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卫统领被押解跪在新皇马前,仰头引颈受戮,才瞧清楚新君的容颜。

    居然是他,竟然是他!

    新帝大概率是太子,又或许是病弱的二殿下,他甚至设想过是哪位王叔继承大统——但怎么可以是喻谦光这等生来卑下如尘泥的贱种!

    认出喻谦光的那刻,金统领目眦欲裂,喉中发出不甘的嗬嗬闷音。

    十年前在集市,他挑奴隶都瞧不上的脏东西,竟有一日凌驾万人之上!苍天不公!

    汲汲营营一世,到头来却要跪在这竖子脚下,他怎能甘心忍受!

    喻谦光没工夫与他纠缠,剑光一闪划破咽喉,昔日政敌应声倒地,死不瞑目。

    “快!”年轻帝王踏马于前,兵将驰马追随于后,按圣意分作三路入城,及时制止祸首已下达的屠城之令。

    喻谦光快马加鞭犹嫌不够,在从前熟悉街道疾驰,一心奔向苏府。

    快了,就快到了。

    他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是皇家血脉,之前种种均非出自他本心,只是夺回应有之物不得不暂时忍耐。

    待二小姐听了他的解释,一定会原谅他的。

    可到了苏府门前,留待他的唯有一片熊熊火海。

    他勒马于外,不管不顾要冲进去。

    “陛下!龙体要紧,圣上安危不容有失啊!”

    “陛下不可!”

    “陛下三思啊!”

    亲卫们跪成一片,抓住他衣角,拖住他脚步,死死将他拦于府外。

    苏府牌匾早已烧得焦黑,连同着火的木梁一同垮塌。

    火势凶猛,滚滚黑烟中,喻谦光恍惚瞧见她的身影。

    “火烧了这么久,里面就算有人也早烧死了!”

    “里间房中顶梁下压着的那个,都烧得焦化发黑面目全非了,陛下便是硬冲进去也于事无补啊!”

    喻谦光动不了身,众僚属将他腿脚抱得死死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将那焦黑身影吞没。

    他嘶吼着,明明近在眼前,伸手却抓不住任何。

    这么多年苦心孤诣,卧薪尝胆,他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足以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她却不在了。

    但凡早来一天、一夜、甚至一个时辰——

    他都能救下她!

    二小姐托他帮忙照看苏贵妃,他没能保住娘娘性命;

    大小姐以性命托他救兰镜,他只能看着苏府付之一炬……

    两相托付,结果两头落空。

    脸上有湿润触感,他仰头观天,寻找这咸涩气息的来源。

    “圣上亲临惩奸除恶,皇恩浩荡天降甘霖!天佑我朝!”免于屠城之灾的百姓高呼万岁,齐齐朝跪叩拜,以谢新帝救命大恩。

    雨丝如线飘摇,城中火势渐弱,眼前苏府的大火也慢慢浇灭。

    天降甘霖么?

    喻谦光以剑撑着身体,一步一顿迈上苏府曾经熟悉的台阶,心口痛得麻木,一口鲜血溅于阶上,急火攻心昏了过去。数日夙兴夜寐不肯休息的身体绷到极限,连同心中那根弦一同断得彻底。

    歌功颂德也好,九五至尊也罢,任他怎么悔,都换不回在苏府陪他的小姐玩闹时的岁月静好。

    “陛下——”

    “陛下!!!”

    *

    另一边,乔装改面的洛凝拉着时序寒一路南行出城。

    城门已开,虽有骑兵入城营救,镇压禁卫统领手下那群杀红了眼的士兵,但更多的人还是疯狂向城门口涌去。

    毕竟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命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实在悬心。

    洛凝离开前搬来两具尸体伪作自己和圣子,又火烧苏府,为的就是彻底与苏兰镜这个身份作切割。一则杜绝事后再因这个身份为人追杀,二来也算是提醒自己,幻境而已不可入戏太深。

    “走吧,我们去南诏。”她握着时序寒的手,“这红玉珠既是玄明教久藏之物,那带回南诏就算不能完全炼化,起码可以重新封印它。届时再用其打开两界通道,便能安然回去了。”

    时序寒微微迟滞,“嗯……不过我已经找到可靠之法开启通道回去,不用这样麻烦。只是离开前,还需要准备些东西,再去个地方。”

    夜色降临,暮色四合。

    遥远京城禁宫上空缭绕着经久不散的怨气,苏绮云死后未入轮回,强大怨力加上魔息佐成,魂魄便魔化成了未成形的魇,笼罩在整座宫城之上。

    禁庭中所有人,都成了这座恢弘牢笼里的囚徒,困在寂静永夜的梦魇里,难以超脱,不得往生。

    忽而闻听奇怪熟悉的低吟,伴着清脆响铃一步一顿,从不知多远的千里之外传来,声声召唤如泣如诉。

    奇怪,魂魄也能听到声音吗?

