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岁暮的最后一日,暮鼓方歇,万家灯火次第亮起,爆竹声在满城之中此起彼伏,与孩童们的嬉闹声欢欢喜喜地融在一处。

    纪莘一家被邀去丁家一起守岁,火盆内炭火烧得正旺,堂屋里暖融融的,两家人加万玖说说笑笑地围坐在一处,有的在吃东西,有的在剪纸。

    纪莘拿着剪刀,思绪却飘去了几日前。

    那时她得知万玖的真实身份,立即请邱常发帮忙,去核实万玖离家出走的原因,而邱常发带回的结果证实万玖所言不虚,他确实是因不服家中管束而逃跑,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虽然还有些不安,但纪莘决定不再计较万玖的身份,他巧合来到丁家,她只当他与万家无关好了。

    院子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随后是张小五的叫嚷声,“人呢,人呢,都出来放爆竹啊!”

    “小五怎么突然来了?”丁大叔动作迅速地穿好棉袍,掀起门上的暖帘,推开门看清院中景象后,忙不迭地小跑了出去,“你们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

    纪莘等人各自穿戴好棉袍或斗篷,走出堂屋时,邱常发和张小五刚刚将马车上的几只木箱全都搬到地上。

    张小五叉腰呼出一口气,对众人道:“秾翠阁里的阿姊们说,在一年一次的这样好的日子里,她们懒得应付我们这些男的,所以窈娘阿姊没留老邱,我也被我阿娘撵出来了。我俩只能投奔你们,正好来给你们送爆竹和烟花。”

    “烟花?”阿凝眼睛一亮,“这般多的爆竹和烟花定然要不少钱,两位真是破费了。”

    “不是我们买的。”邱常发道,“陈氿买的,让我俩送过来。”

    张小五笑得幸灾乐祸,“陈氿他可真是太惨了,我以为他是一步登天,谁承想,他这官当的还不如我们平民百姓呢,好好的除夕夜,他不只不能在家过节,还要守卫宫城!”

    丁大叔问纪莘,“阿莘,陈氿哪一日能回来,他跟你说过没有?”

    “今日宫中有除夕宴,明日有大朝会,再之后还有祭祀等等,万骑营任务繁重,脱不开身,陈氿说他初五一早可以出宫。”纪莘道。

    在几人说话时,丁小苗已掀开木箱,提了一串爆竹出来,在拉着邱常发出宅子放爆竹之前,丁小苗特意回头,对纪莘大喊:“谢谢阿莘阿姊!”

    纪莘不明所以,邱常发哈哈大笑地拍了拍丁小苗的头,“有长进,聪明了,知道自己沾的是谁的光!”

    纪莘一阵脸红,纪茹瞥了瞥地上的几只木箱,不屑地翻白眼。

    邱常发陪着丁小苗放了几串爆竹后,在宅子外选了一处空旷的位置,立好竹木扎的烟花架子。

    “嗤”的一声,第一簇烟花快速地蹿上天,黄澄澄的光点噼里啪啦地炸开,在空中炸成一朵巨大的花,而后缀着银星簌簌落下。

    一簇簇烟花直冲云霄,将夜幕染得五彩斑斓,如梦如幻,纪莘静静地站在宅门口仰望夜空,纪茹走到纪莘身边,挽住纪莘问道:“阿姊,在想什么?”

    纪莘转头看向纪茹,“我在想,希望新的一年以及此后的每一年,你能平安顺遂,安乐无忧。”

    纪茹歪头靠上纪莘肩膀,“原来阿姊不是在想那个谁,果然,在阿姊心里我比他重要多了,对不对?”

    纪莘无奈地笑,“对我而言,你和他都很重要。”

    纪茹不满地嘟嘴,“好吧。”

    烟花爆竹燃尽,众人玩闹尽兴,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刺骨的寒意,纷纷揣着手跑回丁家堂屋,在张小五的提议下,又开始玩叶子戏。

    几轮之后,万玖几乎包揽桌上的全部铜钱,张小五泄气地撇开手上的纸牌,“不玩了!”

    纪茹也气呼呼的,“老九,你一直赢有意思吗?”

    万玖笑嘻嘻地道:“有意思啊,玩这个不就是为了赢吗,继续啊,你们别不玩啊!”

    纪茹撇开纸牌,“我的铜钱都输光了,还怎么玩?不玩了!阿莘,你来替我吧,一定要把老九打得落花落水,让他好好见识见识谁最厉害!”

    “东家方才还说不会玩呢,你还指望她能把我打得落花流水?哈,别逗了!”万玖说完,对纪茹做了一个鬼脸。

    纪莘确实不会玩叶子戏,是以方才没有参与,但几轮结束,她已看懂叶子戏的玩法和规则,于是没有推拒,坐到了纪茹方才的座位上。

    “开始吧。”纪莘道。

    众人重新抓牌,又是几轮过去,此时万玖面前空空如也,纪莘面前的铜钱却几乎摆成一座小山。

    万玖目瞪口呆,却不服气,“东家,你是不是说谎了,你是不是其实会玩?”

