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后来上课益发心不在焉,成绩渐渐落后,她不能再和心愉做同桌,与世上大多数关系一样,一人落后,一人向前,不匹配的脚步,两个人总会疏远。

    小玉已有新的朋友,差不多的成绩挨在一起有差不多的话题,对高中部高大学长的向往,对父母管控的反叛,对校园坐牢生活的抱怨,她觉得这位新朋友胜过无趣的心愉多多

    心愉的同桌念子,排名只低她一名,零点五分的差距。

    念子戴着厚厚眼镜,上课时总克制不住地脖子前倾像要钻到黑板里去,贪婪地吸收知识。

    她十分寡言,和心愉交流也仅仅局限在借用文具,以及互对双方答案,每次小测她都较着一股劲,要和心愉试比高低。

    就像魔咒似的,一直到初二下学期,念子总是紧追她后一位,次次都是一分,零点五分之差。

    心愉笑她,“不如放松点,人有时候绷紧了就容易出错。

    “轻松?我轻松不了,听听你名字,心愉,你父母只希望你快乐,而我叫念子,他们只想生个儿子,就像我想超过你,越想越不行,他们想生儿子,越生越生不出。”

    关于名字,心愉不想解释,她要怎样想就怎样想。

    念子像泄洪堤坝和心愉倾吐,心愉一路嗯嗯啊啊,她开始怀念爱说漫无边际梦游话的小玉,连带着感染周围人。

    念子看她说完后,心愉并无类似打抱不平之类强烈反应,酸溜溜来一句,“看,世上没有感同身受。”

    心愉也回怼她,“你是只想让别人感同身受你,而你不用去感同身受别人。”

    念子强硬道:“命运太不公平,我从小就很努力努力,但从未得到匹配得上我的结果。”

    心愉一剑封喉,“不努力,你就能得到比现在更好结果?”

    念子把头低下,不再言语。

    “心悦,我总爱和你发牢骚,你是否会觉得我很烦?”她把今日和念子交锋的事讲给好友听。

    “我每日昏睡,只得你说话来与我解闷,好话坏话我都爱听,不过心愉我还是希望你说更多开心事。”

    “心悦,你才是我最好朋友。”

    “请严谨,是目前为止最好朋友。”

    “心悦,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永远需要你。”

    “心愉,我会陪伴你,直到你进入高中、大学,直到你毕业、结婚、生子,直到你将我忘记。”

    临近中秋节了,学校里种的菊花大丛大丛的盛开,课间休息时馨香气味自鼻尖飘来,心愉想永不离开校园。

    晚自习回家,汪明娜坐在客厅,她和这位男士在一起时间和以前那些相比,堪比马拉松。

    不过她不知从哪处染上吸烟恶习,一到家就吞云吐雾,又不爱开窗,心愉总是把自己房门关紧,不愿漏一丝进去,她厌恶这种味道。

    汪明娜高跷一条腿,开叉的黑裙露出一截大腿,黑色的大卷波浪遮掩住她半边脸庞,心愉恍然大悟,她在模仿最近一部扫黑电视剧里的□□女大佬。

    演员把角色演绎得很有风情,在市场上获得一片好声,风头连正义方女一号都赶不上。

    她瘦了,向来不爱运动,就是节食效果了。

    瘦得好看的人都是皮肤紧实的,不然一味克扣饮食肌肉减去,留点脂肪,一身松肉,稍微动作便甩动起来,需要用长裤长裙遮掩。

    汪明娜吐出一口烟,把手里那支按熄,“关文康来电话,叫你中秋去他那边吃饭。”

    心愉不和她绕圈子,母女有话说话,实在伤了她心,她大可到另一半去诉苦,“你要我去我就去。”

    “别这样说,”汪明娜悠悠地说,“老赵知道了,又该怪我影响你们父女情。”

    看来,这位未见面的赵叔是个会体谅人的。

    心愉对汪明娜感情复杂,她自己知道,但关文康,不,她只把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定义为陌生人。

    “他没把我当女儿。”

    “去看看吧,”这几年,老赵对她很窝心,汪明娜日子过得顺遂,也不再像过去无理纠缠心愉,“万一回心转意了呢?”

