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谊颔首,不正受赵缭的礼,走上台阶后也脚步未停,直到走到赵缭身侧,递上一直捏在手里的药瓶。

    赵缭没接,侧眸直接问道:“殿下出手阔绰,一掷就是一万两白银。”

    “就算减去半数封邑,代王府也不至于拿不出这笔银子。”两人比肩站着,却是背向而立,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从声音里也听不出对方的情绪。

    “至于。”赵缭不留情地反驳,“代王殿下名为食邑五千户,实际封地的赋税粮食,在保留代王府基本的生存之外,全部都送进宫中了。”

    “将军接人短,从来都如此直接吗?”

    “殿下。”赵缭转过身,正面对着李谊,声音因方才被砸受的内伤,而有些虚浮,倒更增添了些许真诚。

    “拿着害了恩师和亲人的证据,勒索扰乱科举、徇私舞弊的官员,殿下是真的什么都不顾了吗?”

    李谊也转过身来,毫不退让反问道:“清算虞沣之时,为了不扩大事态、振动朝堂,将这些人的罪行匿下,保全他们全家老小。

    现在家国有难,让他们出银子还债,不为过吧?”

    “当然不为过,可若此事败露,殿下可知世人将会如何非议于您?”

    “那将军呢?”李谊的余光扫过步入黑暗的台阶,“一场死斗赢下十七万两白银,里面那些人出去后,是会歌颂将军大义筹军饷,还是会大肆渲染将军的折磨人的手段。”

    “您和我不一样。”赵缭脱口而出。

    李谊闻言一愣,眼中光影波动,却还是垂落地面。

    “将军功勋卓著,尚且舍得自毁,李谊不过虚名,又有何可惜?”

    她可惜他的清誉,他可惜她的功名。其实对他们自己而言,什么清誉功名都是假的,只有穿在将士们身上保命的甲胄,拿在手里夺敌人命的武器,才是真的。

    在赵缭沉默的时候,李谊已经转过身。“剩下的银两,我筹齐后着人送到观明台。”

    说着,李谊往前走了几步,把手里的药瓶放在窗台上。

    李谊都跨出门槛了,还是停了脚步,回身对赵缭长长一礼。

    “将军大义,李谊万分钦佩。”

    李谊的身背影彻底消失以后,赵缭才在重重咳嗽一声,呕出积蓄在喉中的黑血。

    。。。

    书案前,拂袖动笔之人的目光,在面前摊开的书卷和纸张间来回游走,仍笔走龙蛇。

    尽管他并未穿官服,但板正的国字脸、肃然的眉宇、不苟言笑的气度,都为他添上几分官家正气。

    这时,管家推门而入,小声道:

    “老爷,人已经送来了。”

    “唔,知道了。”男子又写了几行字,才应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放下笔。

    “在里面了老爷。”管家说完,又勾着腰谄媚道:“老爷您放心,夫人去上香起码要两个时辰才能回来,老奴已安排人在城门边等着了,一有消息立刻来禀告。”

    “嗯。”男子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大手一挥道:“下去吧。”

    待下人一走,男子立刻急不可耐地推门而入,在转身关门的瞬间,已经完全变了一副嘴脸。

    “彩娘,我的心肝宝贝肉肉,想死哥哥啦!快让哥哥……”男子边肉麻至极地嚷着,边往屋里冲时,已经张开了双臂,准备拥美人入怀。

    却在看到里间屏风里的影子时,生硬地断了话头。

    屏风里的人转身悠然转出屏风,玉面清风,笑道:“龚大人,好兴致。”

    男子张开的双臂来不及放下,直接高举过头顶扑倒在地:“微臣参…… 参见代王殿下。”

    男子伏在地上战栗着,提心吊胆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代王让自己起身。

    利剑悬顶之下,小心翼翼动了动脑袋,往外看了一眼,就看到李谊不知何时,就半蹲在自己面前,正看着自己。

    “殿殿殿……下……”男子惊呼一声,赶快又把头埋起来。

    李谊笑了一声,发问时,声音还是温和的。“龚大人,松了一口气吧。”

    男子心里一紧,蒙在衣袖里的声音含糊不清:“微微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李谊顿了一下,“起来回话。”

    男子抖抖擞擞直起身来,才发现李谊已经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目光落在他身上寒津津的。

    “龚逾,你任礼部试务司郎中时,曾依虞沣之命,指使手下人调换乡试试卷十四份,涉及州府六个,时间长达十五年。你可知罪?”

    李谊声中,俱是凌厉威压,和素日无论公干还是私下里,都温声细语的碧琳侯,简直判若两人。

    龚逾一听,哪还站得起来,直接腿一软又跌在地上,却仍旧抱有一丝侥幸,嘴硬道:“殿下,微臣实在不知啊!”

    李谊不语,从怀中掏出几张折着的纸,一张一张慢条斯理地展开,整齐地排在桌上。

    在龚逾的恐惧达到顶峰时,才轻描淡写道:“你指使的下级官员都已招供。”

    龚逾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那几张纸,像看阎王写了自己名字的生死薄。

    “不是查不到,只是是不是要摊开而已。”李谊的指节点着桌面,一字一下道。

    突然的变故,几乎让龚逾肝胆俱裂。

    他不再挣扎,身子骨软绵绵地垂下,无力道:“请殿下……为微臣指条明路。”

    李谊微微扬眉,讳莫如深道:“那就看龚大人的诚意了。”

    这话倒把龚虞听晕乎了。对淡泊名利、清正廉洁的碧琳侯而言,诚意是什么?

    反正肯定不能是金银俗物。

    哦对了,代王刚把太子斗个半倒,显然有夺嫡之心。

    龚逾自以为想明白了,立刻道:“殿下您放心,从今以后,微臣只认您一人,定……”

    “不必。”李谊直接打断他,微微眯起双眼,隐晦又明白道:“本王刚失了半数的封邑。”

    碧琳侯登门要钱?!龚逾被狠狠震撼了。

    好在他立刻回神,立刻心领神会道:“明白明白,殿下大公无私、为生民立命,也是需要饮食起居的,微臣这就遣人送去王府。”

    “多少?”

    龚逾更没想到,李谊居然直接当面问数字。

    “三千两……?”说出口的数字,远比龚逾心里的数字更高,只是说出来,就是一阵心痛。

    然而,李谊冷笑一声,直接站起身来就往外走,朗声道:

    “鹊印,备车,入宫。”

    “别别别别啊……”龚逾吓得魂都没了,一个飞扑抱住李谊的腿,苦着脸快哭出来了:“五千两……”

    “一万两。”李谊斩钉截铁,俯视着地上人的眼神毫无情绪,“你拿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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