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死不了,因为第二日,他们便扛着锄头在一片荒地喜相逢了。

    除了他们几人,荒田之上还有许多人,男女老少,一脸苦相,开荒犁地还没盛樱里厉害呢。

    盛樱里一下一下翻土,悄摸儿的朝江鲫那边挪,累得气喘吁吁,嘴里嘀嘀咕咕的骂:“又要牛耕地,还不给牛吃草……”

    她就是那头牛!

    陈绍过来,就听见这么一句,顿时哈哈笑。

    盛樱里做贼心虚,被吓了一跳,手中锄头都险些扔了!

    这人走路没声儿吗!

    “可不是我吝啬啊,”陈绍幸灾乐祸的道,抬手朝远处哼哧翻土的背影一指,“看见没,他说你獠牙拔干净之前,都不必吃饭。”

    盛樱里:!

    她憋了憋,实在没忍住道:“他是在佛祖面前起誓,不沾杀孽,所以只得饿死我吗?”

    一双凤眼滴溜溜的,可委实是那脸上神色憋屈又认真。

    陈绍被逗得笑弯了腰,眼珠子一转,使坏道:“他那人啊,啧,你要不与他哭两嗓子,看看他可否会心软放你下山,与你家将军团聚?好过你从山头东边儿挖到西边儿省力吧。”

    被看破了。

    盛樱里脸垮了下来。

    “贺霖!”

    盛樱里被他陡然高声吓了吓,还未反应,就见昨儿那被喊作“当家的”的王八蛋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盛樱里攥着锄头默默走开了两步。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分明是瞧出她心有恐惧,故意恐吓她!

    “过来啊!”陈绍挥手喊。

    贺霖皱眉看他片刻,抬脚迈步。

    盛樱里心口一慌,老老实实的回到了自己被分到的田地,很是卖力的翻土、翻土、翻土……

    锄禾日当午,面前一双腿。

    她翻土的动作停住了。

    “说。”

    冷冰冰的一个字从脑袋上砸了下来。

    盛樱里握着锄头的手紧了紧,片刻,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当真是生了一副刻薄模样,瞧着就像是会克扣她吃食的!

    见着他,再想起章柏诚那厮,倒是显得眉清目秀,温柔亲近了呢。

    盛樱里咽了咽干得冒烟的喉咙,小声说:“我晌午能吃碗饭吗?”

    贺霖:“……”

    晌午饭是有人送来地头上的,野菜团子,野菜汤。

    盛樱里拉着乔小乔和江大嫂,又远远的朝邓登登和江鲫挥手,忙不迭的过去排队等饭吃。

    一人两个野菜团子,一碗野菜汤。

    盛樱里饿得眼冒金星,轮到她时,窝窝囊囊的小声问:“我早上没有,能不能多拿一个?”

    那发野菜团子的大娘看了她一眼,毫不客气道:“一人两个,多的没有。”

    盛樱里没敢争辩,小步子走掉了。

    左右看看陈绍和那个叫贺霖的男人不在,盛樱里几人坐在了一处地头上,狼吞虎咽的吃掉一个野菜团,才顾得说两句话。

    “他们昨夜可为难你们了?”盛樱里口齿不清的问。

    邓登登摇摇脑袋,“在马厩睡了一夜,好臭的,还好你们不在。”

    盛樱里眼珠子到处看,边吃边小声说:“再忍忍,等过几日他们放松警惕,或是下山去了,咱们就跑!”

    江鲫险些被野菜团子噎死,连忙端起碗喝了口汤,可算是将那剌嗓子的野菜吞咽了,小声问:“只咱们自己跑?”

    闻言,盛樱里看向他。

    默了几瞬,她道:“人多动静大,易打草惊蛇,你们受我连累才沦落至此,我顾不得旁人如何。”

    她非是不良善,不过是有轻重罢了,她又不是吃香火渡人苦难的神佛。

    况且,他们自个儿尚且还自顾不暇呢。

    “咳……”江鲫忽而朝她使了个眼色,埋头喝汤。

    盛樱里顿时闭上了嘴,沉默着啃野菜团子。

    忽的,她碗里“啪嗒”被扔了两个野菜团进来。

    盛樱里有些懵的抬头望去,是方才放饭的那大娘。

    见她看来,那大娘眉眼不霁道:“小姑娘家家的,饭倒是吃得不少。”

    盛樱里欲问一句,方才不是说没多的嘛……

    还没张嘴,那大娘自个儿说完就转身走了。

    旁边有人看见,小声与盛樱里道:“别往心里去,她那人就是瞧着面冷罢了,这两个野菜团,也是从她嘴里省下的。”

    盛樱里愣住了。

    “瞧你们面生,是刚上山来的?”另一人问。

    盛樱里当这话是被掳的委婉说辞,点了点头。

    “你们来了很久了?”

    那阿嫂笑了笑说:“也没多久,我们男人都在这儿,外面世道乱,我们便也就上山了。刚刚那个是灶上的吴大娘,虽说面相凶了些,但实打实的热心肠,你别怕。”

    盛樱里囫囵点了点头。

    她懂了,那吴大娘也是被绑来的!

