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的面试
躺到第三个月，心愉有些坐立难耐了，身体养得不错以后，浑身总有股蛮劲无处使，健美体操千篇一律早已跳腻。
施施嫌她没享福命，外面多少人羡慕这种无所事事日子。
她出主意：“不如你来给我带孩子？”
施施的小儿子已经诞下，了不得，五公斤重，是个非常非常重的婴儿。
谢家这次有长进，先去看产妇，再去关心婴儿，施施是不会因为这些细节和他们掰扯的，那就是谢耀祖心细了。
当晚施施精神居然不错，心愉进病房见她和谢太太正在说话，静立门口没有打扰。
受从小观看的电视剧影响，心愉觉得男女在这方面还是有较大差异的，丈夫和父母，女方大多会选择前者，但换作男人，他们大概率就会反着来了。
所以婆媳关系能处好是一大幸事，总让男方在中间做夹心，迟早他有厌倦一天，届时选择哪一个，也许看得就是谁能给予更多他想要的了。
谢太太很快看见等在门口的心愉，和气地说：“你的朋友来了，”她招呼心愉过来，又说，“施施最想看见的就是你。”
心愉猜，刚才她们应该聊得很勉强，如果真的投入，谢太太背对她，怎么还能心思东张西望看见她站在门口？
谢太太退出后，施施拉着她说个不停。
心愉问：“这次比上次受罪吧？”
这次是顺产，完全没有麻醉，全靠产妇死撑。
施施说：“我只能说后悔没选择剖腹。”
“谢耀祖呢？”
“在外面挣家用。”
两次都没有亲临现场，施施看出心愉有点生气，不过压抑着没表现。
“别为我担心，”施施语气是真轻松，没假装，“有钱傍身，比任何陪伴都来得实在。”
心愉盯着施施，心头说不上滋味，无法反驳她说的是实话，现实里有太多人财两空的另一半，还有自以为陪伴实际十分扰人的、多余的、无用的，甚至说是骚扰更为确切的陪伴。
但心愉偏私，她觉得好友理所应当得到更多，钱也是，爱也是。
施施半眯着眼望她，“你别和我说你在可怜我。”
可怜？心愉摇头幅度快要把一颗头甩下来，“我可怜你？前两天出去面试，人家毫不掩饰地问我接不接受加班？我说，每天一小时吗？人家也有人品，不讲假话先把我骗进去再说，很直接地说，连周末都需要加班！”
施施恨铁不成钢地说：“可别告诉我答应了，不然我要被你气得大出血。”
“当然没有，人家直接，我也直接，现在工作场上打着灯笼都难找实在人，我说，我上份工作就是因为加班太多生病离职的，人家很理解地回我，关小姐，希望你下一份工作能合心意。”
施施听后，颇动容地说：“庆幸我能不劳而获。”
“真不劳而获，你干嘛二进产房受罪？还有小腹那条疤隐形了吗？”
施施退一步道：“好吧，我贪图享受，出卖一身□□，来换锦衣玉食。”
“我看你是吃撑了，走出豪宅看一看，多得是生一窝过清苦日子的。”
施施笑逐颜开，“你永远替我找借口找由头，你永远爱我。”
心愉俏皮地眨眨眼补充道：“还有我们的三个孩子。”
这次谢耀祖赶上尾巴了，他进来还是拿着和三年前一样的一捧玫瑰花。
很反常地没先关心妻子，而是先和妻子的朋友问好，“关小姐，谢谢你陪伴施施。”
心愉点点头后，准备退出去，要把时间留给他们。
谢耀祖却说：“关小姐，施施需要你更多，还是我出去吧。”
心愉诧异，太客气了，寻常夫妻要炼到这种境界，要穿越浓情蜜意的新婚期，跨越鸡飞狗跳的中年期，才能修得到老年后的相敬如宾，他们走得飞快，一步到位。
谢耀祖稍后把孩子抱进来，施施只看了一眼便示意心愉上手。
心愉十分害怕，她过去在天涯海角，进工厂打包过货，扛过重物，面对柔若无骨的小婴儿，她怕自己剽悍有力的大手，掌握不了力道，伤害了他。
“试试吧，”施施说，“再找不到班上，来替我当保姆。”
