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疆销声匿迹前,死斗场是粟老板的产业。但连疆离开之后,一个外乡的年轻人阿冕带着一群死斗士来到盛安,让粟老板赔了个底儿掉。

    后来,粟老板又因为经营不善,米行的生意也日薄西山。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把死斗场卖给了阿冕。

    这下,粟老板发家致富的摇钱树回来,正好对上已经被尊称为冕爷的阿冕,新老死斗场主碰在一起。

    一时间,黑市中人来人往,都是各府的下人,来帮老爷少爷们下注。

    更将热烈局面推向高潮的,是冕爷在得知连疆回来后,不仅没有退让,反而直接给己方下注一万两。

    冕爷下注一刻钟后,粟老板跟了一万两进来。

    这一下,不仅是各府的老爷少爷或名商大贾们,就是不少得到消息的寻常百姓也纷纷涌入黑市,想从那一万两中分一杯羹。

    在死斗开场的当日,赌池中,就投入了整整七万两白银。

    而这场死斗的门票,从原本的五十两银子,炒到最高三百两一张,还供不应求。

    粟老板也不负众望,三对三死斗中,第一个就派出了连疆。

    连疆更不负众望,冕爷的两名得意死斗士在他手里,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咽气后被折磨的时间长。

    两场死斗结束时,死斗笼已经化作屠宰铺,栏杆上挂着不可言说的身体碎片,血腥味像是一场血色的大雾,激发着在场每一个人体内的兽性。

    即便每个人都戴着面具,但只藏得住他们的身份,根本藏不住他们的狂热。

    观众席上,人们的嗓子喊哑了,仍扑上来兴奋地拍死斗笼的栏杆。

    这时,赌资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赌池已经投入了超过十万两白银。

    在这热烈的氛围中,不少人都是倾家荡产地投入,做起了一夜暴富的欢梦。

    二层的雅席中,粟老板满面春风地笑着,一头白发都焕发出了生机。

    尤其当他用余光看到冕爷面如死灰的脸色时,得意之色简直不能更膨胀。

    “冕爷啊,胜负未分,你也不要这么紧张嘛。砍骨刀是厉害,但不到最后,谁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对吧?”

    冕爷正在如坐针毡的时候,其实都没怎么听到粟老板说话,只勉强笑着点了点头,又忍不住转眼去看顶层的黑暗。

    在那里,有人向狼一样,冷冰冰俯视着、掌控着下面的一切。

    “第三个人!快上来!”观众席中,人们开始扬手呼喊,迫不及待开始下一场。

    “冕爷的第三人是谁来着?”人群中有人问。

    “好像叫……张三?”有人想起了进门时看的告示。

    “张三?冕爷手下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号人物?”

    “那就是新人呗,从前冕爷最会发掘新人了,这两年却没什么新面孔。这次估计是砍骨刀回来了,把冕爷逼急了。”

    “等等……那是谁啊?”

    就在讨论声中,一人负手从黑影走出,向洞开的死斗笼中走去。

    她一走出啦,方才还沸腾喧闹的死斗场,瞬间鸦雀无声。每个人心里都只有一句话:

    这是哪门子的张三啊!

    那人一袭黑衣,像是与黑暗藕断丝连的一部分,身姿颀长挺拔,腰封处、靴筒处、腕封处描摹的,明明是纤细,可同样勾勒出有力的线条,却为她平添精干强劲之感。

    最重要的,是玄铁面具遮住她的容颜,只留下两串长及下颚的曜石珠链,随着她的脚步轻轻碰撞,清泠泠作响。

    在场的观众皆非富即贵,谁能不认识须弥是什么样子。

    在此时此刻此地见到须弥,比看见方才被杀的人又站起来,更不可思议。

    最震惊的,还是粟老板。

    “冕爷!”粟老板直接站了起来,惊愕道:“观明台首为什么会在这里?”

    地下死斗场是朝廷命令禁止的,从粟老板做东起,就在盛安府上下打点一通,让盛安府对他们的勾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须弥这种级别的命官重臣,又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难对付,可不是他们能打点得了的,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里,简直和鬼一样可怕。

    粟老板以为须弥是来掀场子的,已经弓着腰准备下去滑跪问安,却被冕爷拦住。

    “粟老板,不用去了。”冕爷的眼睛绝望地闭住,像是有人掐着他的脖子一般,无可奈何道:“这位……就是张三。”

    粟老板的下巴颏都要掉地上了,再看冕爷比哭还惨淡的脸,就知道他也是刀架在脖子上。

    “她……她到底为什么啊?”粟老板扒着栏杆,身体却有点持不住地往下出溜。

    同样奇怪的,还在更高一层。

    因整个场所都在地下,没有烛火的地方就是无尽的黑暗。

    陶若里陷在黑暗中,瞳孔却因紧紧盯着楼下的灯火,而闪烁着灼灼的光芒。

    “堂堂观明台首尊,居然要被这些人围观取乐,真是可恶!”陶若里一拳砸在栏杆上,回头气道:“首尊为什么不让我去!”

    隋云期坐在黑暗中,连个大概的轮廓都没有,声音沉沉,完全想不到他会笑着的样子。

    “你不是连疆的对手。”

    “怎么可能!”

