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目的沸腾,无序的狂热,血腥的癖好。

    一切让这个不见光的地方,之所以肮脏的情绪,在赵缭的一记绞杀中,轰然结束。

    明明被连疆的上一拳打得目光迷蒙、一副了无回天之力的赵缭,却在他下一拳将要落下之时,目光骤紧,手若厉鬼之镰,生硬地钳开连疆死死掐住自己脖子的手,翻转躲开这一击。

    这突然的转折下,看客们的欢呼声还来不及收住,就见赵缭的双腿如蟒蛇般缠上连疆的脖子,整个人借力翻身的同时,一记剪刀腿绞杀,竟然直接将连疆绞起后,背摔在地。

    轰——

    连疆被狠摔在地上时,发出的巨响恍若大地开裂,而惊恐密集的尘土,又好似创世伊始的那场大雪。

    剪刀腿绞杀,这个在死斗场并不少见的招式,却在此时此刻,迸发出它本身不具有的震撼力。

    那震撼力,是蚍蜉撼动大树,飞蛾扑灭烛火。

    竹节一样的身躯,用百倍于己身的能量,掀翻了山一样庞大的体格。

    看台上,人们从睁圆了双眼开始,就再未收敛。

    他们又眼睁睁看着,赵缭是如何飞身一跃就踩上栏杆,在垂直的笼子上连手都不用,就连登三步。

    紧接着,凌空旋身将全身重量压在一拳之上,从高处疾速坠落而下,一拳打在连疆脸上。

    重量、高度、速度,都成了赵缭弥补力量差距的利器。

    这一拳落下,打出了连疆的一颗眼球,几乎凿穿连疆的半个脑袋。

    便是遭遇如此转折,落到如此关节,连疆仍然发挥出传奇死斗士的本领,竭尽所能招架和反抗。

    可很快,他就明白,这次死斗与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不再是兽类互搏,而是人鬼殊途。

    兽与兽的斗争,哪怕实力悬殊,只要撑到断气前的最后一刻,也还有咬住对方喉管的可能。

    可此刻,但凡他有动作,赵缭总能先他一步洞悉,先他一步致敌。

    她就像一道黑影,一个缠身的恶鬼,让从一百八十七场死斗中爬出来的连疆,第一次没了想反抗的本能。

    在之后的三刻钟里,赵缭像是梨园中最敬业的戏子,用连疆的一次次皮开、一次次肉绽、一次次血溅、一次次骨裂,充分表达对赌池中,成山白银的尊重。

    这些对残虐有独特兴趣的看客,也算见过无数次血肉横飞,可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以手为刀真能断人骨,化掌为枪真能穿人膛。

    也是今日才知道,残杀的美学,不在乎狂热和失智,像兽类一般的撕扯和搏杀。

    赵缭被热血溅了满脸时的平静,手握跳动器官时的理智,充耳不闻沙哑嘶嗥声的冷漠,都在这血红的画面中,夹杂住黑白色的美感。

    “呕……”随着第一个人不顾死活的呕吐,这些斥巨资来寻求刺激的人,一个接一个吐得不能自已。

    此时,在他们心里对两句话的真实含义,终于有了真实的理解。

    一为,须弥武艺天下先。一为,地狱鬼首谓须弥。

    当连疆终于没了气,也再没了被精耕细作的余地时,赵缭才起了身。

    这时,她浑身透湿,像是淋了一场血色的大雨。

    “诸位老板,还想看什么?”

    赵缭理了理衣襟、整了整衣袖,张开双臂昂首绕笼一周,向在场每个人发问,顺便一脚踢开地上挡路的躯体。

    “只要出银子,点什么,我唱什么。”

    赵缭说话时,原本雪白的牙齿在含糊的血浆中,已看不出颜色。

    被她目光扫到的每一个人,都只有全身血液倒流的窒息,哪还能回话。

    “你们真的没什么想看的吗?”赵缭眉头微蹙,难得耐心地引导道:

    “比如,当世凌迟最高刀数——两千八百九十四刀,就是我创的。”赵缭举起三个手指,“只要三百两银子,今天就能看到。”

    她停下脚步时,好巧不巧被她目光看的人,魂都飞出八百里,□□已有热流不可控制地淌出,哪还能说出话来,满脑子就一个大句子:

    谁!要!看!啊!

    死寂之中,想吐的人连吐都不敢了。

    “既然没了……”赵缭无法,只能转向二楼雅间,“冕爷,宣布结果吧。”

    雅间中,粟老板已经坐在了地上。冕爷捏桌角的手死白,才没从凳子上摔下去。

    “首尊。”等着赵缭更衣出来后,冕爷“扑通”一声跪下,“所有银子,连同小人的全部家当,已全部装车,我这就亲自押车送去观明台。”

    “嗯。”赵缭应了一声,径直越过冕爷往出走,却又被叫停。

    “首尊!小人手下有护卫五十余人,都是练家子。他们想追随首尊北征。”

    “不必了,你们出了银两,以往聚赌害得不少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事,在我这儿就算过了。”赵缭的脚步顿了一下,明明换了衣服,还是一身的血腥气。

    “以后回老家去,过寻常日子吧。都是爹娘养的,别随便送命。”

    赵缭说完,就大步流星走了。

    冕爷抬头,看着她的背影,比看到她绞杀连疆,还不可思议。

    她让别人莫上战场送命,可她自己走的,是什么路啊。

    这,是恶鬼该说的话吗?

    “多少?”地下死斗场的最后一道门边 ,赵缭急着问刚刚清点银子回来的隋云期。

    “十七万两。”

    “嚯……”赵缭今日第一次展颜,“这群赌鬼,还真是有钱。”

    “老陶已经亲自去押运了,我随您去治伤。”隋云期却笑不出来。

    后面是畅快了,可前面赵缭被砸的几十下,硬挨的拳头,却也不作假。

    赵缭的余光一暗,抬眼时道:“你先走。”

    “可您……”隋云期刚要争取时,也感觉到了暗处的人,生硬截断了话头的同时,眼眸垂落。

    “那,属下告退。”

    光与暗平分秋色的台上,赵缭沉默着站了一会,才道:

    “现在已经这么不相熟了吗?”赵缭转过身来,正面台阶,“殿下非得等末将走了,才肯走吗?”

    向地上攀起的台阶,大部分都隐藏在黑暗中。

    就是从这黑暗中,李谊缓缓走了上来。

    “末将参见代王殿下。”赵缭还是躬身行礼,垂着头并不抬眼看他,“末将……谢殿下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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