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雪下的太大,鹅毛飞雪遮挡视线,实在不利打猎。老方就打算待在家中,整理房间与院落,添置一些家具。

    每逢这个时候,小林都格外开心。他们会将院中大雪清扫干净,随后烧一个火堆,坐在火堆旁用木头制作各种东西。

    暖洋洋的火阻挡雪天严寒,笼罩在小林与老方身上。两人搭着板凳,坐在火旁,“卡擦卡擦”割据木头。

    老方做的时候,也会给小林讲其中的道理。老方本来出生于木匠家,以前在村子里,也主要靠木匠活过活。小林学得格外认真,不过很显然天赋不在此,他要不弄坏木头,要不拼错。老方不怪罪,依旧鼓励他。每当老方完成一个步骤,小林满满自豪,觉得自己功不可没。

    木匠活干腻了,小林就拿着蹴鞠在火旁玩耍。他玩得格外小心,因为这个蹴鞠是老方做给他的玩具,他宝贝得很,可不能被大火烧了。

    而白狐就在握在火堆边,时而睡觉,时而睁开幽深的眼睛望着大火。

    木柴在火堆中噼噼啪啪,掉落的碳块溅起火星。恍惚之间,白狐好似看见有无数人影在火中挣扎,摇曳的火焰好似他们狰狞的手。

    “老方!中午吃什么?”小林问了一句。

    “炒些野菜。”

    小林瘪嘴,一步一步凑到老方跟前,背着手,“我记得你前段时间不是在冰湖里捕了几只鱼吗?”

    老方立刻知道小林的想法,“那我们煮鱼汤吧。”

    “好耶!”小林兴奋地蹦了起来,“小白!咱们中午有鱼汤喝了!”

    他蹲在白狐跟前,摸着它的脑袋,“冬天的鱼汤可好喝了!白白的、香香的、暖暖的。”他说着,砸吧嘴,忙道,“我先去冰窟里把鱼拿出来!”

    老方点点头,“拿那条最大的。”

    “好的!老方!鱼在我在!”说罢,小林将蹴鞠放回房间,就屁颠屁颠地去了冰窖。

    老方不禁“呵呵”一笑,摇了摇头,“傻孩子。”

    回过神来时,他撞见白狐正抬头凝望着他。那眼神顿时叫他后背发凉。

    他微蹙眉头,凝视白狐,全身警惕起来。它的眼睛宛若森林深处的寒潭,深不见底。他越看、越是恍惚,宛若顺着它的眼神一步一步靠近那寒潭。

    那一瞬间,他在寒潭中看见了死去妻女的尸体。心刺痛难耐,早已被掩藏的仇恨这一瞬间冒出了头。

    “老方!好冰!”小林抱着冰冻鱼冲了过来。

    老方愕然回首,忙地起身,接过冰鱼,放在火堆不远处,“傻小鬼,怎么不用盆装着拿?”

    小林恍然大悟,傻呵呵一笑:“忘了,嘿嘿。”

    老方拉过他的手,凑到火堆边,“暖和暖和。”

    小林缩在老方怀里,美滋滋地笑着,“暖和。”

    烤火之际,老方再次看向白狐。白狐已经蜷缩成一团、睡去。

    中午,他们将火移回屋子,在火盆上架锅,用野菜配鱼煮了一大锅绿白绿白的的鱼。老方从一个小木盒里,捻起一些盐,在小林神圣的目光下,撒进锅中。

    盐入锅那一瞬,香味随着白烟充溢整间房。

    “好香!”小林迫不及待地抱着碗。

    老方拿过小林的碗,为他盛了大半碗的鱼肉。

    “够了够了!我们的鱼必须一样多!不然不公平,我不要不公平!”小林倔强地把鱼倒回了锅里。

    老方无奈,只好盛了差不多分量的两碗鱼。小林这才应下。

    完后,老方还特意为白狐舀上一小碗鱼汤。

    小林捧着碗,吹着鱼汤,热雾铺在他红红的脸颊与鼻头上。他那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充溢着满足。

    “好喝!”他舔着嘴唇,“咱们中午把鱼吃了,剩下的汤晚上还能煮点疙瘩进去。加点水,说不定明天还能吃呢!”

    老方笑道:“再加点水,就真成水了。”

    “没事儿嘛,有点肉味什么东西都是好吃的。”

    听到这句话,老方有些心酸,“等春天来了,我抓几只野兔回来。咱们烤着吃。”

    小林更开心了,“好耶!”

    吃完午饭,小林与老方在家中傍着火、干着活儿,美好的一天就过去了。黄昏时,小林站在窗口望着天空,还期望它黑得慢一些。他不敢乞求明天也大雪,因为老方说过山里不养闲人。如若老方几天不打猎,家里就会揭不开锅。

    他一方面希望雪停,却私下又渴望雪能继续下,这样明天老方又能待在家里陪伴他。

    入夜后,带着这一丝隐秘的渴望,小林睡着了。不一会儿,他梦见自己跟着老方一起搬到山下村落里生活,有一群小朋友找他玩。他自豪地拿出老方给他做的蹴鞠,得意洋洋地在那群小朋友面前炫耀,接受他们五体投地的眼神。

    “咯咯。”

    夜里,房间中响起一阵笑声。

    白狐愕然睁开眼、坐起身,它左右环顾,将冰冷的目光落在小林身上。它起身,走向小林,居高临下俯瞰着他......

    翌日,雪停了。老方起床,整理好打猎的工具后,却见小林依旧睡着。真是不常见,平日只要自己一起床,小林就会跟着起床。

    莫不是昨日着凉了?老方忙地上前,蹲在床边,探探他的额头,松了一口气,“小鬼?小鬼?”

