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这句古话很能形容在关文康和汪明娜这对夫妻。

    股市行情蓬勃到一个令人感到诡异的时候,城市里大多人不仅没感到惊悚反而将更多钱抛进去。

    关文康向他二姐要求索回自己借出去的钱,但这种难得一见好行情,他二姐这样精明的生意人怎么会错过。

    关家二姐一时拿不出,关文康看着日间飙升的股市,整日眼红心跳,现在已经到了没有赚到更多就是亏钱的地步了。

    二姐捏着自己的钱不肯还,自己投进去的本嫌太少,家里氛围像火山爆发前兆。

    汪明娜依然尽职尽责在她的牌桌子旁摩挲麻将,心愉则回家后立即躲进房间借口学习,她直觉向来很准,这个家要出大问题了。

    汪明娜的牌友们偶尔熄火,她在家休息,也受不了关文康整日紧皱眉头,她体贴地对心愉说:“要不上我那里去?我都怕你不小心触他霉头。”

    心愉摇头拒绝,麻将馆一间小小房里挤满人,他们一边赢钱一边输钱,还抽出空来指导小孩做功课以及向牌友们抱怨家庭琐事,她去过一次只觉耳根子痛,在家挺好,关文康情绪再差总不至于把自己退出房间打一顿吧?

    股市终于全方位崩盘,关文康不是在高点进的,本金并没有亏多少,但还是老话牛市没赚到钱全部算亏本。

    后来心愉回忆往事都会假想,如果当时二姑将钱还给关文康后家里形势会不会好那么一点?

    关文康并非赌徒,总妄想在最高点出手,不然也不会闭门在家游刃有余好几年,但因为大部头钱捏在二姑手里,他就想利用手头仅有的赚更多了。

    心愉因此事憎恨过二姑一家很长一段时间,聪敏如她怎会不知道拥有两个如此不负责大人的家即便没有外人插手,走散也是迟早的事。

    但没有二姑,起码可以拖延一段时间,拖延到她有足够能力独立生存为止。

    祸不单行,汪明娜牌桌上越打越大,形同赌博,世上赌局哪有只赢不输道理?

    最开始这就是一个陷阱,人家看她是关文康老婆,打量他男人手头有花不完的钱,设局骗她进来,给她甜头陷进来。

    一晚上坐下来少则几千,多则几万进口袋,就像开惯了快车,让你一下换成老破车谁能接受?

    汪明娜输的速度比曾经赢的时候快多了,偏她被一堆牌友遮迷了眼。

    “明娜,都是这样的,我们当初不也是这样输给你吗?”

    “这牌运也跟家庭气氛有关系,前段时间我家老头生意丢了整日在家发脾气,我打牌都心不在焉只出不进,现在抢过来一桩,看我今天不是赢进来了?”

    他们越说汪明娜越信,信是自己手气不好,信是关文康影响了她,亏得心愉成绩依旧排在年级前面,千怪万怪,怪不到女儿身上。

    汪明娜很快将赢来的钱全部输完,前后半年落得个一场空,她不甘心克制不住还要出去。

    心愉忍无可忍了,她劝道:“也不算全亏,你衣柜里也置备了些,浑身装扮都比过去气派多了。”

    “是气派,”汪明娜承认,“但是这是我自己挣来的,收手了又只能穿这些旧衣裳,以后要不要气派?”

    “妈妈,缓一缓吧,”心愉恳求她,“等家里顺点了再出去好不好,爸爸那边还跟二姑僵着。”

    提到二姑,汪明娜一点就炸,“僵着?钱被人家捏在手里不还,简直孬种,借据字条一样没有,要是不还官司都打不赢,僵着还住在人家窝里,我都跟着没脸!”

    来了来了,日子还算过得顺时,有问题都掩盖在风平浪静下,稍有不顺,即刻掀风起浪,所有就旧债翻扯出来,看谁欠谁更多。

    “十八岁跟他混,一套自己房都没混到,你不知道别人在后面怎么笑我,还有他那堆亲啊戚的,明里暗里挤兑我,不把我当关文康老婆看,放出去的账收不回来,我去问,人家翘着二郎腿问,‘怎么是你,老关呢,也不出来管管?’”

    心愉光听都觉心酸,“管管?”像是在说,“你家狗偷跑出来要咬人了,赶紧牵回去!”

    可心酸归心酸,此刻说这些全是不起作用的废话,心愉打断她,“那你哪里来的钱继续打?”

