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李谊揣着心里明确的名字,摇了摇头,“是铲尽世上不平事的高义之士吧。”

    江荼无奈展颜,眼眶泛红。“可是,无论怎么做,阿姐也回不来了。”

    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还没等李谊安慰,赵缭已经用袖子按了按眼角,压抑的眉眼释放开,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加快了往火里送纸衣的动作。

    “先生,帮我递一下。”赵缭指了指李谊身后的纸衣。

    在李谊转身去的瞬间,赵缭的拇指顶开一直藏在袖中的瓷瓶盖子,将其中的液体洒进火中。

    李谊只看见她收起瓶子。

    “是香露。”赵缭吸了吸鼻子,眉尖蹙起,自然地解释道:“纸灰味冲,阿姐不喜欢。”

    李谊把纸衣递给赵缭,点了点头。

    比起她往火里倒了什么,李谊更注意到的,是江荼看着纸衣燃尽时的眼神。

    没有哀怨,没有痛楚,只是沉默地,思考地,压抑着瞳孔中跃动的火光,都散做眼底的水色。

    李谊不知道,现在正滋养火焰的补品,是傅思义的血。

    下山的路上,沉默了许久的赵缭,突然开口道:“先生,你知道现在我心里最感激的,是谁吗?”

    李谊原本走在赵缭身后几步的位置,盯着她脚下的路,怕她磕着碰着摔着,在听到赵缭开口的瞬间,立刻紧了两步,离她近了一些,好听清她说的话。

    “谁?”

    “代王殿下。”

    突然听到自己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刻的名字,李谊心中一颤,声音却听不出分毫。“为何?”

    “先生,您听说代王殿下南下荥泽的事迹了吗?”

    “……略有耳闻。”

    “虽然无论怎么做,我阿姐都回不来了。

    但是,只是听说那片随便滴几滴雨,就能压得我阿姐抬不起头来的乌云,被阳光射穿哪怕只是小小一隅,我都很开心。

    觉得这世上,终归还是有天理在的。”

    赵缭说话时,李谊抬头看着她的后脑,此时却又垂下头,看她脚下的路。

    “可……坊间说,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中伤东宫。”

    “那是因为若让他们处在代王殿下的位置上,他们只会干出这些事。

    所以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们用以攻击别人的‘仁义礼’,有人是真的在做。

    有人真的可以抛却自身安危,只为求个公道。”

    赵缭冷笑着说完,发现身后没了声音,才暗悔自己口不择言,这番话怎么也不像江荼该说的话。

    “我的意思是……”赵缭转过身来,想描一下方才的话,就落入李谊久久望着自己的眼中,让她正想挑开话头的嘴,说出了并非预想的话。

    “别听他们的。”

    “嗯。”李谊笑着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赵缭身后,走到她身边并肩而行。

    过了好半天,像是又把赵缭方才说的话,在脑海里品了好几遍,才小声作答道:

    “我不听他们说,我听你说。”

    “什么?”赵缭没听清。

    “我说走累了吗,需要坐一会吗?”

    “这才哪到哪呢!”赵缭笑出声来,“先生不知道,我去进茶的时候,经常一连走……”

    赵缭说的起劲,李谊突然一步走到她面前,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几十里……”突然的肢体接触,截断了赵缭的话头,心跳几下后,才缓缓说出下文。

    李谊努力保持平静,但耳底还是突突突得发烫。

    “怎么了?”赵缭感觉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居然能感觉到他掌心指腹下,温热的跳动。

    “阿荼,要不我们坐下休息一会?”李谊避开赵缭一眨一眨看着自己的眼睛。

    “好啊。”赵缭指了指旁边,“这块石头平。”

    “苔重湿冷,我们还是换一个地方吧。你走得动吗,我们往山上走一点可以吗?”

    赵缭心中好笑,但还是在李谊掌中点了点头。

    就在方才赵缭说话的时候,几声响动钻进李谊耳朵里。

    深林中,可能会有兽类,所以李谊立刻警惕起来。

    但很快就分辨出来,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夹杂着阵阵喘息和呢喃,分明是鸳鸯求欢之声。

    可荒山上只有一条小路,林路湿滑危险走不成,一时李谊进退两难,下意识先捂住了赵缭的耳朵。

    “那就只走一点点。”赵缭双手拿下李谊抚着自己双耳的手,握住一只手就没松开,“山里可能会野兽哦。”

    “好。”李谊被她拉住的一刹那,耳朵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小心脚……”

    还没说完,赵缭已经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栽去。

    李谊立刻拽住拉着她的手,扶住她的腰,担心道:“怎么样,伤到没有?”

    赵缭心中哑然一瞬。本来她这一摔摔得天衣无缝,岑恕怎么会动作这么快?

