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婵上了马车,心中却还想着霍彦先刚才的奇怪变化。

    结果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车帘被掀开,竟是霍彦先。

    他抬眸看了一眼阿婵,也上了马车,慢腾腾坐到了阿婵侧面的位置上。

    阿婵惊讶地看着他。

    可霍彦先并不看她,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双手伏于膝上,默不作声。

    阿婵盯着他那抓皱了膝处衣衫布料的局促双手,又不解地看看霍彦先。

    霍彦先这才清了清嗓子,淡淡道:“你的伤……若是难受,便跟我说,不要强撑……”

    一阵微热的风吹过,车窗帘角泛起一丝涟漪,阿婵睫羽轻颤。

    “大人放心,真的没什么,不耽误找药引的。”

    “哦。”

    “……”

    “……”

    不知为何,两人陷入了莫名的尴尬。

    霍彦先虽然没看阿婵,但余光能感觉到,阿婵的目光不知为何,时不时瞟向自己胸.前,这让他更是尴尬。

    一阵沉默过后,霍彦先轻咳一声,率先开口。

    “此次找狈负蛇,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他们还是聊公务的时候最自然,所以,还是聊公务吧。

    “大人请讲。”

    “我要用这狈负蛇,替绣衣察事司审几个重刑犯。”

    “啊,当然没问题。”阿婵会意一笑。

    “那便来商议一下如何部署吧……”

    说着,霍彦先终于神色不再僵硬,向阿婵靠近了一些……

    ***

    云梦县,金粟山。

    夜半三更,山脚密林,阿婵看着面前三个筋疲力尽的重刑犯。

    真难为霍彦先了,竟不怕麻烦将他们千里迢迢带到了这里。

    “还不将几位大人的枷锁脚镣都解开。”霍彦先对绣衣察事司司众道。

    三个重刑犯面面相觑。

    他们都曾是朝野中非常有权势的官员,周崇善、陈德润和徐守昭。

    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巨贪。贪污百姓的税银、营造材木价款总计高达二十万两白银,够穷苦百姓活好几千年,但被抓的时候,他们还依然在筹划如何贪没下一年的银子,简直罪大恶极!

    直至被押送到大理寺,三人依旧傲慢顽固得很,怎么审都不说将贪污巨款藏在哪儿了。

    问,就是满脸不在乎。反正他们最后无外乎就是个死,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没什么好怕的。

    但那些堆积如山的财富,还得留着给他们的子孙后代享福,因此无论大理寺如何盘问,他们打定主意就是一个字也不说。

    迫于无奈,大理寺才将三人移交给绣衣察事司,希望以霍彦先的手段可以让他们坦白贪污款的所在。

    但霍彦先一直冷处理,没有管他们。以至于三人心中暗暗觉得,这绣衣察事司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进来好几天了,无事发生,渐渐也都放松了警惕。

    却没想到,几天之前,绣衣察事司的人竟逼迫他们半夜从睡梦中起来,顶着酷暑,从桓安一路走到这里,风餐露宿,幕天席地,这跟流放有什么区别!

    他们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苦。

    饶是这三人在大理寺还端着架子,此刻也脚底板搓火,走掉了半条命。

    但现在,霍彦先看着三位曾经一手遮天位高权重的朝廷重臣,却像在看新玩具一样。

    “三位大人,这几天路上风景如何?”

    霍彦先微笑问道,但那戏谑的眼神看得三人脊背嗖嗖发凉。

    不待三人应答,他又道:“遗憾的是,悠闲的日子结束了,今日咱们来玩点新鲜刺.激的,如何?”

    三人不由得再次面面相觑,眼神透出惊恐。什么东西?过去这几天把他们一辈子没走的路都走完了,霍彦先管这个叫悠闲?!

    他今天还要耍什么花招!

    三人腹诽中,但见霍彦先确实非常悠闲,手里甚至捻着根草在玩儿。

    只听得霍彦先道:“若三位今日能走出这山林,那霍某就做主,还三位自由。”

    阿婵听着,在一旁暗暗翻了个白眼,怪不得人家说绣衣察事司办案迅速,这霍彦先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看他是没打算让这三个人活着回桓安。

    只见霍彦先命人就地扎营,整个绣衣察事司的人真的好像对三个重刑犯视若无睹,任他们逃跑。

    三人半分摸不着头脑,但心知肯定不对劲,不知道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活。但现在枷锁脚镣都已取下了,没有任何束缚,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于是三人视线一对,转头撒丫子就往深山里跑。

    待到三人的身影隐没入密林,霍彦先才收起戏谑目光,对阿婵正色道,“开始吧。”

    ***

    原来,阿婵这次要捉的狈负蛇,生性喜欢在深山中捉弄过路人,躲在阴暗处像猫溜耗子一般,把人往死里玩。

    玩够了,再吸食.精气,顺便将尸体啃咬一番,倒也不是专门为了吃,就是纯粹的好玩。

    因狈负蛇周身冰冷,最喜欢人在绝望跑动时热血沸腾的口感,软嫩弹牙。

    阿婵刚才已在山中看到雾气显现,星月倒流的天象出现,搜寻到了狈负蛇出没的方位,用山蜘蛛丝将其捉拿。

    此刻,她将狈负蛇悄悄放开,让其追踪三个重刑犯而去。

    那狈负蛇开始因为被捆缚住十分气恼,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又恢复了自由,正好那三个重刑犯撞在自己枪口上,便以为是他们三人搞鬼,它本就心胸狭窄,瞬间亮出獠牙准备报复。

    阿婵和霍彦先则攀上高树,跟随三人脚步,不断看着狈负蛇如何戏耍三人。

    ……

    “周大人,陈大人,不对啊,这不是刚才咱们留下的记号吗?”