心愉小心翼翼接过手，小生命已睡着，蜷曲的小手指放在嘴边，缩小许多倍的五官，她此刻忘记了小小谢和小小梁才出生时的模样，见异思迁地觉得老三是世上最好看婴儿。
谢耀祖还在一旁，心愉情不自禁，不合时宜地说：“真想不到，你那么能吃苦。”说出口，立刻后悔多言，这不是影响人家夫妻感情吗？
果真是好久不上班了，都不懂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
施施没想那么多，她说：“你太厚爱我了，我只不过吃了世界上大多数女子都会吃的苦，而且比她们幸运许多。”
心愉更加欣赏施施，远超同人的优渥条件并未让她骄矜，她一直保有自知之明。
心愉接下来生活变成两头跑，一头找工作，一头去谢宅陪施施，阿丽少有地开玩笑，“关小姐倒更像丈夫，为了挣奶粉钱，整日疲于奔命。”
心愉悲从中来地唏嘘，“难怪世间有太多不负责任的男同胞，”她向阿丽展示自己好不容易养白回来，又晒黑的皮肤，“负责的代价太沉重了。”
阿丽没听出她深意，只顾哈哈大笑。
“太气人了，”心愉很有怨气地像施施倾诉，“今年又有一批毕业生出来，我与他们同台竞技，我很自信自己倚老卖老总有点优势吧？人家却嫌我年纪上去了，还有不想加班。”
这种事阿丽比深宅大户里的施施有经验，她说：“还不知呢，关小姐，他们看你单身，担心你进去后很快结婚，很快又会生孩子请长假，故此有诸多疑虑。”
心愉见到知心人般，深有同感，“没摆明这样说，但是也的确问过我这些问题，真奇怪，光岛未婚未育有成就的女性多得是，他们还这样迂腐。”
“关小姐，看开点，你真成家生子了，他们也会顾虑你是否有二孩计划，还会问怎样平衡家庭和工作，哪里是想要你平衡，分明是想要你抛夫弃子全身心祭献给他们。”
“他们怎么不会这样问男性应征者此类问题？追着我们女人穷追猛打？”
阿丽答得很有水平，“他们默认男人后面都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
“才不，”心愉说，“据最新统计，男性人口可是比女性人口多了近3500万，哪里一对一配那么多？”
阿丽说：“所以很多同胞已向外发展，争取他国女性。”
施施插进来说：“想清楚，有资源的男人才不会和你玩一对一，他们都一对多。”
阿丽只微笑不说话了，小谢先生也是有资源的其中之一，她很明白什么话该接，什么话不该接。
心愉在谢家吃完晚饭离去，她婉拒司机送她回去要求，这段时间她特别爱看众生相，坐公交车提前四五站站下车，走路回家当消食。
这是城区昂贵路段，四面高楼林立，巨大广告幅是放得无比大的人脸，这些人都受上天偏爱，换作普通人能有多少经得住看？
斜面吹来的风带着微微湿意，渐渐外衣上留有些微水印，才察觉是下雨了。
光岛是这样，只出太阳不下雨不行，沥青路会炙得可以烤肉，只下雨不出太阳也不行，很快会被四周海水淹没。
心愉不自觉笑出来，这样一想，大雨和烈日像一对不相容又离不开的怨偶，老是争夺头顶上一片蓝天。
这次较量是雨赢了，越下越大，大颗大颗的，砸在脸上有痛意。
心愉急忙往路边屋檐下躲闪，看天气预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
路边有提前做好准备的摊贩售卖雨伞，十五块一把，比店里便宜很多。
刚来时心愉吃过亏，她买到那把是一次性的，回到住处，明明伞布遮着，肩膀却打湿了，抬眼看，用料不精的伞布上已被大雨冲破好几个小洞。
人的信任就是这样，打破一次就再难建立，她索性走进大厦里闲逛。
走进大堂，许多人，起初以为是和她一样目的来躲雨，可很快敏锐地发觉多是年轻女子，且衣着一式的面试服装。
她们窃窃讨论，“怎么这么多人应聘？”
