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雪花几度悄然造访,为华都城的每一片砖瓦覆上银白,不经意间,半个月倏忽而过。

    阿凝随布行掌柜回到华都,纪茹喜出望外,同阿凝说了一整日的话,听阿凝讲完此行见闻后,第二日又拉着阿凝去丁家找丁小禾。

    与此同时,纪莘也在丁家,正在与小报诸人议事。

    “距离新年还有半个月,每家每户都在准备过年,市集上十分热闹,但朝堂上和各大衙门里可是太平得很,实在没有什么新鲜事。”邱常发道。

    “既然如此,把所有人手都撤回来,让大家好好准备过年吧。”纪莘道。

    “别呀!”老九立刻出声,“我打听到了一桩事,正在跟进调查,新年之前一定能完成报道!”

    “说说看。”

    “曾经的同平章事、银青光禄大夫袁殊之子,永庆公主的前任驸马,如今城中最知名的藏书家——袁适,袁逢安,他疯了!”

    纪莘下意识地蹙眉,“这种话不能乱说。”

    “此事千真万确。”老九道,“袁适曾有一爱妾,爱妾遭遇意外而死之后,袁适茶饭不思,几近疯魔。据我打听到的可靠消息,袁适最近开始怀疑爱妾没死,整日发疯在府中找人,还安排府中下人出门寻找爱妾的下落。也就是袁夫人精明强干,屡次制止她儿子,捂住了袁适发疯的事,不然此事早已传遍华都了。”

    房间内静得出奇,老九自顾自地又说道:“袁适出身好,样貌佳,名气大,却为情所困至此,若是写一篇关于他与爱妾是如何相知相爱,最终阴阳两隔的完整报道,一定可以引得城中无数女娘落泪。这事是我先打听到的,就让我继续调查,负责撰写这篇文章吧,成吗?”

    邱常发瞟了瞟神情复杂的纪莘,清清嗓子,道:“老九啊,袁适毕竟是永庆公主的前任驸马,我们若大肆报道袁适对爱妾的深情,永庆公主面上无光,说不定能把我们全给撕了,我们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必去招惹她?”

    老九不满地撇嘴,“永庆公主与新驸马打得火热,才不会在乎袁适。而且,公主被禁足,如何找我们的麻烦?”

    “公主只是暂时被禁足,又不是就此离开华都,我们若是让她记住了我们,以后定然会有无数的麻烦。为了一篇报道,实在是不值当。”

    老九拧眉不解,“我看你们以往的报道,不像是怕事的啊,为何独独这件事不行?”

    丁小禾走进堂屋,“大家忙完了吗,午食做好了,先用饭吧。”

    老九蹭地站起,跟在丁小禾身后向厨舍走去,“我帮你!”

    邱常发看向纪莘,“阿莘,方才我已经尽力找理由了,但他大约还没有死心。”

    “邱阿兄,方才多谢你。他定然不会轻易放弃,你不必再费心了,我会和他谈的。”纪莘道。

    午后,纪莘和纪茹、阿凝一道回家,在路上,阿凝突然问道:“新加入小报的那个叫老九的小郎君,他是不是喜欢小禾?”

    “怎么可能?”纪茹不假思索地否认,“他才多大,小禾只将他看作弟弟,我估计在小禾心里,老九和小苗差不多。”

    阿凝摇头,“他看着是比小禾小几岁,但他年长小苗许多岁,怎么可能和小苗一样。方才我们在小禾房间里,看到许多他送给小禾的东西,还有,在小禾忙碌时,他也跟着忙前忙后,不停地围着小禾转,阿茹,你仔细想想,他为何这样?”

    纪茹恍然大悟,“天爷啊。如今的这些男子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如此喜欢痴心妄想。”

    纪莘只当听不出纪茹又在骂谁,问道:“小禾知道吗,她是什么态度?”

    “小禾大约是不知道的。”阿凝道,“就像方才阿茹说的,小禾大约只把老九看作弟弟。”

    “老九心性未定,也许他自己都还没有想明白,既然小禾不知道,我们也不要去点破了,免得他们两个为难。”纪莘道。

    到家后,纪莘将纪茹叫进房间,讲了袁适的情况。

    纪茹沉默许久,“阿姊,你告诉我这件事,想要我如何做?”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应当告诉你。”

    纪莘很矛盾,她唏嘘感慨,心中不忍,隐隐觉得自己负有责任,可相比袁适,她更在乎纪茹,所以虽然她感到愧疚、负罪,却什么都做不了。

    “阿姊,我了解你,你从来宁可委屈自己,都不愿亏欠他人。你认为我是为了你才去接近袁适,所以你觉得你有责任,可是,阿姊,如今我们最应该做的,就是不再去打扰他。袁夫人手段了得,她一定有办法帮助袁适恢复正常。”纪茹道。

