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虞意言只叫了他一声,已经整张脸都红了,双眼却仍旧看着他,好似就靠这一眼度过今后的很久。

    李谊看到她眼中,已经生起水雾,又等不到下文,便先轻声道:

    “虞姑娘,李谊此行荥泽的结果,实在不便多说,望姑娘见谅。”

    “不是……”虞意言努力平复着见到李谊就要哭的冲动,“意言冒昧来见,是有一句话一定想告知七皇子。”

    “姑娘请讲。”李谊颔首恭听,不直面虞意言平静的激动。

    “七皇子,虞家取消婚约,实非我本意……”虞意言挣扎半天,还是说了出来。

    一双泪眼看着李谊,只有恳切。

    李谊闻言,不由微微惊愕。

    对百年书香名门的虞氏之女,说这样的话简直和当众宣淫没有区别。

    虞意言在李谊和虞氏正针锋相对的节骨眼,在宫中专门来见他,还对他说这样的话,不知是鼓了多大的勇气。

    可这勇气,李谊承受不住。

    李谊微微侧身,不再正面虞意言,颔着首道:“多谢虞姑娘好意。

    只是李谊斗胆请姑娘但行前路,过往之事既已发生,便再无移转之理。

    念及无用,唯有生忧。”

    虞意言听来心如刀割,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什么念及无用,只是对你无用罢了。

    “意言受教了……那就不耽误七皇子时间了……”

    虞意言曲膝行礼,即使流着泪,也还是想看着李谊的脸。

    下一次再见,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

    “嗯,李谊告辞。”与虞意言不同,李谊再没抬头。

    跟着李谊离开的脚步,虞意言失魂落魄地走到高台玉栏旁,好能再多看他的背影几眼。

    从无论自己如何反抗,父亲还是强硬地取消了她和李谊的婚约时起,虞意言就住进宫中。

    说是陪伴没有女儿的姑母,其实也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而且,只有在宫中,她才有可能见到李谊。

    虽然这十几年,她偷偷见到他,也不过寥寥几次,还都是背影。

    今天,是她第一次同他说话,她多想多想和他多待一会。

    可是,方才如果李谊再不走,她只怕要在他面前失态了。

    虞意言知道,哪怕李谊已到了这个地步,倾慕七皇子的贵女仍然不少。

    但她和她们不一样,和每一个偷偷摘录七皇子编纂的书籍,摊开书页,从字里行间看他灵魂轮廓的人不一样。

    自己本来可以名正言顺成为他的妻子。

    李谊今年已经二十四周岁,自己也已经满二十二周岁。

    如果那些事情没有发生,他们肯定早已经成婚,她很可能已经孕育了他们的孩儿。

    那时,她可以每天都待在他的身边。

    白日,他们可以一同用膳、读书、写字、下棋。

    日头好的时候,他们可以一起在院中陪孩子玩耍。

    李谊那样温和细腻的人,一定是最体贴的夫君,是最慈爱的父亲。

    晚上,她可以轻轻取下他的面具,将他揽在自己怀里,轻轻抚摸他脸上藏起的伤疤。

    可现在,她却连将李谊一面,都是奢望。

    只能一次次望着他的背影,无力地看着他越走越远。

    虞意言紧紧握着玉质的栏杆,直到水葱般的指甲都崩掉一根,也不觉痛。

    只因她的心,已经在滴血。

    。。。

    李谊出宫后,没看到须弥的身影。

    马车缓缓驶过街心,在一个路口处,风吹起车帘,李谊无意回头,就看见路口的远处,须弥立在马上,正目送自己离开。

    李谊突然想起,须弥说自己也是徐婵儿。

    连须弥这样强大得毫无破绽的人,在虞党的阴影下,都有成为徐婵儿的一天。

    天下,荥泽,到底有多少徐婵儿。

    这一刻,李谊心底的疼痛突然被轻轻抚摸过。

    他不觉得冤屈了。

    只要还有一个人相信,“问心无愧”这个词,就是还有分量的。

    无论已经当面说了多少次,李谊在看到她时,还是没忍住在心底,又道了一遍:

    将军,多谢。

    。。。

    确定李谊安然无恙离宫,赵缭这才回了观明台。

    台中,往日赵缭远行回来,从进城起就游荡在她周围的隋云期,难得没有蹦出来聒噪。

    “参见首尊,您回来了。”陶若里等在门口,接过赵缭的佩刀。

    “嗯。”赵缭点点头,立刻嘱咐道:“在虞沣彻底倒台之前,七皇子府邸、昭元公主府邸、朗陵郡王府邸的防卫不要松。”

    “是。”陶若里应了一声。

    “近期盛安有什么大事吗?”赵缭只是随口一问。

    自己南下时和观明台的联络没断,如果真的有什么大事,早已传书告知她了。

    “大事没有,但有三件和您有些关系的事要汇报。准确地说,是三件婚事。”

    “嗯。”赵缭已走进正堂坐下,接过早准备好的、一丝热气都无的水,喝了一口。

    “第一件,是鄂国公府传信来,说已于九月七日和神府纳吉、请期、下聘,走完文定流程。

    将您和神林的婚期定在小年那日,也就是明年腊月廿三。”

    “嗯。”赵缭没做任何评价。

    陶若里又补充道:“神家已经在置办院落,筹备婚礼了。”

    “不是说有三件吗?”