    心愉不理会她阴阳怪气,她觉得汪明娜对她恶意的大部头来自于自己身上流淌着一半关文康的血液。

    关家人中秋在老头老太太家过,心愉记得他们过去一直喜欢城里一家老字号饼铺的糕点,她用自己存的零用钱买了提到爷爷奶奶处。

    她来得早,就是为了避免晚来人多,所有人目光全部聚在自己身上那种针扎感。

    心愉客气地和爷爷奶奶打招呼,把礼物送上,爷爷很高兴,他向来爱运动,每日晨跑、下江游泳、蹬车,离开关家这几年没见,也没显老态,精神矍铄,不出意外一定能活到九十往上走。

    奶娘就大不同了,腰弯得像驼背,头发已逐渐稀疏,以前还能梳成一把在脑后包个圆髻,如今上手一握只得轻轻一缕。

    关文康叫她来,自己人却还没到,陆续有亲戚来见到心愉,险些没把她认出来。

    人都八卦,爱打听别人家家长里短,最先开口的是二姑父,他在关家爱好是非的程度是女人见了也得屈居后位。

    他问心愉,“你和你妈现在住哪里?”

    真有闲心,心愉说:“二姑父退休了吧?”

    心愉答非所问,二姑父疑惑道:“和我问你的有什么关系?”

    心愉只笑不说话,又不上门走亲窜戚,你管人家住哪里做什么?有这样闲心不是退休就是工作无比闲散。

    她见心愉没说话,又追问,像审讯似的,“住哪里,说来听听,大家都是亲戚,住得不好也不会嫌弃。”

    人家已经先入为主你们母女过得惨了,心愉没忘记她们一家搬出二姑家里是为了什么。

    关文康想要回借给二姑家里那笔钱,但他们不肯拿出来,当时股市疯涨,他们舍不得套现出钱还,才闹翻的。

    “二姑父这几年过得应该不错吧,”心愉说,“毕竟可是在当年股市高涨是入市的。”

    这是他们的痛,一路追涨,越高越贪,后来暴跌后,差点亏掉向关文康借的本金,心愉听汪明娜说,到现在还没还清。

    她以牙还牙,戳他伤疤。

    心愉果然见到他额头青筋跳动。

    关文康来了,心愉没先和他打招呼,他主动地做到心愉身边问:“和你妈这几年怎么样?”

    私下一个电话未拨过来,此刻问候也不是真心。

    “托赖,还不错。”心愉说。

    “你们现在哪里?”

    他语毕,周围亲戚都跟着笑,亲爹不知道女儿住哪儿,也难怪人家笑,不过这些人也顶无聊,光盯着她和关文康看。

    “银杏苑。”心愉答。

    银杏苑地段就在心愉上学附近,是学区房,地段好,价格高,她说住在这里,刚才没打听出结果来的二姑父脸上瞬间露出失望神色。

    没有听见他预料到的失意生活,他很失望,像打赌输了般。

    心愉此刻感谢赵叔,虽然没见过赵叔这个人,但对他印象好过关文康。

    赵叔让她和汪明娜住的银杏苑好过当年两家人挤着的出租屋好太多,纸板糊的一道墙,完全隔不住人声。

    她听汪明娜说过,隔壁夫妻曾经去医院流过一个胎儿,还是汪明娜陪着邻居太太去的。

    平日连饭碗搁桌子上都能听见磕碰声,床笫之间却一声不发,可见他们压抑痛苦,如此压抑皆因经济窘迫,连去宾馆开一间房都要省下。

    心愉感激赵叔带她和汪明娜离开,且他从不上门,从汪明娜嘴里,她能感受到赵叔对她们母女俩的尊重,虽然汪明娜爱抱怨他每个月要出差到光岛去。

    心愉想过,就维持现状互不见面多好,又觉得自己自私,只想单方面享受别人提供的条件,一点义务都不想履行,人都自私地想软饭硬吃。

    关文康惊讶,“你妈哪里来的钱让你们住那里?”

    心愉觉得他恬不知耻,他惊讶来源于他清楚当初离婚分给她们母女的资源极其有限,说得难听点,刚够温饱。

    “那你想的我们应该过什么日子?”心愉不给他留面子,她说,“毕竟抚养费还是一千,跟银杏苑房价比起来杯水车薪是不是?”

    看热闹的亲戚发出哄笑声,关文康脸一红,责怪地看心愉一眼,她早就习惯汪明娜怪罪眼光,关文康的眼神较之汪明娜,不算什么,伤不了她分毫,因为她对她没有感情。

    心愉母女的际遇激起一位表婶好奇心,她高声问“你妈哪里搞来那么多钱?”

    言语鲁莽又暧昧,引起旁人猜疑这钱来得不是正途。

    这位表婶四十多了,心愉斜眼看她一眼,这样一张脸就算倒退二十年,正直她青春岁月,也不会有让人花时间瞧一眼欲望,更别提让男人给她花钱。

    汪明娜其实脸蛋很不错,只是文化的欠缺让心愉总嫌她粗鲁蠢笨,但拿母亲和这位表婶比,没瞎眼的都知道该选谁。

    若不是顾及亲戚脸面且自己今日是单枪匹马赴会,她定会说:“当然是靠男人,所以别想了,你没这种靠脸吃饭机会。”

    心愉回她:“我只知道读书,其他不过问。”

    那表婶没得到想要答案,风言风语说:“单身没文化女人又带着孩子,能挣什么钱?”又像要征得同意似的向周围人吆喝一句,“大家说是不是?”