    “有武器、在战场的话,十个连疆也不是你的对手。可这是死斗场,赤手空拳以命相博,斗的不是武功本领,斗的是人之为兽的本能。”

    “那我阿姐她……!”陶若里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隋云期站起来,也走到栏杆边,露出昏暗的半张脸。“连疆的本领是在搏命中练就的,你阿姐……又何尝不是。”

    此时的观众席上,主流情绪已经从惊讶,变成了担心。

    一个人小声问道:“都说须弥武艺天下先,砍骨刀不会输吧……”

    这话声音很小,但足以一石激起千重浪。

    在场所有人的银子,可都压给了连疆。有些是为了捧场,可还有不少人,是真的准备大赚一笔,投了几乎所有的家当。

    这下,原本只是狂热的场面里,紧张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聚焦在下方的死斗笼中。

    “咔哒”,死斗笼再次关住,落下三把铜锁。

    硕大的笼中地,连疆站在赵缭面前,便将她遮挡得连影子都没了,仿佛她头顶的一片阴云。

    “终于等到你了,须弥。”连胜两场后的连疆,非但没有在体力上有分毫的减损,反而让他在充分的热身之后,再次找到在死斗中残杀的快感。

    在他猩红的双目衬托下,他溅了满脸的血,都失了颜色。

    赵缭不言,只是双手覆于腰间,卸下两侧的佩刀,高高举起示众后,从两侧扔出笼子。

    “须弥,你确定我杀了你之后,你的爪牙会放我走。”

    “会。”赵缭颔首允道。

    “那你不该让我回来。”连疆弓腰打开下盘,做出预备态,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污,眼中已发出猛兽看到猎物的邪光。

    “我是真的想尝一尝,台首尊的心肺,会不会更有嚼劲。”

    话音落,连疆已扑斗上来。

    不愧是死战一百八十七场、胜一百八十七场的传奇死斗士,他这一击,赵缭用了九成功力,也不过将将躲开,俯身看着连疆的重拳,打在自己鬓边的发丝上。

    起身的同时,赵缭以全身之力注于腿面,横扫连疆下盘,却仿佛踢在磨盘上一般,腿面生疼,却未动他分毫。

    这一下,赵缭都有些许震惊,连疆远比她预料的,更加强横。

    观众席上,已爆发出雷鸣般的哄笑声。“瞧瞧这漂亮的花拳绣腿!”

    连疆则是野兽一般地怒吼一声,在赵缭还未站稳之前,就已经俯身抓住了她的双腿,起身的同时,竟将赵缭整个人都甩了起来,轻松之态不会比搬起一把椅子更费劲。

    “是你自己找死的!”连疆恶狠狠撂下这一句话,就拎着赵缭,像抡一个麻袋一样,把她往贴栏杆上一下接一下地狠砸,将栏杆砸出“咚咚咚”的巨响。

    那可是赵缭的骨头撞击的声音。

    连疆一连砸了几十下,就像敲响战鼓一样,瞬间点燃了方才因紧张,而有些沉寂的气氛,点燃了今夜的最高潮。

    观众席上的看客们一个个跳起来振臂高呼,在面具的遮挡下,无所顾忌地高呼“杀须弥!”“活剖须弥”的话语来,颇有些韵律。

    比起残虐一个无名男子来,虐杀一个声名远扬的女将军对这些人的刺激,可大太多。

    连疆终于砸够了,直接身子一扭,将赵缭甩了一圈后狠狠扔了出去。

    赵缭先是撞在了栏杆上,才摔到了地上,还没落地就先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见了血的刹那,全场振臂高呼,喝彩声不断,人们还是七嘴八舌喊着出主意,要怎么整死她才有意思。

    没高喊着血淋淋话语的人,也纷纷道:“果然一个女子再厉害,碰到男子就只有被打的份。”

    “我早就看出来了,须弥其实没什么真本事,就是太子殿下愿意捧她。不然凭她这点绣花拳脚,还能有这么大的名气?”

    观众席上欢闹一片,三楼的阴影中,陶若里双手拔刀,人都已经一跃上了栏杆,马上就要冲下去了。

    还是被隋云期一把拽了下来。“你待住吧!”

    陶若里一把甩开他,盛怒道:“你看首尊成什么样了?!”

    “不管有用没用,你吃点核桃自救一下吧!”隋云期怎么可能不心疼,但还是死死拽着陶若里,“你没发现自从首尊出场后,就没人再下注了吗!”

    陶若里愣了一下,回想却是如此。

    虽然人们也不觉得须弥能赢连疆,但面对名声如此显赫的对手,人们对连疆的信心也打了折扣,赌池中的赌资已半天未动。

    但在连疆取得压倒性胜利局面的此时此刻,代表连疆的黑色筹码,从二楼看台的四面八方纷纷洒落,又下起了黑色的大雪。

    “首尊她……”陶若里的刀收了回去,心里却更难受了。

    “她是来挣军饷的,多十两银子,就多一身救命的盔甲。”隋云期叹着说了一声,干脆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就在赵缭伏在地上咳血不止,满嘴鲜血淋漓的时候,连疆还追上来,一只手把她按在地上,另一只手对着她的脸,又是狠狠一拳。

    这一拳打得赵缭脑瓜子嗡嗡想,眼前的视线都模糊了。

    一片重影的迷雾之中,她看到黑色的大雪之中,一片红色的雪花缓缓落下。

    在场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那片特立独行的筹码可太显眼了,那是代表须弥的筹码。

    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有前排眼尖的人惊呼了一声:“一万两!”

    在场谁能不惊讶,有人在须弥正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刻,给她下注了一万两。

    这也意味着,只要连疆获胜,给他下注的人能分到的赌资将更多,而且下注越多,能赢得就越多。

    一时间,黑色的暴雪来到顶峰,人们纷纷把手里的黑色筹码牌扔出,生怕扔的晚了。

    赵缭的视线已经恢复,透过纷纷落下的筹码牌,她看到了地下场最高一层的黑暗。

    在那里,站着一个浅色衣服的人。

    他居高临下看着,却并不像高高在上的天神。

    甚至赵缭不知如何感知到到,他将代表一万两的红色筹码牌扔下的时候,眼角有泪。

    赵缭鲜血淋漓的嘴角在连疆拳头的招呼下,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差不多够了,该结束这场闹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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