    “这不用你担心,牌友也是友,沾点情分,还会舍不得借给我?”说完拿起包包出门。

    心愉转身回到卧室,她想和心悦交谈,但心悦只在夜晚出现,白天她要睡觉,像只蝙蝠鬼。

    心愉索性窝进被子,告诫自己要养足精神,应付醒来后一堆破事。

    迷蒙间,一道金光刺得她亮不开眼,只听见一个女声问:“心愉,十一岁许什么愿望?”

    她听见一个跟自己十足像声音说:“我希望有很多很多钱。”

    一定不是自己,她想,什么时候她变得这样俗气了,居然把钱放在生活最首要位置,她向来秉承钱够用就好,不应它折掉尊,这声音不是自己!

    对方好笑地问:“这么小女孩拿这么多钱做什么?蛋糕、芭比玩偶、漂亮裙子?”

    一阵敲门声把她自梦中唤醒,没让心愉听到女孩答案。

    她心底怪罪,早不来晚不来,她好奇一个小女孩对金钱何故如此渴求?

    心愉进房间有反锁门习惯,她担心别人把心悦发现。

    开门是关文康,一脸憔悴,他见心愉头发蓬乱,双眼迷离,扯扯嘴角说:“趁现在还能睡多睡会儿,过几天就没得睡了。”

    话说得和风水先生一样,玄之又玄,心愉摸不着头脑,然后他就和她老婆一样转身就走。

    这两夫妻一个被窝睡久了,有点共性在身上,都不爱好好的,平等的结束一段对话,仿佛不是自己先潇洒收尾就输了似的。

    心愉放学回来,看见有卡车停下,这一带住户不止他们一家,她没放心上。

    刚从卡车身边经过,不经意间瞥见一个纸箱没塑封胶带,里面花花绿绿的封面有几分像自己往年课本。

    她跑过去要上手确认,司机把她当小偷呵斥,“你这小孩一点不老实,大白天都敢偷东西,哪家的!”

    大白天让人当做贼,心愉气得顿足,这时汪明娜下来,后面跟着两个指挥的工人,看见她迎上来,“回来了?那正好帮忙。”

    她明白过来,关文康和二姑是彻底闹翻了,但是自己提出请求亦或是被人家扫地出门?

    “这次又去哪里?”心愉简直收购了。

    汪明娜语气也无比嘲讽,“搬去你奶奶家。”

    心愉惊愕,关文康因为一场火灾潇洒离开的,东西一样没带走,爽快得连后续老两口重新装修家里都没出一分力,现在又要掉转头吃回头草

    “妈,我们……”

    汪明娜不耐烦摆手打断她,“你心里怎么想,我也怎么想,说句难听的,你跟他们一个姓谁来为难你一个小孩?我这个外姓人跟着才遭人白眼。”

    汪明娜前些日子阔绰时绝对不会跟着吃苦,肯忍气吞声,不用细想,就是向牌友借来的钱没赢,搞不好还欠一堆烂账。

    “爸爸呢?”心愉弱弱问。

    “你没看他这几天都不在家?先去老太婆那儿装几天乖儿子,不然一家三口一辆卡车一下子出现在老太婆面前,吓死了算谁的?”

    汪明娜烦躁无比,心愉不敢多嘴,只得跟着搬家公司做做样子乱忙,免得惹她心烦。

    一辆车连人带物送到奶奶家,心愉头都不敢抬,倒是爷爷先招呼她吃饭。

    心愉坐下,一桌菜已看清老人态度,家里负责伙食开销的是老太太,每日吃什么饭菜都是要她开口,爷爷才像得了旨般去菜场。

    关文康提前几天就到了,她们娘俩今天上门的消息必定给到了,但就摆着一荤一素一汤,分量就够每人夹一筷子,心愉默默扒白饭,反正现在心情吃什么也是食之无味,干脆让大人们多尝几口。

    心愉对奶奶还是有感情的,她想奶奶对自己也如此,五岁之前她由爷爷奶奶带着,也是俩老人唯一带过的孙辈。

    以前从舅舅那里回来,她每晚都让自己挨着她睡,肯定不会苛责自己,但妈妈怎么办?

    随即,她又苦笑,管自己都管不好还有闲心担心别人,他们大人有手有脚不至于饿死,你一个小孩谁敢收童工?

