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愉今年生病越来越频繁,没有大病,全是断断续续,缠缠绵绵的鼻塞、感冒、头晕。

    开年还好,靠一股劲死撑着也能把工作应付过去,年中以后几乎月月请病假,她几乎忘了来光岛高中到大学,她从未生过病。

    汪明娜端来鸡汤给她,“要不请长假休息调理回来,年轻就这样,以后怎么办?”

    “调理回来了还不是要继续回去上班。”

    汪明娜说出真心话,“你这份工作每天十四五小时地干,节假日休息就是把笔记本搬回家里干。”

    “唉,”心愉叹气,“可是我们这间小房子就是靠这样苦干挣出来的啊。”

    “房子都有了,休息个一两年怕什么?反正你有一身本事。”

    心愉还真不敢,光岛日新月异变化实在太快,网络媒体界面不停地出现最新颖,让人必须上搜索网站好好细读一番才能知道具体意思的行业词汇。

    崛起一个行业就代表陨落一个行业,哪个行业听说赚钱,似蝗虫般奔涌过去,先进去的吃肉,繁盛期不过两年,只剩一具大骨架,姗姗来迟的人只能喝点带油腥的汤。

    稍微反应迟钝的,看着这阵今日向东,明日向西的无名怪风,只能感慨手里的热水还没冷下来,世界已发生变化。

    休息个一两年?

    心愉想到公司送上门的外卖员越来越年轻,图书馆永远坐无虚席却不是看馆藏书的人,公司刚起步时招聘学历要求还是本科,面试如果理想,再低些也没关系,可今年已经商量是否要改成硕士,那即是说,本科的关心愉如果晚生几年,也许连本公司门槛都进不去。

    由此可见,时代远大于个人。

    过去生活的东奔西走已使她成为惊弓之鸟,生意场上大家总爱说危机危机,越危险越有机遇,但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她最害怕没有准备的意外,让她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刚搬进这间房产证上署名她自己名字的时候,汪明娜轻声问:“我们是真的不会在搬家了吗?”

    长期流离失所的不止她一人,母亲同样如此。

    心愉当时望着房子里髹白漆的四面墙想,人这一辈子要流连多少道这样的墙?

    她和汪明娜接下来的下半生也会厮守于这道四面墙吗?

    下半生它又会成为多少次自己与别人隔着电脑争夺的竞技场?

    “心愉,你如此害怕意外,我是否也可以理解成这也是你如此惧怕走进一段关系缘故?”

    “心悦,你简直是我有心灵感应的孪生姐妹。”

    “世上最难掌控的是人心,最容易起变化的也是人心,城市千变万化已让你终日无暇应接,如果伴侣也如此,你想你会先心力憔悴,败下阵来。”

    “听说最新的龙头机器人公司不久就会推出全能智控机器人,一切听购买者使唤。”

    “什么?毫无个性可言,完全逆来顺受的伴侣要来有什么用?”

    “没有个性,逆来顺受就是他最好个性。”

    “幸好你是个女人,换作男人这样说不知要引来多少臭骂!”

    “我还真心动做旧时代男人,旧时代的妻子多好,丈夫除却需要挣钱,关于后代的养育,他只用提供颗精子,晚年照样能享有与妻子同等的天伦之乐,多划算?”

    “据我听说,你心属的机器人,起步售价不会低于七位数。”

    心愉惨叫,“我看还是我自己安排自己吧。”

    心愉把自己安排得很不好,一晚凌晨一点下班回家,只觉头重脚轻,最后晕倒在司机师傅出租车上。

    两方都吓了一大跳,师傅比她吓得早,到目的地以为这位女乘客不过和大多数都会里能干的女乘客一样盹着了,换几声不醒才发觉是晕厥,吓得飞车狂奔到医院,出了事他说不清。

    再说,就算自己撇清责任,开出租车是和时间跑挣钱,来来回回耽搁的功夫找谁要补偿去?

    心愉的惊吓要比他来得晚一些,因为她当时已经晕倒了,来不及受惊吓。

    事后在医院床铺醒来,了解前因后果,只觉上天偏爱她,让她走大运,换个犯罪新闻里的司机,她下场会有多难看?

    汪明娜已习惯她加班,也比她早睡,凌晨两点起来上厕所,顺眼一瞥门口那双摆放得很整齐的拖鞋,还没回家?