    三人之中,徐守昭年轻些,眼睛也尖些,在黑灯瞎火的密林树上看到了之前他们为防迷路而系的布条。

    起初,他们三人还跑得很起劲,但跑着跑着突然觉得脚下被绊了一下,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狈头蛇身的怪物,阴狠地盯着他们,不论他们往左跑还是往右跑,它都如影随形。

    但跑了一会儿,那东西又不见了。

    开始三人还能勉强应付,觉得这东西并不像狼和蛇,上来就扑咬他们,他们还有活路。

    可随后三人越发觉得,怎么不对劲?!

    为什么每跑一段时间,那怪物就会出现一次,而且它的目光越看越渗人,好像充满怨恨,又透着讥笑,仿佛故意要把他们玩儿死一样?!

    就这样,从半夜到天将亮,三人一直在林中四处乱窜。

    他们平日出门都坐轿骑马,如今这样不吃饭,不喝水,一直跑,跑得三魂七魄原地升天,但无论怎么都跑不出那怪物给他们画出的圈子,简直绝望至极!

    “还挺能跑。”阿婵很是佩服,不愧是从老百姓嘴里一钱一钱抠出来的巨贪,像他们这种锲而不舍地求生精神,干什么都会成功,可惜,遇到了霍彦先!

    啧,好可怜。阿婵心想。

    所以说,人活着最好遵纪守法,不要犯事儿,犯事儿也不要被霍彦先抓到。

    任何一个犯人栽到霍彦先手里,你也会觉得他命苦。

    阿婵一面想着,一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人从一开始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直到后来,三人连续第十次重遇自己沿路留下的记号,才终于面无人色地尿了裤子,崩溃大哭,口吐白沫,奄奄一息。

    “救命啊——”陈德润绝望嘶吼。

    周崇善赶紧捂住他的嘴,“快闭嘴,别把那东西引来!”

    此刻,虽然三人很累很绝望,但狈负蛇更是累到连蛇形都走不稳了,但是它停不下来,根本停不下来!

    它不知道自己到底沾上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每当想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就会莫名其妙被那个东西刺一下,那刺痛如遭雷劈,所以它根本不敢停下,只能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围着三人转。

    啧,好惨。霍彦先心想。

    他看着阿婵用符箓催命似的催那狈负蛇,哪怕它累了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儿都不许,一副累到抽搐的模样,心中再次感叹,错失人才!

    当时他在马车中提出要用狈负蛇审重刑犯,阿婵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两人商量部署方案流程,那默契程度简直是一丘之貉,哦不,一拍即合。

    霍彦先再次深深觉得遗憾。

    可惜阿婵志不在此,不然她若是能够加入绣衣察事司,那他们办案配合不知道会有多默契!

    “还差多久?”霍彦先问阿婵。

    “快了。”阿婵看看天色,“再玩一会儿药性就激发得差不多了。”

    原来狈负蛇要想入药,也得需要它不断运动,在体力消耗到最顶峰的时候取其胆汁,药效才是最好的。

    于是两人又在树上静观三个巨贪和狈负蛇一脸生无可恋却又必须互相折磨的情景,感到十分满意。

    ……

    过了半晌,当第一缕天光打透枝叶,阿婵终于道:“好了,收吧。”

    霍彦先点头。

    随即,阿婵用符箓催着狈负蛇,将三个重刑犯赶鸭子一般赶到了绣衣察事司扎营的地方。

    霍彦先已经率先回去坐在了太师椅上,喝着茶,捻着草,笑着看向三人。

    “霍大人!救命啊!霍大人!”三人鬼哭狼嚎。

    以为正要经历第十一次鬼打墙的三人在黑暗中崩溃了一个晚上,此刻终于见到天光篝火,见到了活人,见到了霍彦先,简直就像见到了亲人一般,如蒙大赦!

    要不是绣衣察事司司众将三人绑起来,他们那架势恨不得就要冲上去抱着霍彦先的大.腿不撒手。

    几把老骨头散了架一般摇摇晃晃,大字型躺在地上就差一命呼呜。

    刚能如释重负地躺在地上歇口气。

    下一刻,就听到霍彦先拖着尾音,慢条斯理地说:“行了,风景也看了,山也逛够了,开始审讯吧。”

    三人:“……”

    不如直接让他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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