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林中挂了霜,章柏诚就不进山了。

    这小半旬月,家里人来人往的,有时他晌午回家,还能碰见盛樱里和乔小乔在。

    只是……

    不待他净手进屋,她总能寻得借口跑走。

    章柏诚不是笨蛋,甚至,他连这姑娘脸上那点不会掩藏的害羞与慌张都瞧得分明。

    “没有啊!”

    盛樱里梗着脖子矢口否认,再是理直气壮不过。

    却是见章柏诚唇角翘起,足见其心神愉悦。

    盛樱里觉得她输了!

    可她输在了何处?

    盛樱里不知道。

    目光对视一瞬,她忍不住双手捂着脸,脑袋温吞的朝另一侧扭去。

    顿了又顿,余光里,章柏诚这厮竟是还在看她!

    心口扑通扑通慌张的要命,捂着脸颊的手都生了些汗意潮湿。

    片刻,盛樱里忍无可忍的扭头,正欲张嘴凶一句——你看什么看!

    却是!

    章柏诚也在同时凑近来。

    大抵是没想她会忽的扭头,那双眉轻抬了下,又很快落了回去。

    二人之间的距离倏然拉近,盛樱里很轻的吸了口气,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便抵住了那张俊脸。

    掌下呼吸微热,她的脸也跟着发烫,盛樱里瞪着圆眼睛结巴道:“你、你干嘛?”

    不凶,甚至是未觉带着些绵软调子。

    章柏诚那双向来聊赖的眸子也望着她,脑袋微偏着,张唇时贴着她的掌心,极慢道:“盛樱里,你鼻子长长了。”

    他语气带着些轻笑,又有些故意逗人玩儿的愉悦。

    盛樱里:……

    就无语。

    七街九坊的,流传着“说谎会长长鼻子”这样的神话。

    这都是家里的大人们常用来唬小孩儿的,盛樱里幼时,也被盛达善唬过,还有几次怀着惴惴不安的心睡去,翌日醒来时,便慌慌张张的摸鼻子。

    可她都长大啦!

    哪里还能被这话骗着?

    反倒是他!

    不知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

    说话时嘴巴都碰到她的掌心啦!

    盛樱里手指蜷了蜷,收回手揣在手臂下压着,想要将那若有似无的痒抚平,如同宣纸不留褶皱。

    “才不会长长鼻子……”她咕哝似的说。

    却是反驳不出一句“才没说谎呢”。

    盛樱里目光正视前方的街道,街角处,有白头阿翁牵着小孙子买糖糕,这街上都飘着糖糕的甜香气,她不觉抬手蹭了蹭鼻尖。

    紧接着,便听旁边两声低沉的笑。

    几乎是瞬间,盛樱里便知他在笑什么。

    她扭头,笑问:“我上你的当,便让你这般开怀?”

    话出口,章柏诚却是没立即答。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当真是欢愉的挑起了眼皮,那双眼睛不如惯常没睡醒似的惫懒,亮黑色的眼底倒映着一个穿石榴裙的姑娘。

    盛樱里哼了声,与那黑亮眼睛里长蘑菇似的自己玩儿,歪歪脑袋,点点头……

    章柏诚:……

    他眉梢轻抬,在这初冬里有些少年锐气,说话时调子却是慢悠悠的:“当我是铜镜用呢?”

    旁边,江鲫不知说了什么,惹得乔小乔追着他揍,二人风似的跑过。

    盛樱里装模作样的蹭了蹭眼角,好似出门未曾洗脸似的,目光诚挚的故意气人道:“这铜镜不好,太小。”

    话音未落,脑门儿上就被这厮屈着指节轻敲了下。

    “骂谁呢?”

    冯敢转着脖子晃了晃,不经意的瞧见这动静,眼睛倏地瞪圆了!

    生怕章柏诚挨揍,他连忙挤进二人之间,朝盛樱里劝道:“冷静冷静啊!今儿是你的黄道吉日,不宜动粗!”

    说着,用屁股朝后面的一拱,示意他赶紧逃命!

    章柏诚:……

    盛樱里目光越过冯敢壮实的肩膀朝后瞟了眼,重重哼了声,坐去别处,一副被他劝好啦,不与他们计较的宽宏模样。

    冯敢擦擦脑袋上还未生出来的汗,身子转过来,正想朝章柏诚嘚瑟一句,就见那双目光幽幽的盯着他。

    他心里一抖,茫然问:“怎、怎么啦?”

    章柏诚深吸口气,收回了目光。

    “滚。”

    冯敢:?

    乔小乔气喘吁吁的回来,在盛樱里旁边坐下,目光轻飘了下,忍不住问出了那憋了一早上的话。

    “江白圭今日不来吗?”

    “你问他做甚!”

    盛樱里还未答,倒是跑回来的江鲫嚷嚷道。

    乔小乔瞬间眼睛瞪去,“要你管?”

    “当然啦!”江鲫拍着胸膛大言不惭道:“你可是要嫁我的!问旁的男人做甚?”

    盛樱里震惊!

    乔小乔却是被他这话气得脸红,又起身追着他揍,“幼时不知事,过家家的话你竟也当真!别跑!!!”