    同样的房间同样的一张床,心愉时隔四年又躺回来。

    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她干脆起身下床。

    爷爷奶奶依旧为了电费不愿开灯,她走到过去熟悉的每一角落,她能忆起发生在这角落的每一件极细微小事。

    彼时彼刻,此时此刻,区别是那时候的自己比现在快乐。

    忽地,他听见爷爷奶奶交谈声音。

    “算了,自己儿媳妇何必做得那么绝?”爷爷和奶奶说话,还和过去一样,一副商量语气。

    可奶奶总是不容商量,“不行,她天天在外面摸麻将,家里一干事全部都给老五撂挑子,老五过去哪样不好?做生意有的赚,炒股票也没亏过,遇上她两头亏,现在和二囡也闹翻了,姐弟反目。”

    摸麻将?心愉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打自己记事起,老太太哪天下午不是和一对老姐妹在牌子上过?

    常常一旁还摆放着干果点心,不管自家怎样火急火燎,嘴里总能抽出空唠嗑别人家长里短,像是下午茶话会。

    心愉继续听,爷爷说:“她也是心愉妈,你要是撺掇老五把她撵出去,孙女怎么办?”

    “说到这里我才气,好好一个姑娘拿给她娘家带一年成了不爱说话的哑巴,跟她呆几年尽学些上不得台面手段,晚上吃饭谁让她不吃了?不夹菜只吃饭,不是她妈教的,你信?学得惯会装可怜卖乖!”

    来了来了,一模一样的话,心愉在她跟前时听过许多次,次次主角不一样,这次轮到自己了。

    心愉瞬时明白,老太太在儿子还发迹时不敢过分压媳妇一头,现在报应时候来到,她迫不及待要先踩上一脚。

    连带儿媳生的孩子都讨厌,可见老太太对儿媳厌恶可见一斑。

    心愉回到房间,还好她还有晚上的朋友 ,“心悦,生活总在我认为不会更糟糕时又急转直下,次次突破我能承受下限。”

    “心愉,事已至此,不如将自己当成一根弹簧,命运那只手用力压迫你,是想让你成长更快,趁年幼打牢基础,成年后与温室里的嫩花朵们竞争,你一定能杀出重围。”

    “心悦,我想总有一天,那只手会将我折断。”

    “折断与否,那也是在成年后你与它抗争过才能见分晓的事,心愉,现在埋头努力和忍耐是最好选择,你的征途不会比伟人们的二万五千里长征更难。”

    翌日她早早起来,汪明娜起得比她更早,却没有洗漱,脸上泛着油光。

    心愉说:“妈妈我们离开吧。”

    汪明娜像看笑话一样看她,“走哪里去?”

    接着她像报菜名般将各种开销摊开来念给她听,念叨最后,心愉头低得像要断掉。

    末了,汪明娜惆怅地说:“唉,要是没有你,我能走多远走多远,有你拖着,”她摊手,“一事无成。”

    她正要转身走,心愉突然想起杜明丽还的六万八,她急忙扯住汪明娜衣摆,“妈妈,奶奶要让爸爸和你离婚,我们赖着不走也会被赶走。”

    汪明娜顿时如遭雷击,好半晌缓过来,脸上五官扭曲得让心愉害怕,她双手钳住女儿双臂,咬牙切齿地说:“老家伙跟你说的?”而后有摇头,“不对连着你要赶走怎么会跟你说,你偷听到的。”

    心愉点头默认。

    “才搬来一天不到,人家就想赶我们走,”她大声叫嚣,“他儿子当初一分没有二十四五还找不到女人的时候,老不死怎么劝的我?叫我安安心心跟着他,先吃苦后面慢慢享福,现在要赶我走?”

    心愉不言语,现在当事人想做的不是想办法找出路,而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乱发泄一番。

    好久好久,心愉还没有听累,汪明娜先说累了,她虚弱地问:“原因,赶我走的用什么原因?”

    心愉平静地说:“怪你让二姑和爸爸反目成仇。”

    汪明娜整个人躺床上,累极反倒笑出来,“借我娘家人几万块,借了几年嚷了几年,她女儿借了我们钱,连要回来都不应该。”

    心愉像罚站般,仍然一言不发。

    汪明娜说:“是不是还嫌我打麻将。”

    心愉点点头。

    汪明娜用手臂遮住眼睛不再说话。

    心愉凑到汪明娜耳边轻声说:“上次的六万八,杜阿姨还给我们了,但我没和爸爸说,妈妈我们可以拿这钱再找份事做,赖在人家家里,话说得再难听都不敢反驳。”

    汪明娜一反常态地翻身将心愉抱住,脑袋搁在女儿肩膀出,心愉忽然感受到别人总说的母女温情,心愉即刻原谅母亲过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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