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你看到的,是她么?”秦远明脸上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可怕。

    他几乎不敢置信,那个小丫鬟,竟真的来了京城?!他当初让这二人在城门口蹲守,只是为了万无一失罢了。可她竟真的来了?而且竟是如此地快!

    他的好梦才刚做了几个月!

    “小的确定!半年过去,她长高了些,但脸却是没怎么变的。何况,她看见小的那一瞬间,脸色都变了,极其惊恐的样子,立马转身逃了。”偏壮的护卫回道。

    方才,两人进了城,只能瞧见那小丫头的一点影儿。那小丫头是真灵活,没多久就不见影儿了。不愧是当初能从他们刀下逃掉的人。

    偏壮的护卫只能让同伴在城内街上先仔细巡查着,自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报信。

    眼下,他有些担心秦远明发作于他们。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大人交给他们的关于这个小丫头的任务,他们都给搞砸了……

    秦远明让他们坐守城门外,就是想在那个小丫头靠近城门前,悄无声息地把她拦住解决了。可谁曾想,他们两个还是出了纰漏,居然让那个小丫头顺利进了城。

    进了城,一是搜寻困难。京城可不是容县,可以随他们大动干戈地搜查。二是,这种“冤主”到了天子脚下,可想而知对他们的威胁有多大,简直是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火药。她既然到了京城,怕是不知怎么想到了进京鸣冤的主意。有句话不是说么:京城街上,一棒槌下去打到的人,可能好几个都是身上带品的官儿。那个小丫头若是豁出去瞎嚷嚷,真保不住会发生些什么。

    秦远明的心前所未有地慌。

    他谋划好的计策,明明一环接一环。结果从其中一环出了错,那个小丫头逃脱开始,事情的发展逐渐出了偏斜,到如今,已经隐隐有脱轨的苗头。他原以为,一个连内情都根本不知道的小丫头,对之后的事情也不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可如今……那个小丫头突然现身京城,让秦远明生出了极大的危机感,他不得不承认,事情已经不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她去哪里都好,为何偏偏真的来了京城?!

    她来京城究竟打算做什么?!

    秦远明最不愿意面对,但不得不承认的是,那个小丫头千里迢迢来京城,十有八九是为了平反的。

    一个山旮旯里长大的小丫头,居然知晓上诉至京城……莫非是受了谁的点拨?那个点拨她的人又知晓了多少?

    秦远明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小丫头一滴水滴入京城这个池子中,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

    不行,他费尽心机才能得来的一切,终于能携妻带子步入了云霄,一定不能让那个小丫头给毁了!

    届时,她毁的可不止是他的前程,他们一家子的荣华富贵,更是他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立刻将她找出来,并牢牢控制住。

    事不宜迟,必须尽快。

    可这是在京城,就算他最近风光得很,可终究不过是个没有多大权力的六品官罢了,手下连能明面上用的人手都没有。

    此事,他需要人手。且须得是信得过的人手。

    在京城,此事会出手,且帮得上忙的……秦远宏!

    看来如今,瞒不得他了。

    反正秦远宏也跟他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甭管他当初知不知晓内情,他也姓秦!也从“宁国公主”一事上得了好处。何况,说他是始作俑者也不为过,寻李昭阳公主的事,可是他引起的。若是事发,他也不可能能够全身而退。

    秦远明连痛骂护卫失责的功夫都没有,马上飞奔去寻秦远宏。

    而秦远宏,刚升刑部尚书不久,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听到秦远明过来,他还心情颇好地迎出来。因为“宁国公主”,大点儿胆子可以称的半个侄女儿,如今秦远宏对秦远明这个庶弟一家亲热了不少。

    可当他如秦远明所说退去左右,听完神色沉重阴郁的他说的一席话,秦远宏有如阴魂附体,只觉通身止不住地发冷。

    眼前这个庶弟,几十年了,他一向不算熟悉。在他眼里,秦远明一向沉闷寡言,存在感并不高。只不过,架不住他命好,居然成了大安嫡长公主的养父。真是鸡犬借着凤凰的势,成功升了天了。

    然而这会儿,前头几个月他看他有多顺眼,这会儿就有多怨恨。

    这个蠢货,胆大包天,竟然敢做出这种事!

    还瞒着他,将他拖上了贼船!

    混淆皇室血脉、刺杀公主、草菅人命,这随便哪条拎出来都是可以直接判斩立决的罪名!

    “你真是猪油蒙了心,竟敢干出这种瞒天过海的事。真当荣华富贵是那么好享受的,弄不好,得用命来换!”