    纪莘坦荡摇头,“此前确实从未玩过,大约是我运气好。”

    纪茹得意地笑,朝万玖做鬼脸,“怎么样,知道厉害了吧?”

    丁大叔在火盆中添好木炭,走到桌边看了看“战况”,笑道:“方才老九不是一直在赢吗,这会儿怎么输了个精光?”

    万玖方才耀武扬威,惹了众怒,此刻他输给纪莘,人人都想要笑他两句,邱常发对丁大叔道:“阿莘聪明,牌运也好,万玖他太轻敌了!”

    邱常发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在无意间叫出了万玖的真名。

    好在屋子里人人都在笑闹,邱常发的话被淹没在众人一句接一句的调侃中,似乎并没有人在意那句话。

    其后几日,纪莘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窝在房间里过得悠闲自在,每日只考虑吃和睡。

    不,除了吃和睡,她还会想起陈氿。

    在陈氿不在的这几日,纪莘在想许多事,譬如她如何与陈氿相识,如何与他联手调查诸多案件,他从何时开始对她动心,而她又是在何时不知不觉地开始动心……

    许是因为白日里睡得太多,这日夜里纪莘难以入眠,起身走到窗边,蓦然想起陈氿翻窗见她的那些日子,情不自禁地倚上窗框,在黑暗中无声地笑。

    笑着笑着,纪莘突然看到窗户上破了一个小洞,正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却见那小洞越破越大,一小截竹管探了进来。

    心脏怦怦跳动,纪莘努力屏住呼吸,从荷包中掏出迷药的解药,塞入口中囫囵吞下,右手贴着墙壁摸索到一根细绳,抓紧绳子猛地拉了一把,而后迅速地贴着墙壁抱头蹲下。

    绳子连接的是陈氿帮她在院中布置的机关,只要拉下绳子,便会有一排箭矢射向房门口的位置。

    院内传来利器扎入皮肉和男子的闷哼、倒地声,纪莘又安静地听了片刻,确认院内再无其他声音后,推门跑向纪茹的房间。

    纪茹和阿凝肩并肩躺在床上,都已陷入昏迷,纪莘匆匆给两人塞下药丸,用力将人摇醒,道:“快起来,有人闯进来下迷药,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纪茹和阿凝迅速清醒过来,互相搀扶地跟着纪莘走出房间。

    纪莘无暇去看院内中箭倒地的人,快步走到宅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手疾眼快地向门外泼了一瓶药粉。

    门外传来两声“咚”,纪莘推开宅门查看情况,除了倒在宅门外的两条身影,巷子内静悄悄的,纪莘回头跑向步履虚浮的纪茹和阿凝,一左一右地扶住二人,“外面守门的人也已经倒了,在他们醒来之前,我们抓紧去武侯铺求救。”

    坊门口的武侯铺内空无一人,想来是因为昭行坊本就人烟稀少,此时又逢过年,是以武侯铺并未安排人手。

    纪莘让纪茹和阿凝在武侯铺内坐下,自己则走出武侯铺,向空中放出了一支小报的传信烟花。

    丁家人最先赶到武侯铺,手里拿着锄头、斧子,甚至还有锅铲和刻刀,纪莘看着他们手上乱七八糟的“武器”,心头涌上暖流,快步跑向丁家人,“丁叔,小禾,小苗,老九,谢谢你们。”

    丁大叔一脸焦急地询问:“不说这些谢不谢的,出什么事了,怎么会放烟花?阿茹和阿凝呢?”

    “有人闯进我家,在我们的房间里放迷药,阿茹和阿凝方才中了迷药,眼下虽然醒了,但体力不济,所以在武侯铺里歇着,我出来放烟花,等邱阿兄带人过来帮忙。”

    邱常发赶来得很快,安排手下将纪莘家院子里和门口的昏倒的人都绑了,又在坊内巡查了一圈,确认再无埋伏的人后,问纪莘道:“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报官,由县衙审问这些人来自何处,有何目的。劳邱阿兄帮我将这些人送到永丰县衙吧。”纪莘道。

    邱常发有些犹豫,“阿莘,有件事……”

    未等邱常发说完,急促的马蹄声自坊外迅速迫近,转瞬间一个人影来到纪莘面前,焦急地唤她:“纪莘!”

    日思夜想的人毫无预兆地出现,纪莘失语了片刻,直到看清陈氿身上的明光铠,担忧胜过其它一切感受,纪莘立刻道:“你在上直,你是从宫里出来的吗,你这是擅离职守,会出大事的,你快回去!”

    见到纪莘安然无恙,甚至还能呵斥他,陈氿焦躁了一路的心终于平静,不由分说地抱紧纪莘,“你没事就好。”

    邱常发尴尬地摸了摸鼻梁,“要不你们先说,我先去别处看看?”

    纪莘猛地推开陈氿,对邱常发道:“不用,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邱阿兄,你方才是不是有事要说?你说吧!”

    邱常发左右为难,更尴尬了,只能硬着头皮道:“阿莘,我在你家院墙外发现些东西,在送那几个人去报官之前,你最好先看一看。”

章节目录

小报探官札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团子贝琳达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团子贝琳达并收藏小报探官札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