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摇摇头:“去得意楼的都是文人雅士,更有达官显贵,我们这般身份的人,是不能去的。”

    “这有什么不能去的?”陶夭又将自家荷包袋子拍在桌上。

    “达官显贵,哪里就是天生的?”她有钱了呀!底气当然爆棚。

    “再说了,本朝皇帝也是起于微末,凭着军功,才能坐稳着江山。那前朝的贵族如今算什么,还不是……唔唔唔……”她疯狂拍着沈卓捂住自家嘴巴的手。

    后者给了她个不可乱说的警告眼神,这才放开她。

    “这会儿不知道避嫌了你?”

    “小陶,切莫胡说。”

    “不是我哪胡说了?”她这说的都是史书上白纸黑字记录的好吧?

    “做什么呀!”窗外,谢令辰将自己的笔一丢。

    刚刚那声女人的尖叫,害得他笔抖了一下。

    画了一天的初春白梅图,就这样被毁了!

    毁了啊!

    谢令辰长叹一声,心中不由涌上些烦乱。

    这衙门里也完全不得清净。

    听方才那声音——正是今日被自己误认为厨娘的那女子。

    他索性将笔一扔,人倚在门外花圃的栏杆上。

    屋里头的女声还不绝于耳,谢令辰终于忍不住开口:“果然古人诚不欺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说得风轻云淡,语调不疾不徐,声音却刚刚好。

    陶夭在屋里头就能听着。

    她顿时不乐意了,猛地推开门,声音带着几分恼火:“你叫什么呀?你知不知道在别人家门口吵闹很不礼貌啊?”

    “姑娘,你吵着我作画了。”

    “画?”陶夭瞄到画架上那幅白梅图。

    满幅的白梅疏影横斜,犹如初雪覆枝,清冷却不失生机。

    梅花点点,墨色枝干错落,欺霜赛雪,将一点春意衬托得分外动人。

    呦,这画还不错看么!

    只是……原本宛如天成的画面上,却有一道横出的枝杈,从左下角向右上方延展,若一根不该存在的刺,破坏了梅林的疏密,像是画者在最后一刻仓促而为。

    “好好的一幅画,就毁于你这个小女子的一声叫唤,真是可惜……可惜了!”谢令辰拿过一旁折扇。

    “不就会画个画么?谁不会啊?”陶夭瘪瘪嘴。

    初春时节还打扇,卖弄的什么风雅!

    “本姑娘我呀,画得可比你强。”

    “哦?”谢令辰平生最得意于自己的画技,如今竟被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看轻,心中恼意更甚。

    “姑娘也善丹青?”

    “那当然!和你比呀……那简直是杀鸡焉用牛刀。”陶夭口无遮拦。

    “既如此,不如姑娘就同在下比试比试?”谢令辰自负于一手妙笔,连功名都看不上眼,此时自然是不肯放过。

    “我……你等着!”

    “姑娘莫不是怕了?”见陶夭就要回房,谢令辰折扇一扬,挡住她去路。

    “你还不配本姑娘出手,我让我夫君和你比!等着啊!”陶夭气鼓鼓的。

    扇子差点打着她脸了!

    “什么?”沈卓也听到了外头的口角。

    “来得正好,你赶紧的,和他比比作画!”

    自己不是不能比,但是她的画技一般,只擅长画牡丹花什么的,还得是照着标本临摹。

    陶夭一把拉住沈卓胳膊。

    她没忘记自家度牒上的图像就是他的手笔。

    那可称得上栩栩如生了。

    “我警告你啊,只能赢,不能输!”她可不能平白无故受这种气。

    “小陶……”沈卓只当陶夭是心虚。

    他转头去看画作。

    “这位公子的画作……构图得体,笔墨灵动,尤为难得的是那白梅的疏影错落之间,自有冷艳孤高之意,似雪中生火,又添几分清寒之美,已是上乘之作。就不必……”

    “你是……”得了这一通夸赞,谢令辰心下微喜。

    “在下是衙门仵作,沈卓。”

    “仵作?”谢令辰的眉峰微挑,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这位姑娘说,沈兄你画艺卓绝?不如借此机会,让在下开开眼界?”

    陶夭见状,立刻开始打边鼓:“那是,我夫君的画风高雅,意境深远,尤其擅长写实!什么人间百态,山川湖海,他都能画得栩栩如生!”

    谢令辰嘴角一勾,“哦?那真是让我好奇了。不如沈兄赐教一番,让谢某见识一下这写实之美。”

    “沈某……只得些末技,不登大雅之堂。”平时他就是用来画尸体的,哪有这闲心附庸风雅?

    沈卓原本不想多生事端,陶夭却在一旁拼命撺掇。

    “去呀,去呀!这可是难得的机会,给他露一手嘛!”

    沈卓抬头,见谢令辰的眼中冒火,显然是不打算轻易放过自己。

    被人纠缠这事,他有经验。

    最终,沈卓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便画一幅罢。”

    不多时,沈卓便已完稿。

    他本无意争锋,便只是随意画个交差。

    陶夭凑过去看,没成想,画上竟是一盘刚出笼的包子,包子皮的褶皱上还有氤氲热气。

    陶夭立刻对着画作指指点点,一副品鉴大师的模样:“你们快看!这幅画的意境可谓深远呐!”