    纪莘长长地叹气,“但愿如此。”

    无论是为了保护纪茹,还是为了减少对袁适的伤害,纪莘不希望老九继续调查袁适发疯之事,是以第二日,纪莘编了个借口,将老九单独找了过来。

    “老九,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出于我个人的原因,我不希望你追查袁适的情况,我想请你放弃对此事的报道,也请你不要再去打扰袁适。”

    老九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下巴上,拇指若有若无地敲击下巴下方,盯着纪莘瞧了片刻,“袁适未与永庆公主成婚前,是全城最炙手可热的美男子,你该不会也曾爱慕他吧?”

    纪莘蹙眉,“没有,你不要乱想,更不要再打什么坏主意。总之,我不希望你调查袁适,若你执意调查,我也绝不可能同意刊登报道。”

    “哈,所以你根本不是想要和我商量,你就是想命令我。”

    “我是奇真轶报的东家,我有权做这个决定,也有权命令手下的探官。”

    纪莘先礼后兵,态度强硬,老九心中不服,正想反驳,但突然想到另一件事,转了转眼珠,道:“行,快过年了,我也乐得多歇几日。不过,作为交换,我想你帮我一个忙。”

    “何事?”

    “你帮我问问小禾,她觉得我怎么样。”

    纪莘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为何?”

    “不是吧?你和陈氿郎情妾意,不是不懂男女情爱之事的,怎么却连这么点事都看不出来?”老九难得地扭捏了一瞬,“我喜欢小禾。”

    “你……”纪莘本以为老九不会言明,万万没想到他如此直接,语塞片刻后严肃地问道,“那你是认真地想和小禾在一起,还是一时兴起?”

    “我当然是认真的!”

    “好吧。”纪莘见老九态度认真,于是也认真回他,“若是如此,在答应帮你之前,我问你,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中都有何人?”

    老九眼神突然变得闪躲,“问这个做甚?”

    “作为小报伙伴,我可以不问你的来历,但你对小禾有意,想和她在一起,那就不一样了。丁叔一家老实本分,待人真诚,我不清楚小禾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但我知道,她值得一个坦诚、清白、一心一意待她的男子。”

    老九撇撇嘴,摆了摆手,“行吧行吧,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我告诉你就是了。我真名是万玖,是家中独子,我阿耶名万之淳,为国子监主簿。我阿耶是家中第五子,二姊与四兄不在华都,长兄名万之洵,为鸿胪寺少卿,三姊名万涵之,为宫中尚宫局尚宫。我阿耶的长兄,也就是我的大伯父膝下有一子一女,我堂姊名万琳,是尚宫局典言,堂兄名万琛,是太学生。”

    随着万玖的话,纪莘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唯有双手不受控地攥紧。

    她曾与万琳是好友,可万琳却想杀她的妹妹,而她尚未能接触到万琳,查清原委,却遇到了万琳的堂弟。

    世上怎会有这般巧的事?万玖为何出现在这里,他对她们有没有恶意?

    万玖以为纪莘被他优越的家世吓到,顿时有些得意,“我说得够清楚了吧?怎么样,现在你满意了吗,可以帮我了吗?”

    纪莘努力找回理智,强装镇定,问道:“既然你有家人在华都,你为何会一个人在外游荡?”

    “这也要问?”万玖挣扎片刻后回答道,“算了,都已经说了这么多,索性我就都告诉你得了,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我大伯父文采出众,他的文章常被人传诵,你或许也听说过他吧?不过,他这人有一点不好,就是他特别爱巴结奉承权贵,时常写拍马屁的文章。其实我能理解他,我们家原本普普通通,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大部分是靠他,另一部分是靠三姑母,我阿耶和我都是沾了光的。可是,大伯父想让我们这些后辈也走他的路,这点我真的受不了,我会骂人,不会拍马屁,我也不想学,所以没办法,我只能偷偷跑出来,做我真正想做的事。”

    纪莘眼睫低垂,掩饰神情,“如此。”

    万玖不知纪莘心中在想什么,只管说自己的,“在我家人眼里,我离经叛道,不服管教,我出走这么久,他们大约也没打算找我,但以防万一,你不要告诉别人我的真实姓名,成吗?”

    “好。”

    纪莘全身紧绷得如同被拉满的弓弦,直到万玖离开,才敢稍稍松懈。

    当务之急,她必须要确认,万玖的出现究竟是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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