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顶层。

    幽暗的低矮的阁楼,陈列架上摆放着远古野兽的头颅,白骨森森,年岁悠久得有些斑驳。

    墙壁由梨花木拼接而成,圆孔的钉洞密密麻麻,遍布墙体。

    中间,更是令人头皮发麻,一张宽大的人形斗篷被钉在墙上,宛若曾经殉道而死的圣子。

    零星的白色丝带缠绕四周,纵横交错,牢牢地拴住墙上的斗篷。

    倒影在烛火中摇曳,犹如被囚禁的神明。

    “滋滋。”

    古老的铃声从屋顶坠落,扰了清静。

    “祭司大人,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您准备好了吗?”

    “嚓。”镜子前,一盏油灯亮起。

    黑暗中,明灭的烛火印出一张苍白腐朽的面容,黑色的血丝从脖颈一路攀爬,布满了整张右脸颊,状貌惊恐。

    干涸的嗓音响起:“我知道了,十分钟后到场。”

    门外响起远去的脚步声,阁楼又陷入了死寂。

    祭司取下墙上的圣袍,行动迟缓地套在身上,用帽子藏住满头白发。

    黑色纹路依旧露在外面,他没有在意,推开吱呀作响的阁楼,走进白色的长廊。

    从黑色跨入白色,祭司拖着长袍,在迷幻的LED灯光中踽踽独行。

    直到尽头。

    针孔镜头扫描后,智能AI响起欢快的电子声:“祭司大人您好!祝您工作愉快!”

    工作。

    作为神职人员,祭祀、净化就是工作。

    门背后,指挥官早已等候多时。

    他站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最近污染区能量不稳,辛苦您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

    听到他粗粝的嗓音,指挥官明显震惊:“您的身体……”还撑得住吗。

    肉眼可见的,诡异的黑色纹路又生长了起来,眼看着将要吞噬整张脸庞,祭司慌张地拉下帽檐,只露出一点下颌。

    指挥官似乎习以为常,主动探了探他的脉搏,虚浮杂乱,糟糕透顶。

    “您的情况不太乐观,要是不行的话,我主动上报亲王,让下一任祭司提前接替您的职……”

    枯瘦的手扣住指挥官的手腕,“不用。我还可以继续。”

    “那好吧。”他不放心地松开手,“对了,天启学院的学生已经来了,我们已经安排人去接了,您要的那名学生也在。”

    那名学生说的是酒时。

    祭司心底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紧绷的表情终于有了缓和:

    “好的,麻烦您了。”

    “需要我们做些额外的安排吗?”

    “不用,根据你们的计划正常安排就可以。”

    “好。”

    指挥官目送他走上净化台。

    这是类似露天斗兽场的禁区,没有观众席,只有围成圈的斑驳墙壁,三米高的净化台坐落在天穹之下,长长的阶梯一路延伸,似乎在等待神邸的降临。

    长袍拂过黢黑的岩石梯,洁白的身影缓缓向上,步入穹窿。

    祭司站在最高点,强烈的自然光倾斜而下,身影瞬间融化在光中。

    指挥官悄然转身。

    “准备——!放——!”

    命令盖过呜咽的风声,强电流的滋啦声响起,门打开了。

    净化台之下传出地狱翻滚的声音。

    猛兽的嘶吼,阴郁的长鸣,湿哒黏腻的咕噜声,一股脑地从地下窜出,饥渴地祈求解脱。

    祭司闭上眼,魏然站立在声浪上空,以一己之力镇压住不安的异种。

    净化,无声无息。

    直到愤怒的呐喊消减,困兽落入安宁,净化台重归圣洁的假象。

    祭司站在那里,悄然无声,凝视着地底下的黑暗。

    千百双眼睛犹如岩浆一般,流淌着,旋转着,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咚。”

    最后一层闸门打开,白色的身影缓缓下坠,消失在穹窿之下。

    白色被黑色蚕食殆尽。

    犹如一场恐怖的梦。

    “!”

    酒时从梦中惊醒,惊恐地捂着嘴巴,生怕呕出什么东西。

    “晕车吗?”柏瑞安关切地递上一瓶水。

    他们刚刚搭乘飞行舰到达白塔边缘,现在换乘着白塔安排的陆地舰,地势起伏颠簸,难免有些不舒服。

    陆地舰没有固定座位,大家靠着舰壁,面对面席地而坐。随行导师欧若坐在中间,背靠驾驶舱。

    此时,所有人关注的视线聚焦在酒时身上。

    七个晋级赛选手里有五个都是老熟人,还有两个,一个射击牛人壮哥,第一次淘汰后心有不服,回去痛定思痛,带着他的完美射击策略卷土重来,誓要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来,最终如愿在第二场比赛中一雪前耻,得到了晋级赛名额。

    他叫什么来着......

    算了,不是很重要,姑且叫他壮哥。

    最后一个,酒时第一次见,据说是院长塞进来的关系户,名字没记住,只记得大概是姓齐。

    姓齐的关系户身着黑色劲装,一脸阴郁地坐在角落里,目光湿冷,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蛇信子,毒死她。

    酒时逃也似地收回打量的目光,唇瓣浅浅地沾了一点儿水。

    梦中怅然若失的感觉依然笼罩在心头,久久不散。

    “不舒服的话躺一会儿,好兄弟我的肩膀借你靠。”柏瑞安慷慨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荡漾着一副“任君采撷”的蜜汁爽感。

    “......不用了。”

    “哎呀,别客气嘛,大家都是好兄弟,互帮互助那是应该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肩膀往酒时的方向送,险些将她怼进隔壁魏紫珊的怀里。

    魏紫珊拉了一把衣服,瞪了她一眼。

    酒时:“......”和她有什么关系啦?

