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平嘴里嚼着饼,话说的含糊不清:“我也不知道,我从小就在边塞长大,听人说这地方是北塞,那就是北塞。具体哪一块的,不清楚。”

    “那你家里几口人?”老贾追问。

    “二十——八。”这回薛长平刚好咽下一口干饼,说的清晰。

    两道疤正捧碗咕噜咕噜喝粥,听罢一口喷了出来,双眼瞪大,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二十八口?老子在边塞呆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听闻。算上老的···猪一窝也生不了这么多吧?!”

    老贾白了两道疤一眼:“她说二十八你还真信。”边说边嫌弃的拿出帕子擦了擦身上被喷溅到的地方。

    而兰花正坐在两道疤对面,糟了灾被喷了一头,茫然坐在原地,手里的碗端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薛长平啃着手中的干粮,装作无意瞥了眼正在皱眉仔细清理衣上污迹的老贾。

    这两人贩子真有意思,这个两道疤看起来是头脑简单、靠蛮力行事的粗人。他的做事方式虽然粗糙,但做事儿的狠劲有,身上杀气重,以前肯定做杀生类的活,对塞上也熟悉得很。

    而这个老贾,心思缜密。两人中大部分主意应该都是出自他手。但他并非边塞出身,曾经干的应该比眼下这勾当体面。尽管穿得普通,但从头发丝到脚尖都格外讲究。

    边塞之人,常年奔波于尘土飞扬的环境中,对衣物上的灰尘泥污习以为常,不会像老贾这样对污秽深感厌恶,仿佛见到了什么脏东西。更别提他竟然还随身带着手帕,就连边塞上的小娘子都不会随身带帕子。

    老贾身上的污渍不多,轻轻几抹便清理干净,随后目光转向薛长平,眼底的笑带着一丝阴狠:“小丫头,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说,耍滑头最后遭罪的还是你自己。”

    薛长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叔啊,我是北塞上来的你也知道,北塞来的不是孤儿不就是家里头穷得叮当响的么,这种身世有什么好问的?我不过是个孤儿,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你们也要卖了我,问这些难道还能多卖几个钱?弄的就跟县姥爷审犯人似的······难不成,您以前还是个官儿?”

    老贾看了薛长平一眼,继续喝粥:“你不是说你有个二哥么?”

    “人名字就叫二哥,又没说是我亲哥···你当初叫我去看马,还说自己家里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儿,难道你真有孩子?”薛长平好奇的看向老贾。

    一旁听热闹的两道疤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老子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他跟哪个婆娘好过,光棍一个!哪有什么孩子?那不都是骗你的——”

    话音刚落,老贾的冷眼瞪了过去,立刻让他收声。

    薛长平嘟囔道:“你看,就你们大人整日满嘴谎话,还怀疑我们说假话,小孩子是不会骗人的。”

    兰花看了眼薛长平,眼神怪异,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两道疤摸着自己的下巴,倒觉得这小丫头性格实在,说话直爽,只有北塞上的人才这般性格,就是有点皮了。

    薛长平继续吃饼,随口问:“大哥,你们俩也是北塞人吧,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现在要做这种买卖?是赚得多么?”

    老贾缓缓道: “这不是你该管得。”

    “吃好了带她们两个换衣服去,待会儿赶午市,沈老板也差不多那个点来,军爷的车待会儿就来,我去接个应。”

    两道疤应下站起身示意两人跟上。薛长平刚吃完右手的饼,飞快叼住左手的饼,跟了上去。

    兰花一直在小心地清理身上的污秽,几乎没怎么吃,见两道疤起身,只好急忙跟上。

    进屋后两道疤又叫兰花和薛长平在屋内等着,自己去马车里头拿东西。趁他出了门的间隙,薛长平咬下一口嘴里叼着的饼,随即把剩下的分了三份给地上坐着的三个姑娘,道:“我咬过了,你们将就下吧,有的吃总比饿着强。”

    三个姑娘微微愣住,似乎根本没料到薛长平居然会分吃的给她们,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来大口吃起来,她们饿了一天一夜了,中途又因为跟着逃跑,被废了嗓子和腿脚,边吃边流泪。

    兰花盯着薛长平手里的饼,咽着口水,肚子突然叫了一声,便红了脸小声说:“我…我也没有吃饱。”

    “刚才有的吃你不吃。”薛长平斜了眼兰花,还是把自己咬下的那块递了过去:“沾过我口水了,你还要么?”

    兰花点点头,撇嘴,喃喃道:“总比臭男人嘴里剩的好。”

    “什么?”

    “没什么,要,我要。”兰花忙不迭回答。

    薛长平听到门外渐近的脚步声,催促道:“快点吃完,别叫他们看见了。”

    两道疤应声推门而入:“你们俩过来把衣服换上!”

    兰花背过身拼命咽下去嘴里的干饼,随即低头转过身来,地上那三个姑娘赶在两道疤进门前将饼全塞进嘴里,只低着头,也不哭了。

    兰花低着头接过衣裙不敢与两道疤对视,小声问道:“大人,我们去哪里换?”

