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月搀扶着徐方士,等在吴覆的王帐之外。林山先行掀开王帐厚重的帘子,进去禀报。

    片刻后,林山走出了王帐,对徐方士道:“君上有请。”

    楼月搀扶着徐方士,进入了王帐之中。

    王帐极大,却极空旷,除了正中一张巨大的案桌外,便只有靠西侧一张行军榻,以及那榻前挂着的一身黑色盔甲、与一柄长刀。

    除此之外,毫无任何装饰,不见任何主人的私人品味。

    仿佛这王帐的主人只是一个处理政事的机器,没有任何私人的情感。

    那张巨大的案桌后,吴覆正高坐其后。

    楼月偷偷看了他一眼。

    那张脸面庞肃沉,少年的眉眼长开了许多,气势也已经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性了,威严而冷漠,黑发黑衣黑瞳,如最深的夜,暗沉沉。

    因是在处理军务,所以他并未着甲,只是穿着一身黑色暗纹的衣裳,银色的发冠束着他乌黑的头发,那张严冷的面目上是迫人的英俊。那方案桌上黄色的烛火跳跃着,却并未给他脸上染上暖意,让他那张冷峻的脸愈发显得漠然。

    案桌之下,有人跪在下面。

    楼月搀扶着徐方士进帐时,恰听到吴覆的声音响起。

    他冷漠地吐出一个字:“斩。”

    “传首三军,曝尸校场。”

    他的声音相比七年之前那个少年,亦沉稳许多,却也威严许多。

    那声音中,如今不带一丝感情,没有一丝人味。

    那地上跪着的属下不敢抬头,立刻应了一声:“是!”

    然后站起身来,弓着身子向后退去,直到走到王帐门口,才敢转身离开。

    楼月怔怔地听着吴覆那简短的话语。

    生杀予夺,他如今确确实实,是一个手掌大权的君王。

    与以前那个低垂着眼、沉默望她的少年截然不同了。

    极陌生。

    林山近前,弯腰躬身,极恭敬地向吴覆禀报,“君上,江北方士徐石到。”

    吴覆的目光便落过来。

    徐方士行到王帐中央,下跪,楼月搀扶着他,便也一起跪下。

    “江北方士徐石,拜见吴王。”

    楼月叩首在地,感受到那熟悉却又陌生的目光,极有份量地落了过来。但对她只是一扫而罢,因她没有丝毫值得那目光多停留的地方。

    那目光威严而冰冷,长久地落在徐方士的身上。

    “江北徐方士……”吴覆道:“寡人早闻徐方士大名,昔年征召天下方士、大巫,奈何方士一直拒绝,这是何意?”

    这便有谴责的意思了。

    徐方士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道:“老朽年老体衰,实不堪舟车劳顿。”

    吴覆脸上挂起冷笑,对徐方士这理由显然是不信的。

    不过他却按下了这个话头,并不追究。“听闻徐方士有大能,通阴阳、晓鬼神、观天象。”

    徐方士忙道:“不敢不敢。这都是以讹传讹。”

    徐方士虽名声在外,盛传他有大能,甚至民间还有传闻说他炼丹有成,已活了好几百岁的呢。但这种民间传闻当不得真,自己几斤几两,徐方士还是知道的。他不过喜阴阳术数之说,好黄老之学,常夜观天象,常年自己炼丹自己吃,隐逸世外,餐云卧石罢了。

    吴覆却道:“方士名声是否讹传,待会儿便知道了。不过……”

    他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身体前倾,目光如鹰,“徐方士,你知道寡人杀过多少沽名钓誉的方士、大巫吗?最好不要欺骗寡人,不然……寡人不介意手上再多一点鲜血。”

    这话中的寒意与杀气,让徐方士悚然一惊,纵然徐方士见多了达官贵人,却也不曾见过如吴王这样有惊人气势的人。忙道,“不敢!不敢!”

    而后,吴覆冷声道:“方士上座。”

    一直侍奉在一旁的林山,将跪地的徐方士搀扶起来,塞进了一旁的坐席上。

    林山知晓,这是君上要与徐方士单独会面了,其他人等都要退下。

    于是,林山躬身退下,退到王帐中央时,又顺带带走了那个照顾方士的女子。

    那女子像是被君上的气势所慑,俯首在地,不敢抬头,一直有些呆呆的,被林山一拍,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跟着他出了王帐。

    站在王帐之外,楼月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思绪才慢慢回过神来。

    这就是七年后与吴覆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了。这样简短,这样陌生。

    楼月怔了半晌,只觉得自己脑海中一团混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怔然了很久,直到脚都站得麻木了才终于挪了挪身子。

