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淮王府的客人和淮王妃有个心照不宣的默契,便是从不主动提及淮王。

    大家对萧允淮的印象依然保持在他冷漠凉薄的刻板印象里,虽然近日有传闻说他与淮王妃实际颇为恩爱,但多数人都默认这是谣言。

    萧允淮从小性格孤僻,兄弟姐妹中,就没有和他特别亲热的。他近两年外出打仗,与亲戚们更加疏离。谁都知道他这个性子,便是主动讨好他,也是热脸贴冷屁股,日子久了便没人来触这个霉头。见面不过问候一两句,只怕说到第三句话,他便要皱眉了。

    客人们来到淮王府都是为了见淮王妃的,容槿不提,大家也不问。偶有不开眼的问上一嘴,容槿便敷衍道:“我家王爷军务繁忙,做大事的人,哪能像咱们这样闲散。”

    事实上萧允淮并不忙,坐到他这个位置,手握重兵一人之下,他若还是勤勤恳恳,真要有许多人睡不着觉了。可这些天,他是不得不忙。越闲下来越空虚,有好几次他想见见容槿,都被告知王妃不在府里。

    一问就是出去了,萧允淮万般不解:“她怎么比我还忙?”

    有一天萧允淮从宫里回来,见府门前一长排的马车,才知道容槿办堂会请人听戏。

    他一声不吭的“路过”江暖阁院外,停步驻足。见容槿怡然的高卧榻上,与一众皇亲贵妇听戏品茗谈笑风生,好生快意。

    他当时暗道:“人人都羡慕皇上,我看皇兄端坐龙庭未必有多潇洒。真正的皇上,怕是在我家里呢。”

    萧允淮很想不顾一切的冲进去,他绝不是为了听戏喝茶,只是单纯的想坐在她的身边,便不会觉得寂寞。

    否则心总像空了一块似的,空荡荡,让人没个着落。

    可步子迈到一半,硬生生收住了。他知道她在故意疏远他,他也知道这院子里的人大多是不想见他的。他一出现,搅了她的局,坏了她的兴致,何必呢?

    于是他一忍再忍的,熬到了今天,也不知怎么,忽然就忍不住了。

    他不知容槿会不会因此和他吵架,让事情变得更糟,总之他不管不顾了。

    *

    容槿正在和亲戚们打竹牌,今天的牌搭子有长公主、六王妃,还有九王萧允成。

    打升级,容槿和萧允成一伙。正出着牌呢,她忽然发现老九的视线呆呆的看向她背后,紧接着一双大手落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捏了捏。男人俯身在她耳畔发问:“赢了没有?”

    容槿耳朵有些发热,她不习惯和他如此亲近,紧张得吞咽了一下,佯装淡定道:“没有,今日运气不好。”

    男人低笑一声,“我帮你打,这局输了算我的。”

    容槿犹豫了一下,便起身站到一旁,将手里的牌交给了他。

    萧允淮坐在容槿方才的位置上,手中的竹牌还带着温热,那是容槿的体温。

    他抬眸看了看其他三人,“长姐、六嫂、九弟,不介意吧?”

    三人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面上说着不介意,心里怕是在咆哮,他怎么来了?

    屋子里的气氛从轻松融洽变成了紧张诡异,容槿不得不调侃几句活跃气氛,“你们怎么了?怕我家允淮赢得太厉害?六嫂出牌吧,该你了。”

    大家勉强笑了笑,还是乱出一气,草草结束了牌局。

    萧允淮赢了,长公主和六王妃连忙借口有事告辞。九王正犹豫不定,因为他最近听说淮王府的厨子手艺一流,他还没吃过淮王府的饭呢。

    萧允淮将赢来的赌资递给容槿,刚因为“我家允淮”这四个字高兴了一小会儿,便听她对九王道:“游鱼留下吧,你不是想尝尝我们府上厨子的手艺吗?”

    “游鱼?”萧允淮咬牙切齿的看向萧允成,九王顿觉不妙,“七哥七嫂,我忽然想起来我也有事,我得赶紧走了。”

    原本一屋子里的人,眨眼间走了个干净,连丫鬟们都退出去了。

    容槿悻悻然坐到一旁,刚喝了口茶,便听萧允淮道:“游鱼?你什么时候和老九关系这么好的?”

    容槿瞥了眼他阴沉的面色,淡淡道:“也算不上关系好,只不过一起打了几次牌。游鱼是他的字,我觉得这个字取得挺有意思的。大家都叫他的字,长姐、六嫂,刚刚都在叫,我怎么不能叫了?”

    “我知道游鱼是他的字,我没不让你叫,可你……”萧允淮说着说着忽然止住,侧过身去。容槿只能看见到他紧绷的面部肌肉,还有因愤怒起伏不定的胸膛。

    容槿一想躲了他这些天,难为他忍到现在。她便心一软,主动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背,“有话慢慢说,不要发脾气。”

    萧允淮赌气道:“我有发脾气吗?我只是不理解,你都没有叫过我的字。”

    容槿无辜道:“我压根不知道你的字什么。”

    萧允淮站起身,居高临下的质问:“你问过我吗?”

    这般理直气壮,也把容槿的怒火勾起来了。她反唇相讥道:“以前我问你,你会说吗?”