    “嗯……”赵缭硬把戏演了下去,俯下身去揉脚踝,抬头时一脸楚楚可怜,“撞到脚踝了,好疼,走不了路了。”

    “我看看。”李谊忙蹲下身去看,却不想赵缭一下扑他背上,胳膊环住他的脖子:“虽然非常非常不好意思,但只能辛苦先生背我了。”

    李谊根本顾不上想别的,一心想看赵缭的伤口。“我先看看伤口,若撞破了,要先上药的。”

    “不用看,反正就是很疼很疼,走不了路了。”赵缭越抱他越紧,用脑袋蹭蹭他的后颈,“而且我也累的走不动了,先生不会忍心把我丢在山上吧。”

    明明刚刚还说,自己能一连走几十里呢。

    李谊才反应过来她在耍小机灵,也才感觉到她蹭自己后颈时,痒得他受不住。

    “好,我背你,但阿荼……你能不能不要乱动了。”李谊温声道。

    “好!”赵缭笑着应,没再蹭他,用双手盖住李谊的耳朵,伏过去道:“那我帮先生挡着。

    这样,先生就听不到啦。”

    原来赵缭早听见那边的动静了。

    赵缭说话时,虽然大部分气都落在自己手上,但从指缝间漏过,落在李谊耳周的气,才最撩人。

    李谊浑身一激灵。

    “阿荼……你……”

    “我又不聋也不傻,只有先生总把我当小孩骗。”赵缭故意逗他。

    “我没有……我只是……”赵缭掌下,李谊的耳朵发了烧,只是从侧面,都能看到他面颊通红。

    “只是自己害羞了。”赵缭笑着接下去,松开双手,重新抱紧李谊:“那既然我都听见了,我们还是下山吧。”

    “嗯。”说开以后,即使那让人尴尬的声音,还在忽远忽近的地方,但好像没有方才那么难熬了。

    “先生,其实方才你大点声咳嗽一声,他们听见了就会停下的。”两个人沉默着等声音几乎听不见之后,赵缭才开口道。

    “若是能在家里相会,也不必大半夜到山里去,又湿又冷的。既然难得相会,还是不打扰了。”

    赵缭心中笑着叹了一口气,岑恕到底是怎么做到,什么时候都在为人考虑的。

    即使知道江荼说受伤是装的,但李谊还是一路背着她回来,一直送到江家小院的门口,小心翼翼将她放下。

    看着岑恕转身要走,赵缭突然心中一阵失落。

    一瞬间,赵缭突然明白了成亲的意义,就是即便明天可以相见,此时此刻也不用分离。

    想到这里,赵缭忍不住去看岑恕的脖间。

    没有红绳,没有不可戡破的禁制,原来她还是想去看,衣冠之下,他的原本。

    得想个办法。

    赵缭明媚笑着和岑恕告别,转身开家门的时候,就沉下心来想着。

    就算一周后成亲,这一周的夜里,她也得以把自己放在他身边的方式,把岑恕捆到自己身边来。

    安静的夜空,飞鹰盘旋落下,又振翅高飞。

    在等待的时间里,赵缭照例背起长枪,翻出后墙,来到深林之中。

    只要不是伤得爬不起来,每日要练枪两个时辰,是赵缭十几年来一次未破的规矩。

    九梨天罡赵家枪,崆峒赵家的传世名枪,也是自从赵岘在宝宜城一战成名后,天下第一名枪。

    即便枪谱已经翻得支离破碎,远没有刻在赵缭心里的那本清晰,但赵缭每天还是要对着枪谱仔仔细细温习一遍,确保自己基础枪法的一招一式,都和先祖传下来的分毫不差。

    但是当她执枪跃起,划破林风时,枪法还是赵家的枪法,但也是赵缭的枪法了。

    原本被奇怪心思扰乱的心绪,在碰到冰凉的枪柄时,就已经荡然无存。

    等两个时辰的枪练完,赵缭全身上下所有毛孔,都在大汗淋漓之后畅快地呼吸。

    所以当天快亮,她背着枪翻回江家小院,一眼看见眼袋拖在地上,满头怨气的隋云期时,还愣了一下。

    “你在这干嘛?”

    隋云期一听,当时就炸了。“吼?我在这儿干嘛?对啊!我也想问!大半夜,让我出现在这儿干嘛!”

    赵缭这才想起来,是自己把他叫来的。

    隋云期满脸怨言,小声嘀咕道:“你最好说出点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高论来……”

    隋云期,一个睡不好觉,怨气就重得能把天王老子从天上揪下来的男子。

    “我订婚了。”赵缭平静道。

    隋云期眼中是动了动,但口中只是敷衍道:“恭喜。恭喜完了我能走吗?”

    “我要杀屠央。”赵缭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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