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男孩抱着蹴鞠,站在院子里,一边自顾自地玩着,一边等待出门打猎的爹爹。他与爹爹一同居住在深山老林之中。爹爹老方是个老猎人,性子孤僻,不喜欢村庄群居生活;而他,小林是爹爹在森林里抱回来的弃儿,因为舍不得爹爹,也不愿意离开这里。虽然他常常觉得有些孤独。

    “一、二、三......”他一边踢球,一边数着。稚嫩清脆的孩童声飘荡在森林之中。

    远处灌木丛响起一阵沙沙声。

    小林收回蹴鞠,用那圆润大眼怔怔地盯着那个方向。他眸光越来越亮,随即咧嘴露出满口白牙、灿烂一笑:“老方——”

    一个五十来岁的壮汉一手背着弓箭,一手拽着一只白狐走了进来。

    小林大惊,“白狐!”他记得爹爹说过,白狐是山神的信使,不能杀。他急得丢下蹴鞠,走到老方跟前,像个小大人似的“教训”起来,“白狐不能杀!会招来祸事!白狐是山神,我们这些依山而食的人,更不能杀山神的信使呀!会被山神怪罪的!老方糊涂呀!山中有野兔、野猪,哪一个不比狐狸好抓?”

    老方见这小鬼当家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我没杀。这是我路上捡到的,捡到时就已经奄奄一息。小鬼,去端些水来。”

    小林立刻松了一口气,原来爹爹不是杀白狐而是要救白狐。

    老方与小林走进房中。房子是由木头搭建,屋内空间不算太大,正中间有用岩石块堆成的火盆,正烧着暖人的火。

    火光晃动,将这个房间照得明亮且温暖。

    老方将狐狸放在火堆旁。正是深冬,狐狸的身子早就冻得僵硬。小林忙地从水缸里舀上一瓢冷水,又兑些热水,喂进狐狸嘴里。

    小林还是很焦虑:“老方,要是它死了,山神会不会怪罪我们?”

    老方揉了揉小林的脑袋:“放心,只要我们尽力而为,山神都看在眼里,不会怪罪。”

    小林乖巧地点头,蹲在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狐。好一会儿,见白狐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他也松了一口气。

    老方在一旁的案板上切了些干菜和一些冻肉,混着些许粗粮与水倒入锅中,又将锅架在火堆上。

    小林一屁股坐在泥巴地上,撑着小脑袋抬头看着老方。今天老方除了这只狐狸,依旧什么都没带回来。这到了冬天,打猎就越来越困难。不过还好家中有屯粮。

    “已经许多天没有吃新鲜菜了。”老方自言自语。

    “没事老方。只要挨过最冷的这段时间,春天就要来啦。我们再坚持坚持。”

    老方自己一人倒无所谓,但他知道小林嘴上没说什么,吃干菜的时候那表情早就将他出卖。

    “我明日下山一趟,用冻肉换一些新鲜食物,正好米也要没了。”

    一听到下山,小林双眼一亮,“我也想去!”

    “不行。”

    小林大叫:“为什么!我能帮忙!我可以扛米!”

    “你要留在家里照顾山神的信使。”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下了雪又积霜,下山道路凶险难行,他自顾不暇,更不能带着这爱惹事生非的小鬼。

    小林为难地盯着白狐,但害怕山神怪罪,一副身负重任之样:“放心老方,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锅中食物煮沸,“咕咚咕咚”冒着热烟。老方当即先为小林呈上一碗,叮嘱:“冷些再吃。”

    数十年前,老方本与妻女住在山外小村。但因他性格孤僻,不善言辞,自己的妻子却是村里最为美貌之人,因而招来了不少嫉恨与欺辱。村里一位后来从商发家的男人看上了她的妻子,趁他不在家竟然想要折辱妻子。妻子反抗之际,丧失生命,男人想要灭口,就顺带杀了他的女儿。

    那一夜回家,迎接他的只有两具冰冷的尸体。而那位罪魁祸首却早随着商队逃之夭夭。

    从那以后,老方恨透了村子里的人。据说那日妻子惨叫着呼喊救命,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于是他搬离到深山中,可日子孤苦寂寥,他本来打算了结生命,却在这时,一声寒冬里的啼哭拯救了他。

    吃完饭后,小林主动清洗,“我来我来!今天老方辛苦!”

    老方那如干枯河槽般的脸微微一笑,“好。”

    入夜前,他将一张兽皮披在了白狐身上。

    翌日,吃完早饭后他早早出了门,赶紧赶忙地也花了半日时间才走出深山。自从他妻女离世后,村中人都换了一副嘴脸,对他格外热情。或许那夜听到妻子惨叫声的人都暗中心怀愧疚,总想要弥补什么。

    最开始老方厌恶极了,但小林的存在不知不觉淡化了他心中的仇恨。他怎样都无所谓,只要小林能健康长大。

    他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交易,背着一筐食物,忙地回去。上山之路更是难行,且必须得在日落前抵达。森林一到夜间,无论冬夏,都是危机四伏。

    终于,一路天寒地冻,他终于在天彻底暗淡之前看见了熟悉的小木屋。小林也正在院中等他。

    “老方!”小林埋怨地跑来,“你今日怎么去了这么久?害我好等!”

