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寂静下来。

    望杏认真看着眼前少女。

    王府中流言四起,大家都说这位姑娘十分嚣张,好几次害得她家小姐不痛快,可她是谁家女儿,究竟为什么与小姐结仇,她却一无所知。

    总得有个缘由吧。

    但是今天她自己并无大错也被打得鼻青脸肿,有一瞬间,她蓦然明白过来,别人可能从来没冒犯过小姐。

    望杏看不由自主咽了口气,看向陆千景的目光竟然有了同病相怜之情。

    陆千景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知她真的不知她身份,也不稀奇,杜怀月要脸面,断不肯告诉别人自己有一天会忌惮一个才也不行、德也欠佳的人。

    尤其不会承认针对她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江映。

    她歪着脑袋,

    “我爹爹是户部侍郎,给你造个假籍还不简单,到时候你跑了也牵连不到你家里人。”

    望杏眼中划过惊喜,转而疑云密布,犹豫道:“你爹爹真的是户部的侍郎?”

    不太像,侍郎家的千金小姐怎会对宫规礼仪一无所知,还没她这个丫鬟懂得多。

    陆千景知她疑惑,道:“我娘是府中的婢女,生下我不久就去了。听说我在她肚子里就得了怪病,一出生便被人送到庄子上养。去年他们给我姐姐寻了个夫婿,可我姐姐不想嫁,这才把我接回府中嫁人。”

    她神色寥落,恰是想起伤心事,陷入了满心满怀的痛楚之中。

    “没想到小姐和我一样命苦,所以后来你真的替你姐姐嫁了......斗胆问一句,小姐姓李吗?”

    陆千景点点头。

    望杏心里一咯噔,想起她和他站在一起的样子,两个人一样的好看,“你真的是江大人的夫人?他对你是不是很好?”

    陆千景凄然一笑,“他对我不太好,他听说我小时候生过大病,还以为我身子不好,天天盼着我早点死掉好换个新的。”

    望杏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他从前......从前是个君子......”

    陆千景眼中亮起精光:“是吗,你也觉得他很好?”

    眸中光彩转瞬变得黯淡,“但是他从来不关心我,每天变着法子恶心我,就是不想让我舒坦。我悄悄告诉你,我的病早好了,从记事起就没再犯过,他这辈子可能都没法如愿了,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望杏直愣愣地看着陆千景,一阵揪心,彻底可怜起面前的人来。

    有人天生是小姐,却过得比丫鬟还不如,白生了一张精明的脸,连对人不能交浅言深的道理都不懂,全对她摊牌了,在庄子上长大都要说,不怕有人拿这事嘲笑她吗?

    她肯定还和别的人说过。

    许多世家小姐看上去性子温婉柔和,其实一点都不好相处,嘴上姐姐妹妹叫得亲热,还不知背地还不知怎么编排。

    她闺中坎坷,嫁人了也过得不好。

    明知自己夫君表里不一,却还是死心塌地爱他,天下怎么会有这么痴的女子啊,今后她能斗得过满屋子的妾室吗?

    她知不知道她小时候被人送进庄子里,肯定不是因为生病。

    “姑娘,你真可怜。”

    “唉,不说这些了,你的脸比较重要,我带你去上点药吧,再拖下去,几天都好不了。”

    望杏眼眶酸涩,她家小姐的性子已经足够和善,比起面前这位好像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花厅里,陆千景打开一盒药膏,用手指挑出一点抹在脸上,膏体很快在象牙般白皙的皮肤上化开。风温柔地吹来,梨香清甜,淡淡一缕飘散,仿佛是从皮肤下透出。

    “这盒药是郡主送我的,脸上有伤时能用,伤好了也能抹,听说用久了还能变得白些。”

    望杏忙推了推,手指却没离开。

    陆千景思索道:“你拿回去悄悄地用,不要让旁人瞧见。当然,我可不是白白送你,我是真心实意想向你家小姐道歉,可惜她总避着我。”

    望杏眼中满是感激,更怕陆千景受委屈,“李姑娘,我们太太没的早,老爷扶正了妾室,新夫人对她不好,她性子才急了些,若她有什么不是请你多担待些。”

    陆千景温然一笑,道:“这是自然。”

    只要杜怀月把该做的事做好,她当然会多担待。

    琼园很大,也很安静,一条长河贯穿草地,冷风顺着流水吹来,连声音听起来都是凉浸浸的,若不是还有两个八角凉亭,与荒原也没什么区别。

    陆千景漫无目的转圈,天色渐暗,园子里仍只有她一人。

    她还在等着,并不担心望杏劝不动杜怀月。

    有些人习惯呼奴唤婢,从没见过下人露出除了顺服之外的表情,即便打了对方也不会觉得亏欠。

    更可笑的是,杜怀月多半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贴身侍女牙都快被人打掉。

    如果这个时候望杏想劝她出来走走,她一定会认为这个丫头是在变着法子让她散心。

    一句“你怎么在这”仿佛是咬着牙说出来的,陆千景心下一喜,转过身来,杜怀月满脸警惕地看她,望杏递了个眼神,便退到了远处。

    “你怎么在这?”