    江白圭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虽说让她饿肚子不是盛樱里的本意,可这俩野菜团子又确实是恩,她、她不能不报。

    盛樱里捧着碗,半晌,脑袋往前倾了倾。

    顿时,几个脑袋都往前伸,凑在了一处。

    盛樱里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小声问:“你们说,我将被掳来的人都救了如何?”

    ……

    一连几日,都是在翻地耕田。

    盛樱里知道,这是在追春分耕种呢。

    山上哪怕冷些,农耕时节也不可太迟。

    清晨,放眼望去,满目的浓雾茫茫。

    盛樱里站在柴房门前愣了几息,才慢吞吞的反应过来,下雨了。

    整个寨子都笼罩在白雾青雨中,隐有人声传来。

    因着这场瓢泼大雨,清晨没有去翻地。

    可寨子里的人也没闲着,各自手上都忙着事。

    盛樱里与江大嫂耳语几句,后者看她一眼,朝那扎堆儿洗菜的妇人走了过去。

    “走,咱们也逛逛。”盛樱里与乔小乔说。

    如她说的,他们几个这几日安分的很,乖乖巧巧翻地,本本分分吃饭,下工了就自觉回到柴房,还不忘将门关好,隔绝夜里的山风。

    陈绍那日说的话,她记着呢,獠牙嘛,不给他们看见不就好了嘛。

    屋舍连成片,多是竹木茅草搭建,瞧得出来,是就地取材了。

    “湖州那边来信说,怕是要抵不住了。”

    陈绍翘着脚靠坐在桌沿说。

    贺霖眼也不抬的“嗯”了声,正将手里的馒头掰碎了喂怀里喵喵叫的小白猫。

    陈绍看了片刻,忽的问:“真不打了?”

    闻言,贺霖抬头扫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可气氛却是沉了沉。

    “得,”陈绍举手投降,忽的又想起一事,道:“刚过来时,三娘说南边儿那两间房收拾好了,什么时候让柴房里那几位搬过去?”

    “再说吧。”

    贺霖语气淡淡。

    小白猫嫌弃他掰得慢,一只爪子纡尊降贵的搭在他手心喵喵叫着催促。

    贺霖又掰两块,看着它舔着吃掉。

    “誒?”陈绍朝他促狭的挤眉弄眼,“你不是对那姑娘有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舍得让人一直睡柴房?”

    “闲着无事,就滚去翻地。”贺霖沉声道。

    陈绍“啧”了声,朝旁边的窗望去,顿时乐了,喊他来瞧。

    闻声,贺霖淡漠扫了眼,无语的偏过脸去。

    屋外倾盆大雨,那俩人散步似的悠闲,也不知从哪儿寻来两个盆,挡在脑袋上,远远的瞧着,活像是木桩子成了精。

    木桩子可不觉得,悠然飘远。

    逛过一圈,盛樱里说:“这寨子倒像是村落。”

    江大嫂也回来了,闻言点头道:“那些妇人话里话外的,也不像是对这匪贼有怨。”

    “这就奇怪啦……”盛樱里双手托腮,喃喃自言。

    吃过早饭,盛樱里刚想去找邓登登和江鲫,就见两个人朝她们这边过来了。

    她脚步一顿,默默退了回来。

    陈绍看见了,促狭的用手肘撞撞身边的人,“就说你别对人家那么凶嘛,都怕你了。”

    贺霖不置可否。

    雨天,柴房虽是没漏进雨水来,但到底是潮湿难忍。

    三人挨着草垛子站着,谁都没出声。

    门外,陈绍笑眯眯的喊:“将军夫人,请吧。”

    那豪言壮语是盛樱里说的,此时被这样打趣,她捏了捏手指,忍下不好意思,眼珠子朝外面的雨飘了飘,摇头道:“雨天不能出门。”

    那无辜无害的神色,若非前面见着,陈绍倒是要当真信了呢。

    旁边的人活似被喂了哑药,一言不发。

    陈绍心下叹,只能他来当这个好人啦。

    “给你们换个屋子住。”他说。

    盛樱里眼睛蓦然睁圆,“你们会有这么好心”几个字,明晃晃的挂在脸上,尽是狐疑。

    她嘴唇嗫喏几下,问:“马厩?”

    陈绍一哽。

    又听她小心翼翼的问。

    “还是猪圈啊?”

    陈绍:……

    贺霖眼皮抽了下,一副耐心耗尽的神色,冷声道:“闭嘴,跟上。”

    盛樱里:。

    出了柴房,往南走。

    盛樱里今早刚逛过,北边有个小祠堂,供着许多牌位,旁边就是一间大竹屋,想也知道那是谁住着的。

    饭堂在西南,那边也是屋舍最多的地儿,近邻柴房,每日早早的就能听见低语声。

    而寨子南边全然不同,靠近寨门和马厩!

    要紧的是,这边没住着几人!

    盛樱里好努力,才忍住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在前面那两人停下步子,转身看来时,她细眉嗖的蹙起,望着面前的屋舍,一脸的不情愿,不高兴,嘴唇憋了憋,吐出两字儿——

    “真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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