    心愉有远超同人的良好生活习惯,汪明娜去过同事以及上下楼邻居家,别人家的子女一进门鞋子乱扔,脏袜乱甩,别说让他们洗,连做到放脏衣篓里都是奢望。

    心愉为什么会有这些好习惯?

    汪明娜思来惭愧,在女儿还是孩子的时候,大人也是孩子,一个家庭不能只有孩子,所以心愉被迫长大,很长一段时间,她像位保姆般承担所有家务,当然还有责骂。

    汪明娜见着那双心愉穿过的,超市里最寻常不过的拖鞋,内心泛涌上心酸,酸得她几乎落泪,几乎鼻腔堵塞,呼吸困难。

    那样一双小小的,没有巴掌大的,连站立都做不到的婴儿脚,也在时间的作用下,学会自己走路,学会双足鼎立地支撑一个家。

    她当即忍不住给女儿呼去电话。

    接电话的却是个粗糙,慌乱的男声,“你是她家属吗?”

    “是,我是她妈妈,请问我女儿电话为什么会由你接通?”

    “她晕倒在我车上,快来第一人民医院!”

    汪明娜发觉自己四肢颤抖,连手机都握不住落到地上,做母亲二十多年,还是如此没有长进,半分承受意外的能力都没有,去时路上只想着心愉如果出了意外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不能怎么办!得出结论是她宁愿了结跟女儿一起走黄泉路。

    可女儿还愿意下辈子还做自己女儿吗?

    她不敢再想,泪流满面,吓坏了驾驶座司机。

    有其女必有其母,一对母女在同一晚惊扰了两位深夜司机。

    汪明娜赶到医院,师傅如释重负,她跟着心愉几年也学会些人情,从包里拿出有的现钞递给人家,表达感谢。

    “感谢你将我女儿送往医院……”后面没说出来话是,感谢你是位好人,没有对她起歹心。

    司机师傅推搪几下还是接过了,他这样对自己说,世上好人为什么只能一生平安而不能一生暴富?

    心愉醒过来后,见到施施放大的脸。

    “终于醒了,你懂不懂,换个坏的,你现在醒了也是朵残花败柳。”

    她话说得直接但很有道理,一旁本来严肃的看护都笑出声来。

    心愉尚没力气说话,她浑身像被人打了麻醉药,软绵绵的不得劲。

    经过这次的有惊无险后,心愉真的办理离职了,不仅仅是汪明娜和施施要求,是她发觉生命并不完全属于自己。

    忍心去想自己遭遇不幸后在乎自己的人难过吗?

    当然不忍心,心愉决定先放下,慢下来,她忽然想开,社会再势力,可也进步很多,至少没听说过饿死人,实在混不下去,大不了带着老母乞讨,现代人比较善良,这么可怜,一定会多给点。

    同事们办了一场欢送会,大家都说舍不得,没了她公司简直不知道要如何运行。

    付出还是值得的,公司早已走上正轨,一切井然有序,这是同事们夸张的赞美,不过心愉照单全收。

    她们让心愉不准忘记她们,但已天涯海角繁忙程度,一定是她们最先忘记她。

    人的心只有那么小小一颗,空间实在有限,再次记起她想必是同职位来了位不让人满意上司,然后齐齐抱怨,“真想念以前的上司关心愉。”

    辞了工作才体会到,原来一天二十四小时是真的很长很长,每天睡个十小时起来还会对着窗户发呆,剩下来的时间如何打发?

    今年和汪明娜总算过了一个不仓促的年。

    汪明娜买了大捧玫瑰花,公寓只得六十多平方大小,立马熏得满是馥郁。

    她们像电视剧里最普通不过人家,看电视嗑花生嗑瓜子,但没有家常唠嗑。

    外地人来到这里立足没有亲戚短亲戚长,老家那边的亲戚很多年没联系了。

    他们对汪明娜的印象还十分落后,他们觉得她还是以前那个浮夸的,爱炫耀的,兜不住事的汪明娜。

    离开那么久还没有衣锦还乡,那就是没有出息了,那就是不必要再联系了。

    电视看累了就睡,汪明娜有份工作,本来在超市做售货员,后来在一众不能和城市与日俱进的同事里就她会用电脑,又转岗到后勤岗位,活不多,有时还可以提前下班。

    心愉开头还做饭,坚持两天就觉得在厨房低着头,颈椎肩膀剧痛无比,这公司办公室遗留给她的毛病。

    索性全部点外卖送上门来。

    除了施施没人上门拜访她们,次次都带着大包小包年货以及双胞胎其中之一,还有保姆。

    保姆第一次来时心里非常纳闷,小谢太太怎么还会有如此寒酸的朋友?不会是是为了留作绿叶衬托自己吧。

    久了下来她才发觉两位是真正的朋友,不攀比,不竞争,不嫉妒,当然关小姐也没拿得出手的和自家女主人比。

    保姆还是对心愉有好印象的,不是那种仗着朋友发达就趾高气昂的小家气女人,很礼貌很客气,有她在自己完全动手带小孩子,做多帮着做做饭。

    大都市人工也跟着房价涨,越是富豪家的佣人越该被尊重,不会礼待下人的人算什么上等人?