    江白圭秋闱榜上有名,听说学堂的先生有意让他明年春闱下场。

    江白圭说,先生言,此去不为金榜题名,不过是试试深浅,来日三年读书,方才更加知晓如何用功。

    他说这话时,语气清淡,好似肩无重担。

    盛樱里却是知道,这人待读书一贯认真,欲将万事做足,事后随他罢,如今更是刻苦,五更起,深夜歇,分身乏术的紧。

    只是……

    这人竟是真来了!

    日光渐渐越过林梢,江白圭穿着身粗布白衣走来。

    追着江鲫打闹的乔小乔慢下步子,矜持的坐回了盛樱里旁边。

    江鲫回头,身后无人,茫然的挠挠脑袋,便见街角那处行来的人。

    “他来做甚?”他嘴巴吊起,不高兴道。

    乔小乔还嘴道:“那你来做甚?”

    三两句话的功夫,江白圭已经走到了近前,他与地上蹲着的几人微微颔首,走到了盛樱里旁边,“我还帮你收银子?”

    往日盛樱里杀鱼,便是江白圭替她收银钱的。

    只是,这话落在另几人耳朵里,却是委实太过熟稔了些。

    江白圭余光瞥见什么,眼底神色微动,唇角抿笑,却是未言。

    盛樱里无甚察觉,笑吟吟的道了声好,将身上铜钱叮当响的钱袋子递给他。

    这便很是信任啦!

    章柏诚目光幽幽收回,片刻,翻了记白眼。

    冯敢见着这迟来的都领了差事,顿也跳过去,兴冲冲的问:“我干啥呀?”

    盛樱里瞅他半晌,悠悠的冒出一句:“要不……胸口碎大石?”

    江鲫也跳过来,幸灾乐祸的高举手臂道:“我我我!我来敲!”

    热闹之外,蹲着个章柏诚。

    盛樱里目光越过这闹腾的‘虎猴兄弟’,歪着脑袋看向了他,打趣道:“诚哥儿,来卖艺啊!”

    闻言,章柏诚似觉好笑,轻嗤了声,眼皮都恹恹的懒得掀。

    他也去胸口碎大石吗?

    念头一过,扯了扯唇角,荒诞又好笑。

    他又想,这名儿倒是给她喊顺嘴了。

    ……

    邺朝立朝百年,如今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

    天庆观香火旺盛,盛樱里赶早占着好地儿,客自也纷至沓来。

    “瞧一瞧看一看啦!”盛樱里喊。

    “香巾香囊小荷包喽!”江鲫喊。

    “杵那儿做甚?过来看啊!”冯敢喊。

    “……”

    几个踟躇的姑娘忙不迭的跑了。

    盛樱里一记拳头捶在了冯大胆的后背,咬牙道:“你催命呢?”

    冯敢冤枉死啦,“我、我招揽生意啊……”

    本是理直气壮,只对着盛樱里那双瞪着他的凤眸,气势不觉弱了。

    江白圭坐在凳子上,一腿翘着,颇有些懒散意味,目光与稍远处的几个穿红黛绿的姑娘相接,轻笑了声,抬手轻招,“近前来瞧瞧。”

    几个结伴逛街的姑娘含羞带怯的过来,站在摊子前瞧这满桌锦绣。

    乔小乔也不嫌弃人家挑拣啦,这个鸳鸯藤漂亮啦,那个芍药花绣艺顶好啦,唯恐介绍不周全,最是殷勤不过。

    却是见一姑娘,抬起眼眸笑问:“小郎君觉得哪知香包好看呀?”

    “……”

    口若悬河的乔小乔闭上了嘴巴。

    江白圭目光在这姑娘发间扫过,笑道:“皆说春日海棠艳,我瞧着,倒是不比姑娘好颜色,那只海棠锦缎的香包,绣艺上佳,勉强衬得上姑娘盛颜。”

    那姑娘被哄得欢喜,也利索的掏银子,将那只海棠香包买下了。

    银钱递给他时,忍不住问:“郎君可有心仪之人了?”

    江白圭笑笑,朝旁边的盛樱里看了眼,目光又在瞬间转回来,似内敛道:“某实有属意之人。”

    一时间,三道目光皆落向了盛樱里。

    盛樱里忍着将江小圭揍一顿的冲动,目光纯净的迎上了那姑娘的视线,好似在问:怎么啦?

    眼神流转间,几个姑娘相携离去。

    乔小乔闷头搬着凳子坐去另一边,离那讨人厌的远了。

    而挨了盛樱里教训、听着她说“学学江小圭”、好努力学了全程的冯敢,一张饼子脸上满是为难,忸怩道:“我哪有他这副哄姑娘的好皮囊……”

    正说着,就见盛樱里一拳头捶在了江白圭后背。

    冯敢:……

    盛樱里凶巴巴道:“江小圭!再败坏我名声,我还揍你!”

    江白圭挨了揍,却是哈哈笑,视线朝那冷脸的瞥了眼,与跟前叉腰凶的姑娘笑吟吟道:“险些忘了,都及笄了,是能与你提亲的年纪了。”

    盛樱里:?

    她目光狐疑的盯盯他脑袋,又看看他眼睛。

    片刻,盛樱里忽的抬手,食指点在了江白圭脑门儿上,小模样认真道:“何妨妖孽,还不快速速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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