“你不也是其中之一吗？”
“月薪四万呢，怎么能不心动？”
心愉此刻正缺一份工作，她很有兴趣的混入其中，听她们你言我语。
很快她听明白，是一份看护工作，并未要求相关专业毕业，可见招聘范围广泛，虽无学历要求，但年龄二十二到三十最好，那就是默认本科毕业了。
最重要一条要求，相貌端正，举止斯文，可接受随时应召，薪资四万，如符合要求可以面议，如觉与现有住处不方面，还可以提供食宿。
摆明的天上掉馅饼，如果开出条件全是真的，那目的就不单纯了，心愉想，很大可能是要牺牲一些其他东西了，精神、□□还有尊严。
转念她又觉得自己迂腐，哪样高薪工作不需要牺牲这些？
不久前与大学同窗见面，对方说：“上司一开口永远是听我说，我要求，我说过，我我我，多霸道，下属当使唤丫头用，叫我去给他老婆逛商场，司机家里有事请假由我充当，怪不得应聘是问有无驾驶执照。”
心愉开导对方，“幸好是叫你陪原配妻子，否则换成其他几房，原配找上门，最先挨打就是你。”
所有与老板私人生活扯上关系的工作，听老板还是听老板娘？这是一个问题。
心愉侥幸自己目前还没介入这种问题。
对方听后只一味苦笑，“我们专业可没教怎么服侍人，我强烈建议所有大学需增设一门管家培训课。”
“喂，”一旁有人用手臂轻轻碰她，“你也来应聘？”
她不等心愉说话，又开口道：“真是的，早知道眼光那么高我就不来了，又不在招聘要求上写明确。”
心愉纳闷，“大家都是没被选上的？”
对方以为她也是同道中人，庆幸的语气像不止自己一个天涯沦落人，“当然，钱真不好挣？”
“不应该啊，”心愉自言自语，“这种工作怎么会这么多年轻靓丽女孩都不过关？”
“对啊，”刚才搭话女孩接上，“不就是看护病人吗？”
“真是看护病人？”心愉不信。
对方涨红面孔，看来她也不是全然不懂，“也许会有其他，但面试我的人并不猥琐，也没有问到隐晦问题。”
时间追回到几个月前，她一定没耐心用到这些奇闻异事上，工作够她喝一壶。
此一时彼一时，闲下来也变得爱凑热闹了，索性去见见，她不信青天白日还能强迫她。
面试地点在二楼，心愉挤上去，楼上不似楼下，排得很整齐，轮到她已是晚上七点半了。
“你是最后一个。”接待的人说完，后面一片哀怨。
她又说：“今天若没有结果，明天会通知大家再来。”
一众人扫兴离去，整个空间瞬时空出来，连呼吸都顺畅。
心愉跟着接待走进去，她放下心了，对方今日不知如此好态度引进来这么多女孩子，仍然脸带和蔼微笑，丝毫不见不耐神色，以此可见教养。
带到一扇厚重木门口，她叩三下门，传来沉闷的咚咚声，里面喊“请进”后，她对心愉说：“这位小姐，你进去吧。”
心愉点头道谢。
进去坐下，对面是两位中年女子，衣着得体考究，语气温文尔雅，累了一天还能保持端庄体态，丝毫不显疲态，心愉不信他们从事拉皮条行业。
“请问这位小姐贵姓？”
人家是隐晦地让她交上简历。
心愉面不改色撒谎道：“随身带的包在洗手间遗失，幸好没有重要证件，手机贴身带。”
对面两位即刻表示同情，轻轻说：“没有关系，和当事人面谈大多时候比一张纸更有效。”
心愉放松下来回答：“可我这几年为了这张小小A4纸是吃足苦头呢。”
两人互望一眼，当即深有同感。
心愉做简单自我介绍后，穿深灰色套装的女士问：“你的父母想必很爱你吧，关小姐，子女快乐最重要。”
另一位穿藏青色丝质衬衫的女士也发表意见，“我看还有另外一种意思，愉还有另一个同音字，“余”，有“我”的意思，也可解释成令尊令堂希望关小姐你爱自己更多。”
心愉微笑不语，她不置可否，这样做是否也算说谎？
对方依他们理解把美好谎言摆放在你面前，在我们沉默代表暧昧，暧昧代表默许，心愉被迫地，堂而皇之地，接受了两位善良女士给她编造的美好身世。