    “如今真正的……到了京城。事情还能瞒多久?我看,你只能多祈求上天,让你多过上几天好日子。”秦远宏冷冷地凝视秦远明,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见秦远宏直接撕破脸面,话中又满是要与他撇清关系的意思,秦远明脸色一变。然而,他并未骂回去,只是勾唇冷笑一声,反问:“兄长莫不是以为,此事一旦败露,圣上只会处置我一人?怕是咱们整个秦氏,都跑不了吧!”也不再装出兄友弟恭的模样。

    秦远宏面色一僵。

    是的。秦远明犯的事实在是太大了。他动的是公主,圣上和皇后的亲女,动的是大安皇室的血脉和威严。这事,不是推出去一个秦远明就能够的。一旦事情大白,帝后的怒火怎可能只止于此。

    看出秦远宏神色的变化,秦远明继续道:“兄长莫非没从此事中得到好处?若没有此事,兄长这会儿怕也够不上刑部尚书之位吧!我这一招,可是皆大欢喜的一式。”

    “哼!”秦远宏冷哼一声,实在恼极,不想再多与他浪费唇舌。即便他此次当不上刑部尚书又如何?他再次也已经是刑部侍郎了,根本犯不上为了这一级的跳跃拿上他甚至全家的命去博!

    见秦远宏神色冰冷至极,一副不愿与他多言的态度,秦远明滞了滞。

    他可不是来同秦远宏翻脸的。

    思及此,他换了一副缓和的语气:“大哥,此时再辩这些过错已无意义。当务之急,是得在事情被揭开之前,做好补救。”

    秦远宏半垂眼睑,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秦远明不由得有些急。没有秦远宏的助力,他在这京城中能做的实在有限。

    他正视秦远宏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庞,再次强调:“大哥,若是事发。不仅是我,你也是逃脱不了罪责的。”

    而后继续循循善诱:“事情已经发生,不能重来,既然伸头缩头都要挨刀,咱们只能想办法,让此事被永远掩盖下去。如此,咱们不仅能保住命,咱们秦家的每一个人,都将有一个风光无比的前程。”

    秦远宏双目紧紧一闭。

    他方才便在想方设法,思索能不能有一条好的退路。

    然而无论他如何想,都想不出一个他能不被牵连的可能。

    如今,他便是亲自到圣上和皇后娘娘面前痛哭流涕陈情,也不可能逃脱得了帝后滔天怒火下的惩治。

    最有可能,统统判他们一个斩首。即便看在他自首的份上,能留他一条性命,怕是也逃不过流放的命,从今往后仕途就更别想了。他的妻子儿女极有可能,也要被牵连问罪。

    秦远宏无比地后悔。他当初,怎么就毫无怀疑地信了这个庶弟。

    终究不是一个娘生的,如今害他至此。

    一刻钟前的秦远宏,志得意满,满面春风。短短的时间内,那些得意仿佛尽数被风吹散,一点痕迹不留。取而代之的是惊怒和难掩的颓唐。

    最终,秦远宏还是放弃了脱罪的幻想。

    他收敛了通身剑拔弩张的气势。

    既然要同秦远明走上一条道儿,那么合作总比现在就闹掰了的胜算要大。若真能过了这个坎儿,免不得还得看在那位假公主真侄女儿的面子上,同他继续言归于好。

    秦远宏极力压下自己的怒气,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行着。

    也罢,既然退也是死,不如一条道走到黑,搏一搏。运气好一些,他们能保得住如今的富贵荣华,甚至能再荣昌往后几十年!

    不得不说,秦远宏能一路摸爬滚打,之前完全靠着自己爬到了刑部左侍郎的位子,成为秦家史上权位最高的人,心机和狠劲贡献突出。

    很快,两人便商量出一套应对的计策。

    “兵分几路。那丫头能进城,必定是办了官府的身份文牒。文牒上只怕是假名,一会儿先让人到城门口寻今日值守的官兵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人记得她那张文牒上留的是什么名。然后……”

    当天下午,吴大娘要出去办事,邀林心月陪同自己出去转转,顺便认认京城的路,再看看能不能打探打探她族亲的消息。林心月借口有些累,谢绝了她,吴大娘出门后,她在客栈房间里闭门一步不出。

    吴大娘傍晚回来时,看见客栈大堂站着几个官兵,正同掌柜的说着什么话。她不由得暗自纳闷儿,京城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今日她在外头,也瞧见街上有官兵在来回走,盯着人群好似在搜寻什么人的样子。

    不过,管它是什么事,反正与她也无关。在京城,什么样的贼人也翻不出太大的浪花。吴大娘想着,从一侧的楼梯上楼回了房。

    回到房里,同林心月唠嗑时,还嘀咕了官兵这事儿。

    林心月嘴上跟着附和了几句,面上不敢表现出什么异样,心中却蓦然一惊。

    第二日吴大娘接着出去办事,林心月依旧留在客栈中。

    吴大娘出门前,叮嘱了跑堂晚些时候给林心月送些朝食。跑堂过来时,林心月装作不经意地问起昨日客栈里来了官兵的事。

    “哦,官兵昨晚来查昨日客栈里是否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或小小子独自住店,又或者是有大人带着不相识的小孩儿住店。你说也是奇了,哪个大人会带着自己不相识的小孩儿住店?” 客栈遇着官兵搜查是常事,但这回搜查的情况也是少见。跑堂便当个奇闻跟林心月说了。

    “也不知究竟是出了何事。这条街的客栈都被搜过了,听说官兵是一条街一条街查过来的。也是奇了,十一二岁的孩子,能犯什么大案。”