    小林幽幽地睁开眼,疲惫地咕哝了一声。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小林摇摇头。

    老方想,或许是昨日小林玩得太累了,“我出门了。”

    小林点点头。

    老方在火盆里烧了些木炭,随后离去。

    不知睡了多久,小林愕然睁开眼,坐在床边,双眼空洞无神地盯着火红的木炭,一动不动。

    黄昏之际,老方提着几条鱼,从远方归来,却见院中空无一人。他心头一颤,兀然想起妻女去世那一日回家开门后的场面。

    他嘴唇发白,步伐加快,猛地推开门,却见小林呆呆地坐在床边,火盆里的炭火早就熄灭,呈现出冰凉且毫无温度的灰黑色。而白狐则蜷缩在小林脚边,抬着头盯着老方。

    老方如释重负,随即又担忧起来,放下东西来到小林跟前,“小鬼?怎么了?”

    他伸手去摸小林的脑袋,一惊,“这么凉?怎么不烤火?”

    他忙地抱来柴火,点燃火盆。顿时晃动的火光投射在小林身上,却点不亮他暗沉的眼睛。

    “老方......我有点累......”

    “那就早些休息。”老方让小林躺会床上,给他盖上被子。一定是生病了。老方祈求明日一定不要下雪,他好带着小林下山看大夫。

    怀着焦虑与担忧,老方昏昏沉沉睡去。

    夜里小林噩梦大叫,惊醒老方。他猛然坐起身,见小林呓语连连,白狐则蹲在床边,居高临下盯着小林。

    老方害怕地推开白狐,抱住小林,怎么唤,也唤不醒小林。白狐一跃而上,来到他们跟前。

    老方全身一僵。

    白狐凑到小林额头前,不知干了什么,竟让小林缓缓平静下来。

    老方惊愕不已,心中却没有任何庆幸,他总觉得古怪。

    “谢、谢......”

    白狐抬头盯着老方。老方一愣,最总觉得在那张兽脸上看到了诡异邪魅的笑意。

    第二日,大雪封山。老方无法下山,他便又为小林熬了他最喜欢的鱼汤,特意多洒了一些盐。

    小林的状态却不见好转。他整个人没有精神,甚至没有情绪,眼神空洞、整个人颓废不已。

    像变了一个人。

    老方焦虑地站在门口,望着院外大雪,“别下了......别下了......”

    可大雪连着下了三日才停。小林的状态却一天不如一天,前几日他还能与老方对话,最后那天,无论老方说什么,小林都跟木头人似的,毫无回应。

    大雪一停,老方抱着小林,匆匆下山。白狐蹲在门口,目送二人。

    几日几夜,两人都未回归。终于在一天黎明,门被推开。

    老方抱着昏迷不醒的小林走进房中。他将小林放在床上,自己颓然坐在一旁。几日而已,他整个人头发胡须全白,苍老数倍。他像一棵被抽走生命的枯树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大夫都说没问题.......一定有问题呀......没有问题小林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不救他......”

    白狐抬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寒冷的獠牙。它一跃而上,跳到老方身边,绕着他走了一圈。

    “为什么不救他们......他们有什么错......我的妻女、小林......他们有什么错!”他愤怒抬眸,刹那间满目红血丝,“为什么要夺走的我的一切!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能袖手旁观!”

    他的耳边响起含混之音:“都是他们的错......都是他们让你失去了一切......”

    老方猛然起身,看向小林,却见他脸色苍白、宛若那日回家躺在地上的女儿......

    “啊——”老方抱头惨叫,“啊——啊——”他拿起斧头,顿时冲了出去。

    白狐坐在床上舔舐利爪,凝望着在风雪里晃动的木门。

    夜间,被冷醒的小林坐起身,却没有去关门。他如同傀儡般坐在床上,嘴里轻声一唤,“老方......”

    回应他的只有呼呼风声。

    一颗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翌日,黎明之光从窗户、门框外穿进房屋,将整个房间照得金黄。一位官差披着大氅,走上来。

    他旁边有一位村民,“老爷,这就是那罪犯的家。”

    官差走进房中,却只见一位小男孩。

    “这就是那个老方收养的男孩,好像叫什么小林?前几日,老方硬说这小孩生病了,求着大夫看。大夫看了,小孩健健康康根本没什么毛病!”

    官差立在门口,眼神如鹰,“死了。”

    村民大惊,错愕看向小林,迟疑地一步一步靠近,伸手一探,吓得缩了回来,“果、果然没、没气了......”

    村民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就算如此,也能不拿着斧头胡乱砍杀咱们村子里的人呀!老爷你不知道,那惨状!造孽啊——”

    官差瞥见火堆旁有一个用兽皮搭建的小窝,好似是给什么动物做的床,一旁的窗户开着。他走到窗外,却见地上有一串兽爪留下的脚印。

    “狐狸......”

    村民一愣,这怎么看出是狐狸的?

    半晌,官差道:“走吧。”

    “老爷,这就完了?那些遭难的村民怎么办?”

    “找个人把这对父子埋了吧。”

    “还埋?如此作恶多端——”

    官差瞪了眼村民,村民立刻住口,“好好。”

    官差叹息一声,“七情六欲,真是样样要人命。”

    村民一头雾水,却不敢多问,随着官差下了山。

    雪越下越大,他们身后,那间小木屋好似将永远被埋葬在雪夜之中。而那只白狐也走向了属于他的“永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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