她们有女性天生的纯良，她们总希望同胞都有美好和睦人生。
“关小姐，可提供身份证吗？”
心愉习惯把身份证放手机壳里，立即取出递上。
藏青色衬衫那位见她不拘小节行为，不嫌粗鲁，反而像想到什么开心事，“我女儿也喜欢这样做，老是说我出门在外提个大手袋，累赘太多。”
另一位说：“我儿子更直接，说有电子身份证了，现在手机的什么功能可以读取身份证信息，拿手机当身份证刷。”
两人异口同声说：“老了。”
心愉安静坐着听她们闲聊自家儿女，她很喜欢听这些，她的生活曲折颇多，欠缺幸福，长期养成的聆听习惯，她觉得上天造人有种不公平的公平。
不公平在于，有些人生下来享福，有些人则天生就该吃苦，幸运点可靠自身努力翻身，不幸运的命运之手将他们反复揉捏，以折磨他们为乐，心愉想自己是前者。
公平在于，上天创造一个幸福的人的同时也会创造一个痛苦的人，幸福的人替对方幸福，痛苦的人承受对方痛苦。
心愉两者都不想成为了，幸福是一种奢望，能够平和就好。
“哎呀。”两位中不知谁叫了一声，她们的声音很相似，就像某位大文豪说的，幸福的人都很相似。
“我们两个竟然聊起来了，关小姐抱歉。”
心愉微笑说没有关系。
“现在能安静坐下，聆听长辈噜苏的小辈太少了，关小姐尤为难得。”
“其实我们要遴选的人，也需要沉稳。”
“是，城市越来越热闹，能闹中取静的人最为可贵。”
“家明性情大变后，最不喜欢身边多嘴闹腾。”
家明？病人是叫家明吗？听名字很好相与。
“关小姐，请问，你人生最快乐时候是什么时候？”
最快乐时候？这种面试无暇思索，快速说：“做学生时候吧，但还是希望更快乐的时候可以在将来。”
“我还以为会是说在家做女儿时候。”
“是，”另一位说，“在家千日好，自然是做女儿的时候最好，可惜我女儿嫌我婆妈。”
心愉替她说话，“养儿方知父母恩，令小姐会明白的，不过是迟早问题。”
对面也幽默，“希望在我还活着时候。”
“据我所知，”另一位跟着说，“孩子最爱父母的时候，就是他们身故以后。”
“多么遗憾！”
可这也是事实，人失去什么就会怀念什么。
同得不到一样沉痛的就要属得而复失了吧？
外面雨停了，天暗下来，面试时间差不多了，“关小姐，你先回去，留下电话，结果下来，我们告知你。”
心愉点头离去。
所有工作面试都像今日多好，不打求职者隐私，甚至更多时候只需一旁静听就好，即使后续没有结果，双方面谈期间也是愉快的。
有些面试对方不录用你还要毫不客气羞辱你，简直是自费车资上门自取其辱。
心愉走出门外，引她进来的接待员递上一个信封，走远打开，里面是两百元路费。
一天面试满大堂的人，车费都要准备那么多，她感激这场及时雨，让她可以因为今天而好心情后面好几天。
施施嫌她没享福命，外面多少人羡慕这种无所事事日子。
她出主意：“不如你来给我带孩子？”
施施的小儿子已经诞下，了不得，五公斤重，是个非常非常重的婴儿。
谢家这次有长进，先去看产妇，再去关心婴儿，施施是不会因为这些细节和他们掰扯的，那就是谢耀祖心细了。
当晚施施精神居然不错，心愉进病房见她和谢太太正在说话，静立门口没有打扰。
受从小观看的电视剧影响，心愉觉得男女在这方面还是有较大差异的，丈夫和父母，女方大多会选择前者，但换作男人，他们大概率就会反着来了。
所以婆媳关系能处好是一大幸事，总让男方在中间做夹心，迟早他有厌倦一天，届时选择哪一个，也许看得就是谁能给予更多他想要的了。
谢太太很快看见等在门口的心愉，和气地说：“你的朋友来了，”她招呼心愉过来，又说，“施施最想看见的就是你。”
心愉猜，刚才她们应该聊得很勉强，如果真的投入，谢太太背对她，怎么还能心思东张西望看见她站在门口？
谢太太退出后，施施拉着她说个不停。
