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衔月从颠簸的牛车上醒来,睁开眼便看到了这要黑不黑的天边。

    她只觉得浑身酸痛,身下是一动就嘎吱作响的木板车,侧头看去,鼻息喷在板子上,车就散发出一股独属于木头的陈旧气息来。

    噩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她梦散后还觉得有些心悸和迷惘困在她的脑海里。

    感受到她的动静,前头赶牛的大伯转回身来,慢走几步到了她身边。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带着些庄稼人的憨厚和质朴,他的脸是一块小小的庄稼地,七横八纵的皱纹是田埂,黝黑的皮肤是风吹日晒却能长出好庄稼的颜色。

    孟衔月身上酸痛的厉害,她有些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浑身酸痛的躺在这个驶向田间村庄的牛车上。

    只觉得刚才梦境里的那些黑衣人真实的要命,那些冰冷的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她的目光萦绕在她身旁,久久挥之不去。

    一想到这,她的头就忽然疼的像是有把刀在她的脑袋里搅来搅去。让孟衔月忍不住闷哼一声,手大力的对准脑袋锤了几下。

    究竟是梦境藏在了真实里,还是真实被困于梦境之中?

    孟衔月晃晃脑袋,只觉得头晕目眩,从头顶到脚底板的经络都在发麻发烫。

    她咬着牙,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着,紧绷着的身子控制不住抽搐起来。

    中年男人看出她的不对劲来,急忙伸手想去扶她,指缝间沾满黑泥的干枯的手伸到一半,却又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他挥鞭停下拉车的牛,催着手喊起来:“娃娃,娃娃你没事吧!你咋的了。”

    不行,不能再去想了。

    孟衔月越想在脑海中抓住那些黑衣人的面纱,脑海中他们的身影就消散的越快。

    她眉心死死拧出一个“川”字来,脖颈处因用力和疼痛而变得通红。

    刀,刀呢?

    她猛的睁开眼,吓了那大伯一跳。

    从板车上一个翻身爬起来,孟衔月伸手就握住了那刀柄。现在的武器之于孟衔月,大约犹如水源之于小麦。

    是万万不能没有的。

    “这是哪?”孟衔月左手捏着刀,右手撑在木板上,身子微微向前探去,把身子绷成一支蓄势待发的箭。

    大伯挠挠头,憨憨的朝她露出一排不太齐整的牙来:“俺去那边的草地上放牛,就看你这女娃娃躺在地上,旁边树上还系了个马。俺看天快黑了,怕你出事,就先把你带回来了,马被俺牵到旁边的树林子里头了,那人少,丢不了的。”

    顿了一下,他又有些神色复杂看向孟衔月:“娃娃,你,你是不是那些什么武林人士啊。”

    孟衔月左右活动了两下肩胛骨,神色里满是戒备:“您问这个做什么?”

    大伯看出她眼底的警惕之色不似作假,知道他们这种武林人都疑心病很重。于是连忙摆摆手,手里握着的牛鞭轻轻晃动着。

    “俺有个儿子,之前也被什么江湖中人看中给带走了。”他犹豫着,眼皮有些落寞的耷拉下去。

    他一抬腿,坐到了板车边缘,不算宽阔的背正对着孟衔月。他重重的叹出一口气:“俺家狗娃打小就喜欢自己捣鼓些什么刀啊枪啊的,前些年有群人从俺们村子路过,领头的一下就看中我娃了,说他天资聪颖是学武的好苗子。”

    “他娘去得早,俺怕他出事,就叫他不要去,但是他说啥这群人都是绿林好汉,后来半夜的时候偷偷就和那群人溜走了。”

    中年男人背对着孟衔月,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笨拙的抬起右胳膊在脸上蹭了蹭。

    孟衔月挺直的背软下来,刀刃凉光一闪就滑进了刀鞘里。

    “所以嘛,”大伯从左侧微微扭头看着孟衔月笑了一下,“俺这些年,有像你们这样的带着刀啊鞭子啊的娃娃来,俺都会问两句。”

    “万一有人就认得俺家狗娃呢。”

    他这番话表现出来的完全就是一个思儿心切的普通农民形象,孟衔月面上露出七分同情,三分疑惑来。

    她问:“那你儿是被什么样的人带走的?”