    慕婉婉应召而去。

    京城上空积压日久的灰霾怨息悄然而散,往后会是无数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

    除了魂灵,同样能听到这轻吟铃声的,还有吐血昏迷半日的新皇。

    御医大夫接连把脉下针,都没能让陛下复苏,而这似有还无的笛音铃响,却让喻谦光从烈焰地狱般的幻梦中醒来。

    “谁在吹笛?”

    下官们面面相觑,“这……回陛下,城中无人吹笛。”

    “你们听不见?”

    “听闻今夜城外有人奏哀乐,祭奠死去家人的,或许……”

    “陛下您莫要过度悲痛……”僚属们小心翼翼回道,“还请陛下节哀。”

    铃声又一次在耳畔响起,喻谦光没再问,迎着月光追寻笛声来源,兀自策马出城。

    笛声悠远,铃音响脆。

    万劫渊崖边,时序寒放下横笛看着眼前女子,眸光如水堪比月色温柔。

    “累了就休息会,招魂费时又耗精元,但歇口气的功夫还是有的。”

    “不要紧,我有力气。”洛凝踏着舞步,摇动手中招魂幡,“既然要离镜,那就大家一起出去!”

    她手中招魂幡缀着银铃,为了让千里外的魂魄听到她的召唤,腰上腕间、小腿脚踝处都挂上缀着魂铃的银链,举手投足、旋身下腰,任何纤巧动作都被铃声放大,配上身姿步法,将这支招魂舞的效果发挥到极致。

    纤纤细步,精妙无双。

    楚腰衔银,素衣流霜,洁白裙摆旋拢间,恍若月下昙花一现。

    时序寒横笛于侧,以曲和舞,摄音招魂,眸光几番流转,眼前美景叫人无端生出贪恋。

    魔珠在他灵台内发出尖锐爆鸣,「疯了,真是疯了!把他们召回来,然后呢?把人送回去?开启现实通道是什么代价你不是不知道!一定要这样两败俱伤吗?啊!」

    「届时我固然会消亡,但你也别想好过!」

    「到时仙尊被永世困在这一方天地,体会我这千百年反复轮回的苦楚,便是死也值了!哈哈哈哈哈——」

    时序寒眉眼沉静,立于崖上俯瞰深渊,笛音未尽处恰是远山飘渺风云。

    他当然清楚。

    兰镜易碎,而开启幻境内外的通道耗费能量巨大,通道开启过一次已是极限。而作为承载的兰镜一旦碎裂,幻境与外界的链接断开,便再也寻不到原来的现实了。

    镜是锚,是连通幻境现实的门,但只能开启一次。

    而要开启通道,则他必须以灵力维系这“门”开启的状态。

    作为“开门”之人,灵力不能中断,他不能停手,更不可能离开这扇“门”,过门而出。

    除非他自己一人出镜。

    经由魔息异化的兰镜幻境,根本没打算给入境之人活路,继续待在其中,只会泥足深陷。要么彻底被幻境同化失去自我,要么死亡,没有别的可能。

    若想离开幻境,那“开门”之人定然会被留下。

    而留待开门者的结局……

    魔珠见他心若磐石,不由软了语调,「不是想与她长相厮守么?你眼前,不就是你想要的日子么?如此倾城佳人,良辰美景,往后天涯永隔,再无重逢之日……你割舍得下吗?」

    清风折夜,柳絮翻飞,有几许沾染他鬓发,洛凝旋身绕至他身侧,抬手摘下他发梢柳絮,漫随晚风吹向月下远山。

    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舞步未停,银铃作响声声入耳,山巅明月似近还远,若即若离。

    教他如何割舍得下。

    只能更贪婪地将她镌刻入眼底心上,为此后经年不忘之景。

    长夜将尽,日出东方。

    晓光云影,魂兮归来。

    晨光熹微,于此阴阳交界时分,在万劫渊这阴气最重所在,招魂效果是最好的。

    洛凝面色欣喜看向他,“我们成功了!”

    时序寒微笑颔首,拂袖取出那面古镜,自眉心一点红印引魔珠于掌心,完整的红玉珠重归古镜之顶。

    慕婉婉的魂魄经过镜前,镜中便也跟着闪过她作为苏绮云的生前幻像。

    未经开启的古镜状态尚不稳定,却能映出镜前人此生零星几个经历片段。

    洛凝好奇上前查看,又回首看向时序寒。

    “通道开启后,便快些回去吧。”他细致叮嘱,“幻境通道不稳定,快进快出别逗留。”

    “那你呢?”洛凝眨眨眼。

    “我……等你过去了就来。”时序寒道,“天要完全亮了,魂魄虚弱受不得阳气,再耽搁便要开始消散了。快送他们回去吧。”

    他起手向古镜注入灵力,魔珠发出红色光芒,镜中幻像消失,镜面扭曲凹陷,化作一条不见尽头的通道。

    他注视着她的背影,含笑催促。

    “别回头。”

    “一直往前,就是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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