心愉问：“这次比上次受罪吧？”
这次是顺产，完全没有麻醉，全靠产妇死撑。
施施说：“我只能说后悔没选择剖腹。”
“谢耀祖呢？”
“在外面挣家用。”
两次都没有亲临现场，施施看出心愉有点生气，不过压抑着没表现。
“别为我担心，”施施语气是真轻松，没假装，“有钱傍身，比任何陪伴都来得实在。”
心愉盯着施施，心头说不上滋味，无法反驳她说的是实话，现实里有太多人财两空的另一半，还有自以为陪伴实际十分扰人的、多余的、无用的，甚至说是骚扰更为确切的陪伴。
但心愉偏私，她觉得好友理所应当得到更多，钱也是，爱也是。
施施半眯着眼望她，“你别和我说你在可怜我。”
可怜？心愉摇头幅度快要把一颗头甩下来，“我可怜你？前两天出去面试，人家毫不掩饰地问我接不接受加班？我说，每天一小时吗？人家也有人品，不讲假话先把我骗进去再说，很直接地说，连周末都需要加班！”
施施恨铁不成钢地说：“可别告诉我答应了，不然我要被你气得大出血。”
“当然没有，人家直接，我也直接，现在工作场上打着灯笼都难找实在人，我说，我上份工作就是因为加班太多生病离职的，人家很理解地回我，关小姐，希望你下一份工作能合心意。”
施施听后，颇动容地说：“庆幸我能不劳而获。”
“真不劳而获，你干嘛二进产房受罪？还有小腹那条疤隐形了吗？”
施施退一步道：“好吧，我贪图享受，出卖一身□□，来换锦衣玉食。”
“我看你是吃撑了，走出豪宅看一看，多得是生一窝过清苦日子的。”
施施笑逐颜开，“你永远替我找借口找由头，你永远爱我。”
心愉俏皮地眨眨眼补充道：“还有我们的三个孩子。”
这次谢耀祖赶上尾巴了，他进来还是拿着和三年前一样的一捧玫瑰花。
很反常地没先关心妻子，而是先和妻子的朋友问好，“关小姐，谢谢你陪伴施施。”
心愉点点头后，准备退出去，要把时间留给他们。
谢耀祖却说：“关小姐，施施需要你更多，还是我出去吧。”
心愉诧异，太客气了，寻常夫妻要炼到这种境界，要穿越浓情蜜意的新婚期，跨越鸡飞狗跳的中年期，才能修得到老年后的相敬如宾，他们走得飞快，一步到位。
谢耀祖稍后把孩子抱进来，施施只看了一眼便示意心愉上手。
心愉十分害怕，她过去在天涯海角，进工厂打包过货，扛过重物，面对柔若无骨的小婴儿，她怕自己剽悍有力的大手，掌握不了力道，伤害了他。
“试试吧，”施施说，“再找不到班上，来替我当保姆。”
心愉小心翼翼接过手，小生命已睡着，蜷曲的小手指放在嘴边，缩小许多倍的五官，她此刻忘记了小小谢和小小梁才出生时的模样，见异思迁地觉得老三是世上最好看婴儿。
谢耀祖还在一旁，心愉情不自禁，不合时宜地说：“真想不到，你那么能吃苦。”说出口，立刻后悔多言，这不是影响人家夫妻感情吗？
果真是好久不上班了，都不懂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
施施没想那么多，她说：“你太厚爱我了，我只不过吃了世界上大多数女子都会吃的苦，而且比她们幸运许多。”
心愉更加欣赏施施，远超同人的优渥条件并未让她骄矜，她一直保有自知之明。
心愉接下来生活变成两头跑，一头找工作，一头去谢宅陪施施，阿丽少有地开玩笑，“关小姐倒更像丈夫，为了挣奶粉钱，整日疲于奔命。”
心愉悲从中来地唏嘘，“难怪世间有太多不负责任的男同胞，”她向阿丽展示自己好不容易养白回来，又晒黑的皮肤，“负责的代价太沉重了。”
阿丽没听出她深意，只顾哈哈大笑。
“太气人了，”心愉很有怨气地像施施倾诉，“今年又有一批毕业生出来，我与他们同台竞技，我很自信自己倚老卖老总有点优势吧？人家却嫌我年纪上去了，还有不想加班。”