    不知吴覆会与徐方士交流多久,王帐外守卫森严,亲卫穿甲持矛,煞气十足,楼月稍有动作,他们就立刻狠厉地望过来。

    楼月不敢多待,便立刻离开了,准备先回去徐方士的帐篷再说。

    但回程路上,她路过校场,看到校场上的旗杆上,高高地挂起了一颗人头。那颗人头血淋淋的,显然刚刚被斩杀。

    楼月一时不妨,目光一下子撞见那血淋淋的场面,视线被那颗人头充满,立刻便动弹不得,浑身汗毛耸立,就连呼吸都立刻屏住了。

    她一下子想起刚才在帐中,吴覆那威严又冷漠的话:“传首三军,曝尸校场。”

    这颗高悬的人头,是吴覆的命令。

    穿黑衣的将士们站在旗杆之下,乌央乌央的,却毫无声音,沉默地注视着那颗人头,然后又沉默地散开。

    楼月不敢多看,低着头,连忙离开。

    ……

    其他人等离开了王帐之后,吴覆从宽大的案桌后才起身。

    他身量高大,今日未穿甲,显出黑色衣裳下的宽肩劲腰长腿,那是一副精悍的身躯,蕴含着威猛的力量。

    他落座在徐方士的席案对面。

    二人中间的席案上,茶杯中袅袅水汽蒸腾而起。

    徐方士已是知天命之年,虽然这些日子因为被山匪关押、又舟车劳顿,很是受了一番苦头,但休息了几日,也渐渐恢复了过来。他须发皆白,清瘦而长须,很有仙风道骨的气质。

    而且他年纪大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过,虽然一开始被吴王周身迫人的气势吓到了,但徐方士很快恢复了过来,维持着自己老神在在的模样,心道:吴王找他,跟别的达官贵人所求,应无二致——无非就是让他炼丹嘛。

    这倒不难,反正在山上炼丹也是炼,在军营炼丹也是炼。徐方士很有些随遇而安的气质。

    而且,徐方士又不骗人,他可从没说自己的丹药吃了能长生、能延年益寿,这都是以讹传讹。

    但徐方士却想茬了。吴王开口,问的却与炼丹毫无关联。

    水汽蒸腾中,吴王黑衣黑发黑瞳,面色冷厉,眉眼肃然,低沉问,“听闻方士有大能,擅长通阴阳、晓鬼神。”

    “敢问方士,可会招魂之法?”

    招魂?

    招魂乃民间一习俗,据说在人去世之后第七天,至亲之人口中连连呼唤“魂兮归来”,能指引魂魄归家,及时投胎转世,不至于落成孤魂野鬼。

    徐方士作为方士,招魂仪式也是会的。不过相比炼丹的大名,招魂不过是不起眼的小事罢了。不过吴王既然问到他这里了,那么他便干脆点头应承,问道:“敢问吴王,那人过世几日了?”

    吴覆默然良久,闭目缓缓道:“……七年。”

    七年?

    徐方士一愣。“七年?这……时日甚久,招魂已无必要。七年了,那魂魄或已投胎转世,或已魂飞魄散了。”

    “不会的!”谁知,那威严的吴王一听,却立刻否定了他的话。此刻,他如一个孩童一样,对自己不愿意听到的回答,只是断然否定。

    “她不会的!”

    她是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魂魄,只是暂时失去了所居的身体,所以一直不曾出现。

    她一定还在世间的某处飘荡着。

    一定是这样的。

    徐方士:……

    见吴王对自己的话断然否定,徐方士便也噤口不言了。

    他只好道:“老朽浅薄,君上恕罪。”

    言外之意就是,招七年前的魂魄,另请高明吧,他没这个本事。

    吴覆听出了徐方士的意思,他攥紧了手掌。这些年来,他遍求方士、大巫,有人说可以招魂,有人又说不行。那些信誓旦旦说可以招魂的,举行了许多或肃穆、或诡谲、或奇怪的仪式,但最后的结果并无二致——她从未归来。

    或许,招魂本就是无用的。

    江北徐石,大名鼎鼎的方士,如果连他也说不行,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希望?

    但吴覆不放弃,他不能放弃。于是,片刻后,吴覆又道:“听闻徐方士极擅卜算。还请方士为我卜算一下。”

    “那魂魄……她……如今身在何方?”

    说到“她”这个字时,年轻的国君声音格外低沉,似有无限情绪翻滚。

    不知不觉间,他已不用寡人自称了。

    徐方士的大名,一半来自他擅长炼丹,另一半则来自于他神乎其神的卜算,据说他算卦从无遗漏。不过近些年来徐方士隐居不出,已极少为人卜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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