    老汉仰起头,看着天边那坠到了路边枯树枝丫下面的咸鸭蛋似的太阳,半晌才张口:“俺也说不上来,只记得那领头的有两人,一个是个粗壮汉子,浑身肌肉,带着两把斧子。另一个纤细些,长得跟个书生似的,但是腰上围着条鞭子。”

    孟衔月在脑中迅速把自己所知道的门派属性和这大伯的描述对了一遍,然后有些遗憾的摇头:“我倒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人。不过能一大群人一起行动的,大约都是些正经门派,你也不要太担心。”

    老汉“哎”了一声,皱皱巴巴的脸上终于扯开点笑意来,他紧紧盯着面前的牛,嘴巴里絮絮叨叨的:“那就好啊那就好。”

    “俺娃好着那就好啊。”

    孟衔月心下的戒备终于卸去了七七八八,她把刀重新在背上绑好,拍了拍大伯的背却没说话。

    两人一牛就这么在弯曲的乡间小道上慢慢的走着,路旁不算高大的树上,重重叠叠的枝丫还是没能捞住滑落的夕阳。

    老汉草帽下的脸向着那点残存的暖意仰去:“天要黑啦,咱回家去。”

    不远处,茅草屋背着光静静地立在路的尽头。

    孟衔月这晚在老伯的茅草屋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告辞。

    中年男人揣着些粗面饼子,硬塞进了孟衔月手里。

    孟衔月低头看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饼子,眼眶被腾起的蒸汽熏红起来。

    “保重啊!”她走出了很远,那大伯还站在原地冲她高高的挥手。

    大伯的住处离开封尚有些距离,孟衔月越走越觉得奇怪,她依稀记得自己前些天还在开封城的茶楼里喝茶。

    怎么一下子,又出现在了这荒郊野岭的开封郊外呢?这一想,脑袋就又开始刺痛起来,她赶忙止住了活跃的思绪。

    开封城大约是打探不出什么孟揽星的消息了,孟衔月想着,打算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她记得孟揽星同她讲过,开封城远处就是名震江湖的少林,那里也许会有些孟揽星的消息。

    这么想着,她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手下的马。这原本是孟揽星的马,眼下却已经和她更为亲密了。

    少林路程不远,孟衔月清晨出发,傍晚便到了那山脚底下。

    她把马拴在山脚下一客栈里,顺着山路拾级而上。少林隐于山上,隔得老远,门口的两个僧人就看到了她。

    “您夜访少林,不知有何贵干?”那年轻的僧人拦住她。

    孟衔月双手合掌:“我路过此地,想来请教寺内长老一些问题。”

    僧人蹙起眉头:“夜深了,长老们和祖师都已睡下,有事请明日再来吧。”

    被婉言谢绝,孟衔月也不恼,点点头说了句“打扰”,便抬脚欲走。

    “施主且慢。”身后的门内,慢悠悠传来一道声音。

    “慧净师傅。”两个弟子朝他行礼。

    孟衔月转过身去,来人右手持一盏提灯,微弱跳动的火苗照亮了他身上的一袭澄黄素袍。

    他蓄着发白的胡子,左手干净的袖口处露出一小截佛珠来,他伸手去捋了把胡子,弯着眼朝她笑。

    孟衔月朝他行礼,言语里满是歉意:“小辈孟衔月拜见长老,深夜拜访实属冒昧,还望前辈海涵。”

    慧净长老哈哈一笑,朝她走来:“原来是故人至亲。”

    孟衔月被这话整糊涂了,她抬起头,疑惑的问:“前辈何出此言?”

    慧净不答她的话,只是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掌心微微发力,将她朝着门内推去。

    少林寺内女眷止步,大约是从没见过慧净长老带女子进来,孟衔月这一路上被练武的弟子们盯得浑身不自在。

    入了内室,慧净阖上门,将那些探究的目光挡在外面。

    “你的兄长可是孟揽星?”隔着忽明忽灭的烛台,慧净开口。

    孟衔月点头道:“正是。”

    见慧净的目光从她身后的双刀挪到她的脸上来,孟衔月抿着唇,不大自在的笑了笑。

    慧净的嗓音不大,吐字却清楚,落在人的耳朵里好像古刹晨钟般悠长的令人心安。

    他捋了捋发白的胡子笑起来:“揽星与老身,也算是忘年之交了。”

    “那您可知他人现在何处?”孟衔月眼眸亮起来,激动的双手撑在桌边就窜了起来。

    桌上的烛台未倒,只火苗晃了晃,拉歪了墙上的影子。

    慧净仍是不紧不慢的样子:“揽星早猜到你要来打听他的踪迹,早早就拜托了老身不要泄露。”

    听到这话,孟衔月不免有些泄气起来。她悻悻的坐下去,声音闷在领口里:“这人总是这样,处处瞒着我,不知道有人担心他得很。”

    “我早不是小孩了,他若有什么难处,也该告知我才是,我也可以替他分担啊。”

    “哦?”慧净掏出那串佛珠拨起来,珠子一节一节的咔哒声在屋内回荡。

    慧净直直的盯着她,好像要从她的瞳孔里直看到她的心里。

    “口说无凭。”

    言毕,慧净猛的飞身而起,左掌带风直朝着孟衔月脑门拓来。

    孟衔月瞳孔微缩,急忙闪身斜向左翻滚去,却还是躲闪不及时,背上生生挨了一掌。

    这一掌力道不大,孟衔月□□一样被摁趴在地上,背上火辣辣的痛,叫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您这是作甚?”她抽着凉气,额头贴着冰凉的地板,忍不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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