这种事阿丽比深宅大户里的施施有经验，她说：“还不知呢，关小姐，他们看你单身，担心你进去后很快结婚，很快又会生孩子请长假，故此有诸多疑虑。”
心愉见到知心人般，深有同感，“没摆明这样说，但是也的确问过我这些问题，真奇怪，光岛未婚未育有成就的女性多得是，他们还这样迂腐。”
“关小姐，看开点，你真成家生子了，他们也会顾虑你是否有二孩计划，还会问怎样平衡家庭和工作，哪里是想要你平衡，分明是想要你抛夫弃子全身心祭献给他们。”
“他们怎么不会这样问男性应征者此类问题？追着我们女人穷追猛打？”
阿丽答得很有水平，“他们默认男人后面都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
“才不，”心愉说，“据最新统计，男性人口可是比女性人口多了近3500万，哪里一对一配那么多？”
阿丽说：“所以很多同胞已向外发展，争取他国女性。”
施施插进来说：“想清楚，有资源的男人才不会和你玩一对一，他们都一对多。”
阿丽只微笑不说话了，小谢先生也是有资源的其中之一，她很明白什么话该接，什么话不该接。
心愉在谢家吃完晚饭离去，她婉拒司机送她回去要求，这段时间她特别爱看众生相，坐公交车提前四五站站下车，走路回家当消食。
这是城区昂贵路段，四面高楼林立，巨大广告幅是放得无比大的人脸，这些人都受上天偏爱，换作普通人能有多少经得住看？
斜面吹来的风带着微微湿意，渐渐外衣上留有些微水印，才察觉是下雨了。
光岛是这样，只出太阳不下雨不行，沥青路会炙得可以烤肉，只下雨不出太阳也不行，很快会被四周海水淹没。
心愉不自觉笑出来，这样一想，大雨和烈日像一对不相容又离不开的怨偶，老是争夺头顶上一片蓝天。
这次较量是雨赢了，越下越大，大颗大颗的，砸在脸上有痛意。
心愉急忙往路边屋檐下躲闪，看天气预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
路边有提前做好准备的摊贩售卖雨伞，十五块一把，比店里便宜很多。
刚来时心愉吃过亏，她买到那把是一次性的，回到住处，明明伞布遮着，肩膀却打湿了，抬眼看，用料不精的伞布上已被大雨冲破好几个小洞。
人的信任就是这样，打破一次就再难建立，她索性走进大厦里闲逛。
走进大堂，许多人，起初以为是和她一样目的来躲雨，可很快敏锐地发觉多是年轻女子，且衣着一式的面试服装。
她们窃窃讨论，“怎么这么多人应聘？”
“你不也是其中之一吗？”
“月薪四万呢，怎么能不心动？”
心愉此刻正缺一份工作，她很有兴趣的混入其中，听她们你言我语。
很快她听明白，是一份看护工作，并未要求相关专业毕业，可见招聘范围广泛，虽无学历要求，但年龄二十二到三十最好，那就是默认本科毕业了。
最重要一条要求，相貌端正，举止斯文，可接受随时应召，薪资四万，如符合要求可以面议，如觉与现有住处不方面，还可以提供食宿。
摆明的天上掉馅饼，如果开出条件全是真的，那目的就不单纯了，心愉想，很大可能是要牺牲一些其他东西了，精神、□□还有尊严。
转念她又觉得自己迂腐，哪样高薪工作不需要牺牲这些？
不久前与大学同窗见面，对方说：“上司一开口永远是听我说，我要求，我说过，我我我，多霸道，下属当使唤丫头用，叫我去给他老婆逛商场，司机家里有事请假由我充当，怪不得应聘是问有无驾驶执照。”
心愉开导对方，“幸好是叫你陪原配妻子，否则换成其他几房，原配找上门，最先挨打就是你。”
所有与老板私人生活扯上关系的工作，听老板还是听老板娘？这是一个问题。
心愉侥幸自己目前还没介入这种问题。
对方听后只一味苦笑，“我们专业可没教怎么服侍人，我强烈建议所有大学需增设一门管家培训课。”
“喂，”一旁有人用手臂轻轻碰她，“你也来应聘？”
