很好的、学法律的男朋友,一直开导着她,还把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全部起诉了一遍,用判决书上的答案告诉她,她是对的。

    所以她现在过得很好,两个人一起努力在自己喜欢的行业里工作着,直到今日。”

    “这是个好结局不是吗?”

    “嗯……对哦。”

    凌岁穗本来还想用前半段恐吓一下他呢,结果不知不觉……

    周淮先依旧挂着刚才的笑容,轻声又肯定:

    “所以我不担心。”

    “嗯?不担心什么?”

    “后来…我遇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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