    “就在这儿换。”两道疤面无表情答道。

    兰花愣了愣,带着一丝尴尬:“大···大人,我能不能去弄些清水洗洗头发···这样实在有些难以见人,不太体面。”

    两道疤神情显然有些不悦。

    薛长平侧目看了兰花一眼,对两道疤道:“大哥,你看她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头发上挂着喷出来的粥,那人家老爷看了,凑近一瞧,本来值一百两,这下就只有十两,你岂不是亏了。”

    两道疤转念一想,也对,于是道:“那你去厨房里头洗洗,记住院子落了锁的,别想着跑!”

    “是!是!谢谢大人。”兰花快速谢过,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这边薛长平已经开始换起衣服来了,她将新衣裙往自己衣服外边一套,本身衣服就单薄,再穿一套也不显得臃肿。她从来没穿这种姑娘家的裙子,一片布,这里一根带子,那里一根带子,弄的人半天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哪根该跟哪根系在一起,衣服挂在身上晃荡来晃荡去,说不出的滑稽。

    两道疤坐在堂上见状不禁开口嘲笑:“瞧你这孬样,前后左右都分不清。活像那猴成了精,偷人的衣服穿。跟老子当年第一次穿盔甲的时候一个样哈哈哈哈——”

    薛长平手中动作微微一顿,抬头神色微微惊讶:“原来大哥你以前是当兵的呀,难怪!我第一眼就觉得大哥威风凛凛,同一般人不一样。”

    两道疤挑眉,嘴角搭拢没什么表情,眼底却闪过一丝很受这番恭维的优越:“哦?哪里不一样?”

    薛长平停了动作,清了清嗓子,夸赞起来:“首先您这体格就健如虎狼,一举一动威猛十足,绝非常人!尤其是您说话,中气十足,没在军中练过十几年肯定没有这么浑厚的内力!再者,您说一不二,言出必行,不禁让人感觉到军中的森严纪律,这气魄,简直了——”

    两道疤不是老贾,从不细思别人说的话,况且是这么个小丫头说的话。被这一番话捧得心里高兴上了天,畅快笑道:“你这丫头确实实在啊,夸人都这么实在昂?不错,我以前确实是军营里头的,还有个不小的官职。”

    “那可不是一般的军队,是太元最厉害的北···”两道疤似乎是顾忌到什么,脸色变了变,语调低了下去,“不过那也是老久之前的事了,我跟你差不多,后来也生活在这北塞上,这里比南边更适合我。”

    薛长平面上仍旧笑眯眯,心里了然。方才老贾问她来历的时候,她只说了其中两种的北塞人,实际上还有第三种——有不堪回首过去的人。

    因为内地中原待不下去,被驱逐至此。

    薛长平像是家里乖巧的小辈,好奇追问:“那您和老贾叔是怎么相识的?”

    “我在北塞的时候替人接些活,是老贾找上了我,他看我强壮却穷困潦倒,就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一起做生意。他有头脑,有门路,这买卖虽见不得光,却能赚不少钱。北塞上买卖人的多了去了,我们不干也有别人干,在我这儿你们还有饭吃,有些人贩子可是毫无人道,你要是碰上了哪还能好好站这儿说话?”

    两道疤说着看了眼地上坐着的三个,冷声:“她们那是不守规矩,把老子的话当放屁,废手废脚也是应得的。”

    薛长平心底琢磨,这人贩子里头还有互相瞧不起的?不过那个老贾口音听着也不像北塞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买卖?既有门路,又为何非做贩人的买卖?

    不等薛长平琢磨完,兰花换好了衣裙,迎着日光清丽地步入屋中。

    两道疤双眼一亮,满意点点头:“老贾的眼光,挑的衣裳是不一样啊,这下子不狠狠宰死那老东西。”

    又示意兰花,“你帮她把衣服穿好,这丫头衣服都不会自己穿,白长手脚,孬得很。”

    薛长平:“······”

    还没等兰花走近,老贾正好回来了,附在两道疤耳边说了些什么,两道疤颔首搓搓手:“走了走了,开市了。”

    那三个姑娘在院门口就被人用马车接走,兰花和薛长平则各自被关进一个木笼子里头。

    薛长平又被黑布蒙住双眼,坐在笼子里心底感慨:真是没想到,狗见怪的,头一次进城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还真是特别······

    四周的人见笼子里关着人也见怪不怪,不过频频有人侧头看向兰花那个木笼,被那美貌所吸引,也知道自己买不起,只看几眼就匆匆走了。

    “这次你们就弄来这么两个人,这有什么好挑的?刚才我从周老头那儿来,他那儿的人比这多得多,叫我随便挑,我还打算来老贾你这看看再说,这么一看···也没什么可看的嘛。”

    薛长平坐在木笼子里,微微侧头偏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道声音听着大概是年纪在四五十左右的妇人。

    “诶哟!李妈妈来了!”老贾立即挂上笑脸,赶紧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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