    陆千景平静道:“我来找你是真的想说句抱歉。”

    杜怀月道:“你打算怎么道歉,你有哪里对不住我?”

    陆千景心头窜起一股火气,她听出这是在加价,杜怀月摆明了告诉她,想求饶没那么简单。

    但她再没有底气与人撕破脸,维持着平静道:“陆家出事,是你让人做的?杜小姐,得罪你的人是我,你让我怎么样都行,求您放了陆家。”

    杜怀月默然听着,原来一个眼神就能掌控一切的感觉是这样,可她没有笑出来,心底反而悲凉,她在别人眼里成了什么,恃势凌人?无法无天?

    真的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

    她喃喃自语。

    一时间,陆千景心中燃起一线希望,在看来一切都有了商量的余地,她生怕片刻耽误会生变化,急急忙忙地道:“都可以,怎样都行。”

    杜怀月冷笑着打量对方,眼底一片怜悯:

    “陆姑娘,我知道你在陆家没人教、没人管,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不弄清真相就冒然来求人,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会给他惹来多少麻烦。?”

    起伏不平的呼吸在空气中荡起。

    杜怀月目不斜视,哂笑着问道。

    “怎么,不服气?”

    陆千景心中虽然又厌又恶,她知道此番定免不了羞辱,但杜怀月有了偃旗息鼓的势头,她不该再与她起任何言语上的争执。于是立刻放低了姿态,蹲了一礼道:“不,你能不计较从前的事,我已经满心感激,没有丝毫怨言。”

    杜怀月道:“你别感激得这么快,陆家的事并非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承认,最初只想派人查一查陆家,但没想到,真的查出了些东西来,抄家、落狱、流放,还真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我警告你,不要想着让他帮你,别让他才入官场就落下包庇罪犯的污名。”

    陆千景心猛地吊起,“陆家一直清清白白,你不要什么罪名都乱扣下来。”

    杜怀月高声道:“清白?都说子类其父,你自己看看你自己是怎么样的,行为乖张、手段下作,你的父母又岂是良善之辈?况且他们是什么人,最低等的商人,你怎还会认为陆家清白无辜?”

    这一句话让陆千景握紧了拳头。

    她一时辨不出杜怀月是在宣泄怒意夸大说辞,还是真有其事。

    “陆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杜怀月轻飘飘笑了:“是吗?先帝兴平五年,有一织工死在陆家布坊里,你说这事是编出来的吗?”

    陆千景一颗心坠落谷底,她笃定至少在这件事上陆家无罪,但被人刻意提起,谁知道事实会被歪曲成什么样子。

    她咬紧牙道:“是,是曾死过人,但是当年这桩案子已经了了,那个人不是陆家人杀的。他在那染布,突然倒地身亡,染坊里还有十几个人都可以作证,陆家当时已经赔了许多钱,那家人便也不再追究。”

    杜怀月目光看过来,平静地在陆千景脸上停过两息。

    那张很会笑的脸变得狰狞,曾经的美好烟消云散。

    陆千景有什么本事,想收人就收人,谁都赞她一句心善,还不是有陆家撑着。

    可惜陆家很快就要完了。

    真是让人惋惜。

    她收回眼,依旧面色平静,道:“当时不追究,谁知道是不是因为陆家的势力不敢追究,还是陆姑娘认为一条人命是可以买来的。”

    陆千景一时竟有些想笑。

    别说当年陆家才刚起家,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十来人的小作坊,只看如今稳稳当了好几年“富商”的陆家,不也还是连一只蚂蚁都不如,一击就垮。

    陆家到底能不能仗势欺人,杜怀月能不清楚?

    她仍努力解释:“他虽是在陆家的染坊里去世的,但真的不是我家谋财害命。事已至此,我们只能用银钱补偿,难道真的要人偿命?杜府那么多家生的下人,他们一辈子在杜家,难道他们死了你们也要陪葬?”

    杜怀月脸上微微挂不住:“当年的事谁知道真相如何,你当然要偏帮陆家,或许当时你也只是听家人说,有哪个凶手会承认自己杀了人?”

    陆千景哑然失笑:“是吗,你不也说了当年的事无人清楚,为什么就能确定一定是陆家害人?”

    杜怀月道:“所以现在只是把那群人看管起来。”

    陆千景道:“但你们其实已经定好他们的下场了,不是吗?”

    杜怀月冷声道:“这就由不得你来管了。”

    “那个人真的不是陆家杀的,”陆千景胸口剧烈起伏,没等杜怀月用包庇亲人、歪曲事实的道理来堵她的口,她定定神,道:“退一万步,就算那个人真的是我家人害死的,杀人偿命,最多不过一人,为什么要把我全家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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