    肩膀被柏瑞安怼来怼去,酒时毫不客气地怼回去,“男男女女的,少拉拉扯扯。”

    她企图用对方的说过的话制止他的发癫行为。

    不知道刺激到柏瑞安的哪根神经,他应激似的:

    “就挤!就挤!就挤!”

    胳膊撞得更起劲,甚至还腾起屁股,挤兑酒时的座位空间。

    魏紫珊被挤得不舒服,但她只和酒时闹:“酒时!你干什么!”

    胳膊也暗戳戳地和酒时较劲,把人往外挤。

    酒时夹在中间,和夹心饼干里的棉花糖似的,被两块生气的饼挤得不像样。

    “哎哎哎!”

    她欻地撑起身,原地投降:“你们够了啊!多大的人了和三岁小孩一样玩儿呢!看我做什么,说的就是你!柏瑞安!”至于魏紫珊,指桑骂槐希望她听得懂。

    真是服了,一个两个的,当她好欺负啊!

    “切。”柏瑞安撇嘴摆头,像只自信心被主人挫伤的大型犬,怄气地抓了抓额前的碎发。

    陆地舰翻越障碍,哐的一声,舰内地动山摇。

    酒时左右脚来回倒腾,直接在甲板上跳起踢踏舞。

    结果左脚一崴,身子向后栽去。

    “唔”

    闷声痛呼。

    她的手按到一条腿,结实但不粗壮,隔着布料,隐隐还能摸到劲瘦的肌肉线条,手感极好。

    于是,手比脑子先行一步,忍不住抓了抓。

    熟悉的倒吸凉气声在背后响起。

    酒时僵硬地扭头。

    郁闻安无奈地闭上眼,克制地长叹了一口气,“你......唔!”

    “嘘!我懂!”酒时一个拳头堵住那张薄凉的嘴:“骚|扰向导,严重警告嘛。”

    “......”

    他的两双手撑在甲板上,支撑着两个人的重量,腾不出手去推开酒时。

    她倒好,整个人压在郁闻安身上,还不让对方说话。

    于是,郁闻安的羽睫轻颤,视线飘落在她的手上,眼神警告她赶紧起来。

    舰艇内,静可闻针。

    拜托!那可是看一眼都觉得是玷污的高岭之花诶,酒时那摊烂泥居然直接砸人身上了,还,还如此,如此......轻薄人家?

    如此视觉冲击,谁都不敢吭声。

    酒时寻思着堵得差不多了,单腿往后撤,准备撑着起身。

    哪料,一只手直接拽着她的手臂,把她从甲板上提了起来。

    她懵然看着堪比大力士的柏瑞安。

    “哎呀呀,一会儿没看住你,你就摔人家怀里去了,你可真会摔。”他嘴里嘀嘀咕咕,把酒时拉回他的地盘,“记得下回摔我怀里,别冲撞了人家,我可不会处分你。”

    酒时:“......”又发什么癫。

    郁闻安捋了捋衣服,像掸走什么脏东西一样,把制服规规矩矩地整理好。

    抬眸睨了一眼,继而阖上。看似抱着胳膊休憩,实则眼不见为净。

    在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手指掐进衣服,恨不得陷入肉里。

    对于疼痛,他毫无知觉。

    脑海中只有酒时和柏瑞安拉着手的画面。

    关系这么好。

    碍眼得要死。

    “天启学院的各位贵宾,陆地舰即将到达白塔核心区域,请各位收拾一下行李,准备着陆。”

    驾驶员的提醒从传声器里扩散,甲板上待命的人接连起身,取下储物区的背包。

    这是白塔为他们的准备的特训包,里面是一个月的生活必需品。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将在白塔内接受基础训练、基因测序、图景构建、以及参加最后的晋级赛。

    椭圆形的陆地舰“嗡”地一声,结束了能源供应,孤零零地停在空旷的泥沙地里。

    舰门像瓢虫翅膀一半,从两边弹射打开。

    以欧若为首的小队集结在陆地舰面前,等待着下一步的指令。

    远处,圣洁的白色高塔以倾斜的姿态直插黄沙泥地。

    巨塔的身后,是看不透的漆黑,孕育着这个世界最恐怖的生命。丝丝缕缕的黑色烟雾飘逸而出,缓慢地入侵蓝色的天空。

    白塔是抵御污染物的前线,也是净区的最后的一道防线。

    一旦象征洁净的白塔沦陷,人类最后的净土也将不复存在。为了这块净土,联邦的优秀战士们前仆后继奔赴染区,用死亡换取零星渺茫的希望。

    结果却是,污染区的扩散速度不减,反增。

    “我们要去那里嘛?”酒时面向远处的白色巨塔,问了一个令人沉默的问题。

    驾驶员走在他们前面带路,沉吟良久,“那座塔已经被污染了,我们恐怕去不了。”

    这是个令人揪心的回答。

    明明酒时两耳不闻窗外事,从未踏足这里,但看着那那座摇摇欲坠的巨塔,感受着脚下的土地传来热意,一层阴云攀上心头,说不出的压抑。

    “我们到了。”

    驾驶员停在一处奇怪的凸起面前,像是一座屋顶,屋檐铺满了泥沙,只有中间的三角区域是空着的,还是黑的。

    “可能得要麻烦各位钻一下通道。”说着,他率先弯下腰,探入黑色地带:“白塔在地下。”

    话音刚落,风沙过境,屋顶前的石碑露出了字迹:

    白塔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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