    是啊,一个月以前,萧允淮还没踏足过这个院子呢。

    他顿时泄了气,薄唇紧紧抿着,只是用一种懊悔又痛心的眼神凝望着她。

    容槿别过脸,“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错的是我。”

    萧允淮垂下眼眸,连声音都变得沉郁,“错的是我,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容槿没说话,他又看向她,“所以,你准备用以前的错报复我一辈子吗?”

    “一辈子?”容槿苦笑着摇头。

    她早就过了相信“一辈子”为期限的年纪了。鲜少有人能爱一个人爱一辈子,她更不会恨一个人恨一辈子。

    一辈子哪天结束都不知道,在生死面前,爱恨都显得无足轻重。

    她没有真的报复萧允淮,她只是怕靠近他,又进入到既定的悲剧中。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像那些人一样,对我避如蛇蝎?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你连皇上都不怕,你连我母亲都不怕,现在为什么怕我躲着我?我有那么可恶吗?就算你要报复我,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容槿哀伤的看着他痛苦的眼眸,“我不是怕你,我是怕命运。”

    萧允淮眉头紧锁,“那是什么狗屁东西?”

    “如果一切都是上天设定好的了,你和我注定没有前路,何必一直朝着断崖走下去呢?”

    “哪里来的断崖?你不走到那里,怎么能确定前面就是断崖?”

    容槿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我现在无法证明给你看,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坦白讲,我没有抱着伤害你的目的,故意做什么报复你。但如果你觉得我疏远你就是报复你的话,那你就这么理解吧。我不会报复你一辈子,如果你想知道一个具体的期限,我可以告诉你。”

    萧允淮眼底燃起希冀的光,“具体的期限?”

    “是,期限。到了这个期限,我想我的报复心会消失的。如果那时候无事发生,我愿意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

    “什么时候?”

    “两个月后。”

    两个月后,就是容槿来到书中的第三个月,也是曲国公主和萧允淮命运交缠,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的时间点。

    如果那时候曲国公主没有出现,萧允淮没有变心,容槿愿意撞一次南墙。

    萧允淮不明白这个期限有什么意义,可这个期限如此之近,足够让他暗自欢喜。

    容槿丢下这个期限,没有做任何解释,便进宫去了。

    心情不好,必须找闺蜜吐槽一下。

    容槿和皇后并排躺在床上,开始诉衷肠。

    “我有时候真觉得男人像狗。”

    皇后被她的形容逗笑,忙问:“为何如此说?”

    “狗看人的眼神,都很深情。狗会闯祸,惹了事耷拉着脑袋,一脸无辜,惨兮兮的叫几声,就能让人心软。”

    “你说你家那只狗?”

    容槿没否认,皇后便握着她的手,柔声劝道:“我听说你俩一直分开睡,你们都成婚两年了,总这个样子,怎么得了?你不想生儿育女了?”

    “不想,生孩子太辛苦了。”

    皇后叹了口气,“那就不说生儿育女的事,就说你俩。总这么两下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啊。我瞧得出来,七弟这次出征回来,待你很不一样。你也别记恨他以前冷落你了,给他个机会,向前一步。”

    容槿也叹了口气,“皇嫂,人生不能只考虑一步路,跟下棋一样,还得考虑后面的两步、三步。我不喜欢陷入感情纠葛中,和别的女人抢一个男人,好累好无聊。”

    容槿说完忽然意识到不对,一骨碌翻身起来,“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我的气,我没有说你的意思。”

    皇后噗嗤一笑,拉着她重新躺下,“我知道你不是说我,不过你说得对,和别的女人抢一个男人是很累很无聊。可我这种情况,只能这样。但你不一样,我瞧着七弟不是花心的人,他身边连个侧妃都没有。”

    容槿:“呵呵,现在是没有。”

    皇后:“这不是很好吗?你说他像狗。别忘了,狗也有狗的好处。”

    容槿忙问:“什么好处?”

    “狗很忠诚。”

    容槿连连摇头,“我只相信,狗改不了吃屎。”

    皇后哈哈大笑,“慎言!慎言!堂堂淮王妃,不可说此粗鄙之语。”

    容槿:“这就粗鄙了?萧允淮今天还说了更粗鄙的呢!”

    皇后顿时好奇,“他说了什么?”

    容槿笑着回想起他怒气冲冲的脸,“他说,狗屁。”

    皇后怔了怔,随即捂着肚子大笑不止,“我不信,哈哈哈,允淮绝不会说这样的话。”

    在皇后那胡闹了一阵,心情总算好些了。

    容槿回到淮王府,又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

    她想,大概是她最近动作太大,府上来往的人一多,扰到他的清净了。她应该找一个地方,以后聚会都到外面去,让他眼不见为净。

    至于别的,暂时冷处理吧。她真怕稍一示好,萧允淮就捧着一颗真心送上来。她更怕,自己一时头脑发热,不计后果的跌入万丈深渊。

    冷处理他可能会难受,但他一个人难受,总好过两个人越陷越深,到时候分开会伤筋动骨鲜血淋漓,那也太难看了。

    容槿以为她给了他一个期限,萧允淮会消停两个月,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他又来了。

    “四月初八。”

    “嗯?什么意思?”容槿不解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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