    吴大娘是个牙婆,手底下经常有这种半大的孩子,住店时也不是没有带过小丫头一起住,且吴大娘同这个小丫头还是相识的。因此,跑堂和客栈里的其他人均没联想到眼前这个年纪也是十一二的小姑娘身上。

    在城门口时两个护卫瞧得清楚,林心月见到他们后便头也不回跑了,她前后的人并没有她的同伙。因此他们搜寻方向便锁定在了孤身的孩子上。

    林心月极力保持平静地将跑堂送走,关上门后,才敢泄下那口气。

    官兵,搜城。

    若不是遇上吴大娘,想必昨晚她就已经被抓住了。

    但是,她又能躲得过几天呢?吴大娘终究是要离开京城回家去的。

    待吴大娘一走,她独自在这儿待着,官兵再来,可就藏不过去了。

    昨日吴大娘同她说起官兵搜查的事时,还同她说了京城的许多事。在京城,宵禁极严,到了晚上,她根本不可能不住客栈,在街头角落乱窜。

    离开京城吗?不说她愿不愿意,极有可能,这会儿京城门口已经被严密守着了,不会再让她轻易逃脱。

    林心月又在惊惧交加中,在客栈里再躲过了整整一天。在吴大娘回来前,她做下了一个决定。

    待吴大娘回来,林心月问她,过两日她要去给大户人家送选的卖身丫鬟中,可否加上自己。

    “卖身当丫鬟?可是,你不是来投奔族亲的么?”吴大娘很是吃惊。她才出门这么半天,怎么回来“阿木”这个丫头就变了心意。

    “从前不知道,如今来了京城才发现,京城如此之大,又有如此多的人,同我们乡下地方简直是天上地下,找起人来委实太难了。说不定找上一年两年的都找不到我的族亲,那我可真的是要饿死在京城了。”林心月显得有些局促。

    “所以,我想着,先想办法在这落脚下来,养活自己,再在京城里慢慢找。签个活契当丫鬟,有吃有住,得空休息时我再出来寻人,往后也还能脱离出来投靠族亲。”

    如今,寻衙门诉冤的事,看来已经暂时无门,眼下最紧要的,是她要如何在秦远明他们的追剿之下,保住自己的小命。

    吴大娘想想也是。她原先就觉得“阿木”寻亲的难度有些大,如今这个想法倒颇为合适。

    吴大娘每回给人送选的下人,都是她亲自看过,觉得品性不错的才会送去给主顾挑选,这也是她为何得老主顾信任的原因。“阿木”这个小丫头,吴大娘对她自是很满意,将她加入送选范围不过是举手之劳。主顾一般都会提前同她说好要选几个人,还会提要求至少要带多少备选的人。少了才麻烦,多了自然不是问题。

    “后日,咱们会先去安远侯府。这可是大安朝顶天富贵的人家之一了。他们府上,主子少,人口简单,且以我了解的情况看,侯府门风清正,当丫鬟的话,这种人家再好不过了。到时我将你带过去,若是能被侯府的管家选中,那就最好了。”

    都是她带过去的人,“阿木”是同她最亲的,吴大娘自然最希望她能得好。

    “若是不成也没关系,后头还有一家的。”怕给林心月弄得过于紧张,反而表现出错,吴大娘还补了一句。

    不过,以她这么多年看人的经验,“阿木”是极有可能被安远侯府选上的。她长相上佳,眉眼秀丽又不带媚态,性子又好,沉稳伶俐,眼神清澈,又是难得的大方,一点不显小家子气,这样的,是富贵人家最为喜欢的。

    林心月得了吴大娘的答应,心头悬着的石块终于落下了大半,还未完全着地。

    剩下的,就得等看她能不能被选上了。

    她成功躲进哪户人家后宅的那天,才能算是暂时安全了。

    林心月又大致问了安远侯府的情况,以及后头还有那些人家,确认了没有姓“秦”的门户。她千方百计地躲,可别到最后自个儿送上了门去。

    两日后,林心月在吴大娘的引领下,同其余二十六名姑娘小子一同去了安远侯府,接受安远侯府管家的遴选。

    最终,林心月与其余七名姑娘、五名小子一同入选,当天便留在了安远侯府内。

    近半个月的规矩教习之后,众人被分派至府中各处当值。林心月同一名唤作如云的姑娘一同被分派到了沧池院。

    如今,在安远侯府中,林心月又有了新的名字,叫“如意”。

    沧池院中,住的是侯府中的一位朱老姨娘,同前来投奔她这个姨母的外甥女徐婉柔。

    林心月同如云过来之后,朱老姨娘便让她们两个都到徐婉柔身边服侍。

    此前,因徐婉柔只带了一个丫鬟,她从原先服侍自己的人中分了两个年纪长性子稳些的过去。

    如今来了两个新进府的人,朱老姨娘想着,让她们直接过去服侍外甥女,年纪同外甥女相仿,也更易同外甥女贴心一些,好“认主”。

    朱老姨娘便让原先派过去的丫鬟又带了她们一段时间,才将那两个丫鬟招了回来。

    自此,林心月便在安远侯府的后院潜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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