    此刻,就算沈卓画得是狗尾巴草,她都能夸出牡丹样来。

    “姑娘,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不好吧?”

    “谁说瞎话了?这包子可不单单是包子,是人间烟火!是画者对生活的热爱啊!”

    陶夭满嘴跑马。

    “瞧瞧这热气,还有这包子的纹理,看着就让人食欲陡增啊!”

    谢令辰脸色有些复杂,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沈卓亦扶额。

    实在没眼看。

    陶夭继续煽风点火:“这才是真正的写实派大家!谢公子,你的白梅图固然有文人雅致,但未免太过孤高。相比之下,沈卓的画更有温度,更能让人觉得生活美好,你说是也不是?”

    谢令辰冷笑一声:“倒是妙极,看来在下倒该好好学学这烟火气了。”

    沈卓揉了揉眉心,无奈地低声道,“小陶,你真是——”

    唯恐天下不乱。

    此时,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姑娘正在厨房转悠——她想要做点心哄哄沈卓。

    毕竟,刚刚闹的这一遭,显然他是不认同的。

    陶夭在府衙的厨房里转悠,闭着眼,享受着厨房的肉香,脑中盘算着该用什么哄沈卓这个甜点控开心。

    不一会儿,王厨娘便进得门来,开始整理食盒。

    瞧见王厨娘收拾得当,手中提着个竹篮,准备出门,陶夭笑嘻嘻地凑了过去。

    “哟,厨娘姐姐,这么忙呢?”

    “陶娘子啊,多日不见了。”王厨娘脸上亦露出热络的笑:“这不,给少爷去拿点菜。”

    “哦……”陶夭随意倚在一旁的案台上,眼尖地看见台子上摆的几个盘子,眼神顿时一亮——这不就是谢令辰食盒里头装得意楼点心时用的盘子么?

    她随手拿起其中一个,在手里翻来覆去:“厨娘姐姐,你这盘子花纹好别致啊,得意楼的啊?”

    王厨娘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后便笑了起来:“哎呀,他家点心做得好,我替我们家少爷定过几次点心,这不,盘子还得给人送回去呢。”

    “哦?”陶夭眼神微微一眯,语调拉得悠长:“谢公子可是懂吃的人啊。”

    王厨娘接过餐盘:“陶姑娘说笑了,不光是咱们谢家,这州府的达官显贵,哪个没去过得意楼呢?”她匆忙地将台子上的东西收进篮子:“陶娘子,我这儿还有事,就先不陪你聊了。”说罢,不等陶夭开口,她便拎着篮子快步离去。

    目送她的背影远去,陶夭拿指尖轻点着其他普通盘子,低声嘟囔道:“得意楼,本姑娘今日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陶夭一进得意楼,便被大厅里热闹的客人惊住了。

    座无虚席呀!

    扑面而来的是酒香与菜香交织的浓烈气息。

    大堂宽敞明亮,四周摆满了精致的瓷瓶,上插应季鲜花,尽显雅致与奢华。

    这层热闹非凡,酒客们推杯换盏,笑声喧天。

    伙计如梭如流,提着盛满菜肴的托盘四处奔走。

    台前,甚至还有说书人摇着折扇,引得听众连连拍手叫好。

    她眼看着王厨娘进了厨房,也没有惊动人,而是往螺旋木梯处去。

    陶夭登上二楼,只觉心神陡然宁静下来。

    楼梯转脚的桌旁点着青铜香炉,焚着幽幽檀香。

    包间外都挂着竹帘,每间房还有雅致的名称。

    陶夭又踏上三楼。

    楼中装饰更为讲究。

    廊外屏风绣着珍禽异兽,壁挂名家墨宝。

    还备有一架古琴。

    此处显然是得意楼的核心之地,专供达官显贵与豪客享用。

    陶夭环顾一周。

    难怪这里能被誉为府城中的“风雅之地”。

    此时,三楼的正堂中,掌柜的正悠哉地扒着算盘珠子。

    见陶夭进来,他眉头一皱:“姑娘,我们这儿可不接待客人,若是来预约的,楼下请——”

    “哎呀,你别急呀,听我说嘛!”陶夭不慌不忙,背过手去:“掌柜的,我知道得意楼名声在外,您一定觉得生意已经够好了,对吧?”

    掌柜的笑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回答。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陶夭不动声色,继续说道:“但掌柜的,您有没有想过,既然能做到全城最好,为何不能成为全州最好的,甚至让外地商贾来此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您家酒楼的点心?”

    掌柜的微微一愣,放下茶杯,盯着陶夭:“姑娘,你这话倒是有些意思。可我们得意楼的菜品现下供应都快跟不上了,可不是说想扩大就能扩大的……”

    “没错。”陶夭点点头:“但您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现下喜欢您家点心的,都是本城的显贵。若是你不能够让他们持续保持新鲜感的话,有朝一日,也难免他们会厌倦了这口味呀?”

    掌柜的眉头稍稍皱起:“姑娘的意思是?”

章节目录

棺中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莲反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莲反并收藏棺中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