    周围人只看戏不搭腔。

    她生活必定不如意,生活如意的人是不会花功夫时间去轻贱别人的,她们惜时如金,这位表婶看就是平日污糟日子过多了,今天好不容易捡到心愉这颗软柿子捏,要好好发泄。

    心愉不如她意,汪明娜再不好,到底是她妈,外人羞辱她妈的时候可不会想着放过她,这时候是母女一体。

    心愉反问她:“你觉得我妈挣的是什么钱?”

    她支支吾吾,像喉咙里有口浓痰,吞不下吐不出,心愉又说:“伯母这样了解单亲母亲生活,怎么,是准备自己出来单干了吗?”

    早还住在关家时,她就见过这位闹事表婶来像奶奶哭诉表叔如何混账,不把她放在眼里,表叔母亲去世得早,奶奶带过他一段时间,这表婶求告无门才昏头跑奶奶家来。

    “那倒没有,”她强撑着一口气说,“比不得你妈是离过婚的新时代女性。”

    急眼了,大二三十岁经验却斗不过小辈,她要放出来杀招。

    可这招是大规模杀伤武器,现今时代离异女性多如牛毛,家里最先和四伯离婚的前任四伯母忍无可忍开口了,“怎么?解放战争打完多少年了?还不准别人离婚有第二次机会了?非要学你天天守点等男人回家才能算好女人?”

    四伯母娘家给力,嫁进关家时有丰厚嫁妆傍身,连一向对儿媳们嚣张的老太太都有收敛,离婚时还带律师进家,娘家人也上门像打手一样围着她,在关家几年出尽风头,人人避她锋芒。

    还是怪四伯不争气,染上赌博习气,四伯母多次给她改正机会无果才离婚。

    家里人尊敬她,过年过节也会邀请她上门,幸亏今日有她,心愉不至于双拳难敌四手。

    刚才还仗着辈分高的表婶瞬间熄火,一个生活一地鸡毛,满嘴蒜皮的人,不顾着收拾自己或者体谅别人,反倒要来数谁的鸡毛更多,谁的嘴更大能含更多蒜皮,着实让人可恨。

    上了饭桌子,还有人不放过心愉,不懂是否恶意,她懒得探究,见招拆招就好,就把这种聚会当以后职场酒局应对。

    “心愉,”还是二姑父,“爸妈离婚有没有受到伤害?”

    关文康这罪魁祸首当缩头乌龟不出声,心愉心不在焉回答道:“你这么好奇,回去离一次,再问问自己小孩就行了,他们的话比我有说服力。”

    太没有礼貌,关文康脸最先拉下来骂她,“你妈就是这样教你的?”

    “我妈忙着养我没时间教,”她转头问他,“你这几年又在忙什么?物价涨了给我的抚养费却没涨,看来是瞎忙一场。”

    心愉看见关文龙拿筷子的手筋络像蚯蚓般凸起跳动,若是只有两个人在,他非对自己拳脚相加不可。

    只是简单把他所作所为复述一遍就几近震怒,由此可见他也觉自己做的不对,但震怒不是因为自己有错在先,而是由女儿说出,太坦率太赤裸,弄得他下不来台。

    见父女俩剑拔弩张,二姑父假意解围却实意煽风点火地说:“我们不会离婚的,干让孩子受人指点的事,我们做不出来。”

    这些人何其迂腐,不离异在他眼里就像古时候抱着一块贞洁牌子,可拿出来四处张扬,所以他有权出言指点别人孩子。

    “听见没有,”心愉把烫手山芋扔给关文康,“二姑父教育你呢?”

    她始终面带微笑,不像个十五岁孩子,像披坚执锐,身经百战,在社会疆场里滚打的成人。

    关文康压抑怒气,对面前这位姐夫他也烦他多事,自己当年离婚,他们夫妻俩功不可没,现在又来说风凉话。

    但更怒的还是心愉,他养大的人反过来忤逆他,他不能接受,发威般说:“你再多嘴,我今天就要教训你。”

    时隔经年见一次面就是要打要杀,心愉看着关文康衰老得迅速的脸,以及日间消逝的风度,顿生感慨,是生活不如意缘故才会把一个人由内到外变成这副穷凶极恶模样。

    心愉轻轻说,如玩笑般,“没有关系,我会报警。”

    饭桌上人怦然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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