    他们也有自己的交流群,哪家主家不好,圈子里迅速传遍。

    别小瞧佣人们,富豪明星们的家长里短最受各大媒体青睐,要是买通他们,家丑全部让外人一览无余,而且是添油加醋的一览无余。

    与其后面话更多的钱安排公关弥补,不如开头就做好,省多少力气?

    至于保密协议?不,肯用钱收买人心,能让所有秘密不是秘密。

    “这下没有借口不找男朋友了吧?”

    心愉最会找借口:“二十六了,同龄人好的都结婚了,我没机会了,还是说你想让我找离异的?”

    “比你小的不行?”

    “那人家图我什么?我可没多余的钱来付费服务。”

    保姆在一旁听得发笑。

    施施对她说:“阿丽,我这朋友是不是很好笑?”

    阿丽很聪敏的只笑不发表意见。

    施施毒舌道,“老二千万不要像你,不然要在家里养到给我送终。”

    心愉不理她,继续逗弄小小谢。

    小小谢嘴里含着颗奶糖,半天不化,他人小脾气大,像他妈没耐心,要把糖吐出来,心愉还来不及上手接住,就被她吐了一脸口水,还带着奶味香气。

    “做得好,你头发油腻得属实过分了,孩子都嫌恶心。”

    “是吗?”心愉故意惹她生气地闻一闻,“不错,还有做过饭的油烟味。”

    “神经病!”施施一把把孩子扔给阿丽,拖她进浴室洗头,“赶紧洗掉,不然明天炒菜的食用油就是你的头油!”

    如此堕落两个月下来,代价是身上多了十五斤肥膘,身体不会骗人,有时懒得等电梯爬上楼竟然气喘吁吁,只觉浑身像打湿了的棉花,滞重得四肢如灌铅。

    心愉想到中考那年的暑假,也像今年,但那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心悦,时隔那么多年,我竟然重复当年行为,为什么?”

    “心愉,是否因为内心孤独?”

    “施施一周三两次地上门看望我。”

    “是吗?你能摸摸你的心吗?有些人会因为内心孤独疯狂用食物填满自己空虚,最后甚至演变为暴食症。”

    “这么说来,我的孤独使我变得像头猪,越来越膨胀,肥硕。”

    “找一份工作也许会好点,但请不要让自己太过劳累,挣的还不够看病花,心愉,你从小数学成绩优秀,不会算不好这本账。”

    “真是一身贱力没处使,贱鬼,贱命,连闲下来享受都学不会。”

    “请振作,我的朋友。”

    心愉决定听从心悦劝告,她决定振作起来。

    办了健身卡参加健美操会,健身房经理喋喋不休向她对面一对一私人教课,心愉坚定拒绝,她最不擅长与异性单独相处,而且她嫌他们肌肉过分夸张。

    每天只吃早饭和中饭,戒掉晚饭,利用那点时间出门散步,这时她才后知后觉,这座小区绿化竟然如此与大自然和谐,甚至有松鼠到处溜窜。

    到底还是年轻,还有掌控身体收缩的能力,一个月下来,瘦了七八斤。

    施施又带着她做按摩,做造型,购衣服,心愉看着品牌店里价格不菲却款式简单,颜色黑白灰驼为主的款式新衣,不由愤怒,“钱竟然这么好赚,我也能当设计师!”

    导购小姐心里嫌她没品位,是暴发户,外表却保持微笑不语。

    一次电梯遇见邻居,邻居见证过她体型变化,一度以为她是因心情大起大落,年轻女子心情怎么会做这样过山车,一般是与爱情有关吧?

    对方即刻问道:“走出失恋阴影?恭喜恭喜。”

    心愉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大家的物质生活已经丰富到不会觉得她身形有变是因为工作或是其他,而单是为了爱情吗?

    可见在现实都会,爱情也是人类永恒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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