    “您已经订婚了。”陶若里怕赵缭没明白,“还有三个月就要成亲了。”

    “这婚谁订的谁去成,你操什么心。”赵缭根本没放在心上,不耐烦道:“下一件。”

    陶若里愣了一下,心里的淤块突然疏解开了,声音都轻快不少:

    “第二件,是扈勘驻守漠北,连胜三场,让漠索部北退一百余里,漠北暂时无虞。

    扈勘上月回盛安述职,受封镇北侯,暂居盛安。

    宫中举行庆祝扈勘凯旋的宴席上,晋王的杯盏被人下了药,被当场发现。

    经大内察事营连夜彻查,发现是扈勘之女扈飞燕买通宫女,在晋王的杯盏中做了手脚。

    而她下的药,是……”

    陶若里到底只是十四岁未经人事的少年,说到此处有些犹疑。

    “是迷情药。”赵缭放下杯子脱口而出。

    “正是。据她交代,她恋慕晋王已久,想趁此机会结识晋王,才行此险招。

    扈勘以教女无方为由,向陛下请罪,请收回封侯之赏赐。

    陛下正在退敌的大喜中,非但没有降罪,直接当场将扈飞燕赐给晋王做侧妃。”

    “天啊……”饶是赵缭,都忍不住感慨一声,“他是给扈六娘灌了什么迷魂药,能让她赌上全部,陪他演这场戏。”

    “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哭着诉衷肠,再说难处和无奈。”陶若里面无表情的底色却是轻蔑。

    “结果就是他将正得势的扈家收入麾下,在外人看来却是仅仅出于男女私情,而且还是扈六娘不知廉耻的一厢情愿。

    他什么都没损失,里子面子就都有了。

    就是陛下,估计都没有怀疑。”

    赵缭却已无暇再探究经过,思索道:“只要短期漠索不毁约,扈勘再经营经营,就能把镇守漠北的边军掌握住了。”

    说着,赵缭的眸中却昏沉下来,“就怕漠索那群小人,不会给扈勘这个时间。”

    “截止目前,倒是还没发现漠索有什么异样。”

    “紧紧盯着,以我对漠北那匹老狼的了解,他的野心可不只是给我们做工具。”

    “是。”

    “第三件呢?”

    “这件就和朝堂关系不大了。

    您南下不久后,胡瑶在中秋宫宴上,当着所有宗室、百官、官眷的面,在向皇上、太后、皇后请安问福后,自请嫁入朗陵郡王府。”

    “什么!”赵缭“腾”得一声站起来,“你说谁?胡瑶?”

    “是。”说起亲姐姐的事情,陶若里脸上没有一丝动容,只有事不关己,“胡瑶。”

    与之相对的,是赵缭的不可置信。“怎么会呢?”

    “因为当着百官的面,而且梁王、朗陵郡王和原家的人又都在场,场面一度非常难看。

    太后登时就大怒,斥责胡瑶一顿,让她死了这条心。

    胡瑶被骂完,面不改色回到席间,该吃吃该喝喝。

    第二日,原家就给嘉平侯府送了退婚书。

    太后当天把李诤和胡瑶传入后宫,逼问他们之前有没有私情。

    胡瑶不说话,李诤承认早倾慕于胡瑶。太后无法,为了让事情收场,只能向陛下请旨。

    陛下也不想再生枝节、有损皇家声誉,就下旨赐婚,日期就在五日后。”

    “疯了……胡瑶绝对疯了……”赵缭听完只觉得不可思议,立刻就往外走。

    “首尊。”陶若里唤住了她,“您要不还是先看看隋云期?”

    “他人呢?”

    “在寺里,这事一出,他就把自己关到寺里不见人了。”

    “你先把他看好,别让他也发疯。”赵缭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

    嘉平侯府,胡瑶坐在床上,专心做着女红。

    因她素来喜欢独处,故而没什么吩咐的情况下,周围并没有人侍候着。

    这时,就听窗户轻轻响动一声,胡瑶探头去看,一个人已经立在窗边。

    “什么人!”胡瑶立刻站了起来,手按在腰间赵缭送给她的匕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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