    “积雪太厚,路实在难走。”

    “那里可有摔着?”

    老方揉了揉小林的脑袋:“放心,没事儿。”

    小林拉着老方,笑呵呵道:“我有个好消息!白狐醒了!”他骄傲地微微仰起下巴,宣扬自己任务出色完成。

    “不过,”他又有些奇怪,“他虽醒了,可还是很虚弱,就趴在火边睡觉,我给他喂肉他也不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是新鲜肉的缘故。我还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分明没有受伤呀。”

    “可能是冻坏了。”老方宽慰小林,“放心,他很快会好起来的。”

    说罢,他推开房门。推门声惊动了沉睡的狐狸,狐狸愕然抬头,一双诡异地眼睛凝视着老方。

    老方顿时后背发凉。在山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捕过不少野兽。他对于野兽的眼睛是最为熟悉不过,警惕、惊恐、愤怒、饥饿......他清楚它们所有的眼神。然而此时此刻的这双眼睛,却看不透。

    白狐的眼神给他带来了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他记得,他第一次凝望深不可测的森林时,就是这种感觉。

    “老方?”小林拉着老方的手,“怎么了?”

    “没事儿。今日给你换了肉饼,你热一热吃。”

    小林大喜:“谢谢老方!”

    老方从怀中掏出用油纸紧包的肉饼,递给小林。小林忙地拆开,拿在火边烤。微热后,他分一半给老方,又撕下一小块,放在白狐嘴边。

    白狐却嗤之以鼻,转过头继续沉睡。

    小林捡起地上的肉饼,抖抖灰塞进嘴里,“这么好吃的你都不吃!”

    老方一笑,啃食肉饼。这虽是肉饼,但根本就只混了些油水,也难怪小狐狸不吃。

    “今日换了半只鸡,明日煮了肉汤,可分给他一些。”

    小林点点头,“嗯嗯!”

    早些让他好起来,早些放他回归自然。老方有一种直觉,这不是他们凡人可以靠近的东西。

    翌日,老方煮了肉汤,可白狐依旧不吃。之后几日,白狐除了水,根本不吃任何东西,只是睡觉。

    为此,小林整日心烦。每天都在想尽办法,让白狐吃些什么。

    有一日他甚至做了噩梦,梦到了老方被山神责怪从而被一群狼追杀。然而神奇的是,噩梦清醒的第二日,白狐却有了活力,还能吃一些东西。

    小林开心坏了。白天他拿着蹴鞠,想让白狐同他在雪地里玩耍。但白狐生性高冷,只冷冷地望着他。

    小林不气馁,他好不容易有一个“朋友”。白天老方出去打猎,他就滔滔不绝地跟白狐聊天,什么话都说。

    “我其实很想去村子里生活,那里有好多小朋友,我们就能一起玩蹴鞠,还能玩各种游戏。但老方很不喜欢村里人,我每次说想下山,他就说什么人心复杂、外头的世界危险得很。我之前跟老方下过山,我觉得那些人挺好的呀!还给我们送东西呢!”小林忽而双眼一亮,凑到白狐跟前,“等春天雪化了,你跟我一起趁着老方打猎偷偷下山玩呗?”

    “放心,来来回回的山路我可熟悉了。就是冬天不好走,但春天雪化了就不会了。”

    小林双眼透亮。

    白狐抬眸盯着小林的眼睛,半晌,点了点头。

    小林先是一愣,随后大喜:“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对吗!”

    因此,小林央求老方留下白狐。明知白狐不是池中之物的老方,却因小林好不容易有同伴而心软,便点头答应了。

    然而这是个跨不过去的冬天。

    小林很少做噩梦,他乐观天真,在梦里也总是幻想着或回忆着快乐时光。他每日每夜的美梦散发出的清香,却像是地狱里深处的手一样勾着白狐的魂魄。

    那天夜里,小林不知梦到什么竟然笑出了声。白狐苏醒,双眼闪着紫色幽光,它静坐在床边,透过黑夜凝视小林。

    为何他人皆有美梦而自己无?为何自己费尽心机只想当个拥有爱却换来背叛?它一开始没想要把不夜城中人都杀了,他本来只是想给他们打造另一个世界、换一个活法而已......

    它紧紧盯着熟睡的少年:可为什么就是得不到!为什么越是想得越是求而不得!

    美梦的香味愈发浓郁,它几尽要丧失理智。可这位小孩待它极好,会不会?不——不——他其实一开始虽然想下山,但并没有打算瞒着老方偷偷去,是因为自己的存在从而加剧了他的欲望——是因为自己——

    一旦发现它的身份,他们也都会毫不犹豫地想要杀它——

    不——美梦到底是何滋味?吾凭何不能食?

    白狐双眸越来越热,也越来越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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