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土地庙中呼噜震天响,夹杂着细微的“咯吱”声。

    一卷草席上,盛樱里睡得迷迷糊糊间,嘴巴里被塞了什么,她下意识的嚼了两下,醒了,对上了双黑亮亮的眼睛。

    旁边乔小乔不知几时醒的,抿着嘴巴做贼似的小口的偷吃点心,瞧见她醒了,又递来一块。

    盛樱里无奈,伸手接过,塞进嘴里,闭着困倦的眼皮咀嚼。

    说起来,也怪不得乔小乔夜半偷吃。

    这大小姐在家里时,好吃好喝的从不缺,这段时日一路扮作流民,沿路乞讨。风餐露宿便罢了,碍于日夜遇得流民,包袱里的糕点自是不敢拿出来当着人面吃的,跟着他们煮食野草,莫说是乔小乔,就是盛樱里,都饿得能吞下一头牛啦!

    几块点心进了肚子,两人挨着又睡了过去。

    晨光熹微时,有人陆续起了。

    外面架锅煮食干粮野菜的,浓烟飘进来,呛得人咳着醒来。

    昨儿落了雨,外面捡来的木柴自是难烧。

    盛樱里爬起来,盘着腿脚坐在草席上醒神,又推推乔小乔,“别睡了,还要赶路。”

    土地庙里,皆是要赶路的流民。

    不同的是,他们要往南,而盛樱里几人往北去。

    卷好草席,让江鲫看着几人的包袱。

    盛樱里和乔小乔悄摸摸的揣着牙粉去洗漱。

    回来时,便听旁边煮饭的几个婶子说,“这土地庙里有耗子,半夜咯吱的响。”

    闻言,盛樱里朝乔小乔看了眼,后者讪讪,她都已经动静很轻了啊!

    旁边有男人道:“这要是捉住了……”

    盛樱里眉头一跳,拉着乔小乔就走,满脸恶寒。

    “怎么了?”乔小乔不解问。

    盛樱里摇摇头,换了江鲫出去。

    不远处,邓登登和江大嫂已经架着锅煮饭了。

    饶是糙粮,锅里也不见几粒米。不只是他们,旁边的锅也是。

    草草吃过几口,众人陆续背着包袱分别。

    盛樱里几人是最晚走的,将江鲫打来的野鸡烤着分食完,已然日光高起。

    盛樱里嗦手指,意犹未尽,再往旁边一瞧,乔小乔亦是,只她做不出舔手指这般不雅的动作。

    “诚哥儿要是在这儿多好啊,他能打好多只野鸡。”乔小乔噘着唇惋惜的叹道。

    江鲫被这话气得跳脚,“那些人连老鼠都恨不得烤着吃,哪里有那么多的野鸡打?”他自觉说得很有道理,捏拳笃定道:“诚哥儿也打不到两只!”

    却是见乔小乔脸色一变,忽的转身,跑去旁边扶着粗树干吐了。

    盛樱里抬脚就给了愣住的江鲫一脚,“就你长嘴了!”

    江鲫:“我……”

    哑口吃黄连啊!

    日头渐高,几人背着包袱赶路了。

    盛樱里扶着乔小乔,目光低垂,心想:都怪江鲫,非得提某人一嘴,让她……

    诶呀!

    有点想他啦!

    也不知道章柏诚几人被将军率领往北,如今是在护着哪座城池,哪府州县,可有受伤?

    ……

    凤阳营地。

    “军医怎的还没来?”

    伤兵营里,冯敢焦急道。

    “北帐的小陈将军也伤着了,大抵还得一时半刻。”

    “就是,那边儿不安置妥当,哪里轮得到咱们医治?”

    “艹!就他们是人啊!”冯敢骂着,就要掀帘出帐去,被身后一道声音喊住了。

    “回来。”章柏诚靠在凳子上,捂着渗血的手臂说。

    “做什么拦我?” 冯敢不满。

    “忍忍吧,”旁边坐着的伤兵说,“谁让咱们贱命一条,人家金尊玉贵呢。”

    话出口,帐中接连骂了几句粗话。

    章柏诚却是始终神色淡淡的靠在一旁,一言不发。

    冯敢在门前犹豫片刻,还是扔下帘子走了过来,小声说:“那我去与崔杦要两瓶伤药来?”

    是呢,崔杦与他们一样,还未远赴北地,便传来了小皇帝被俘虏的消息,北地节节败退,不日上京都被围城攻占了去,他们自应天府出来,行过半路,停在了凤阳军营。如今,北面与鞑靼早晚要战,南面匪患亦是严峻的很。

    章柏诚掀开眼皮,哑声道:“他怕是跟着医师在北帐,你去我包袱将那瓷瓶拿来。”

    冯敢一拍脑门儿,旋风儿似的跑着去了。

    伤药是刚进凤阳军营时,崔杦送来的。大抵是料到他们早晚会伤着似的,当真不吉利!

    章柏诚脱了外袍,将受伤手臂的袖子脱了,撕扯间,鲜血又渗出。

    冯敢瞅得肉疼,身子一抖。

    章柏诚倒是面不改色,随手用帕子将血擦了擦,便将药粉洒在了伤口处。

    “我来我来。”冯敢说着,小心翼翼的用纱布给他包扎一圈,问:“紧些?”

    问着,手上使力。

    章柏诚顿时“嘶”了声,斜他一眼,凉飕飕道:“你索性勒断呗。”

    冯敢讪讪的呲牙。

    他哪里就那样大力了啊?

    这边动静窸窣,但到底是伤兵营中人多眼杂,旁边几人已然瞧见了他们手中的伤药,一双双眼睛瞧过来,无言胜有声。

    章柏诚朝冯敢抬了下眼,示意道。

    冯敢亦不小气,粗着嗓子道:“就是寻常的止血药粉罢了,自个儿擦吧。”

    话出口,身侧顿时围了一圈儿人,此起彼伏的道谢声。

    冯敢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搬了个凳子坐到了章柏诚旁边,小声嘀咕道:“诚哥儿,你说咱们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

    章柏诚脸色有些白,闭着眼睛,薄唇张合几下问:“这就想回家了?”

    “谁不想回家啊。”冯敢挠挠脑袋说,又掰着手指头数,“小皇帝被俘,鞑靼攻占了上京,那些当官儿的反的反,跑的跑,怎么看都像是……”亡国之灾,“咱们算什么?”

    这话就说得心酸了。

    章柏诚默了片刻,睁开眼看着他道:“凤阳不反,咱们就还是邺朝百姓,将士。”他顿了顿,又道:“还有家回。”

    冯敢咽了咽喉咙,小声问:“那、那若是……”他说着停顿,眨了眨豆豆眼。

    “反贼呗。”章柏诚轻飘飘的道。

    冯敢顿时垮起了脸,不高兴的说:“我不想当反贼。”

    说着,想起什么,他气愤捏紧拳头,“鞑靼都打进了门,庐江南边儿那群蠢货,还不紧着将那贼人打出门去,倒是自个儿窝里斗的欢,不长脑子!”

    章柏诚轻嗤了声,还未出声。

    旁边听见冯敢粗声戾气的伤兵,边僵着手穿衣,边叹声道:“都说是什么乱世出枭雄,眼瞧着小皇帝被俘,可不就乱了?谁不想坐那位置?”

    冯敢:“那也得有命坐啊,城池失了一座又一座,若当真是被鞑靼占了地儿,他们连山头都没,还敢肖想?!”

    帐中气氛有一瞬的怪异。

    章柏诚懒声道:“渴了。”

    “哦哦哦,”冯敢立马起身,大步往外走,“我去打水来!”

    他一走,旁边围站着的众人散了。

    实则,历朝历代,匪患都层出不群,饶是如今,哪怕是邺朝国亡,那些个占着山头自立为王的,都不会是鞑靼首当其冲攻伐的。若是来日,鞑靼立国,那些个山匪或许还有招安之选,与他们,不一样的。

    可他们,不就是抵挡鞑靼攻势的吗?

    活着一日,鞑靼必不能踏过凤阳,往应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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