她不等心愉说话，又开口道：“真是的，早知道眼光那么高我就不来了，又不在招聘要求上写明确。”
心愉纳闷，“大家都是没被选上的？”
对方以为她也是同道中人，庆幸的语气像不止自己一个天涯沦落人，“当然，钱真不好挣？”
“不应该啊，”心愉自言自语，“这种工作怎么会这么多年轻靓丽女孩都不过关？”
“对啊，”刚才搭话女孩接上，“不就是看护病人吗？”
“真是看护病人？”心愉不信。
对方涨红面孔，看来她也不是全然不懂，“也许会有其他，但面试我的人并不猥琐，也没有问到隐晦问题。”
时间追回到几个月前，她一定没耐心用到这些奇闻异事上，工作够她喝一壶。
此一时彼一时，闲下来也变得爱凑热闹了，索性去见见，她不信青天白日还能强迫她。
面试地点在二楼，心愉挤上去，楼上不似楼下，排得很整齐，轮到她已是晚上七点半了。
“你是最后一个。”接待的人说完，后面一片哀怨。
她又说：“今天若没有结果，明天会通知大家再来。”
一众人扫兴离去，整个空间瞬时空出来，连呼吸都顺畅。
心愉跟着接待走进去，她放下心了，对方今日不知如此好态度引进来这么多女孩子，仍然脸带和蔼微笑，丝毫不见不耐神色，以此可见教养。
带到一扇厚重木门口，她叩三下门，传来沉闷的咚咚声，里面喊“请进”后，她对心愉说：“这位小姐，你进去吧。”
心愉点头道谢。
进去坐下，对面是两位中年女子，衣着得体考究，语气温文尔雅，累了一天还能保持端庄体态，丝毫不显疲态，心愉不信他们从事拉皮条行业。
“请问这位小姐贵姓？”
人家是隐晦地让她交上简历。
心愉面不改色撒谎道：“随身带的包在洗手间遗失，幸好没有重要证件，手机贴身带。”
对面两位即刻表示同情，轻轻说：“没有关系，和当事人面谈大多时候比一张纸更有效。”
心愉放松下来回答：“可我这几年为了这张小小A4纸是吃足苦头呢。”
两人互望一眼，当即深有同感。
心愉做简单自我介绍后，穿深灰色套装的女士问：“你的父母想必很爱你吧，关小姐，子女快乐最重要。”
另一位穿藏青色丝质衬衫的女士也发表意见，“我看还有另外一种意思，愉还有另一个同音字，“余”，有“我”的意思，也可解释成令尊令堂希望关小姐你爱自己更多。”
心愉微笑不语，她不置可否，这样做是否也算说谎？
对方依他们理解把美好谎言摆放在你面前，在我们沉默代表暧昧，暧昧代表默许，心愉被迫地，堂而皇之地，接受了两位善良女士给她编造的美好身世。
她们有女性天生的纯良，她们总希望同胞都有美好和睦人生。
“关小姐，可提供身份证吗？”
心愉习惯把身份证放手机壳里，立即取出递上。
藏青色衬衫那位见她不拘小节行为，不嫌粗鲁，反而像想到什么开心事，“我女儿也喜欢这样做，老是说我出门在外提个大手袋，累赘太多。”
另一位说：“我儿子更直接，说有电子身份证了，现在手机的什么功能可以读取身份证信息，拿手机当身份证刷。”
两人异口同声说：“老了。”
心愉安静坐着听她们闲聊自家儿女，她很喜欢听这些，她的生活曲折颇多，欠缺幸福，长期养成的聆听习惯，她觉得上天造人有种不公平的公平。
不公平在于，有些人生下来享福，有些人则天生就该吃苦，幸运点可靠自身努力翻身，不幸运的命运之手将他们反复揉捏，以折磨他们为乐，心愉想自己是前者。
公平在于，上天创造一个幸福的人的同时也会创造一个痛苦的人，幸福的人替对方幸福，痛苦的人承受对方痛苦。
心愉两者都不想成为了，幸福是一种奢望，能够平和就好。
“哎呀。”两位中不知谁叫了一声，她们的声音很相似，就像某位大文豪说的，幸福的人都很相似。
“我们两个竟然聊起来了，关小姐抱歉。”
心愉微笑说没有关系。
“现在能安静坐下，聆听长辈噜苏的小辈太少了，关小姐尤为难得。”
“其实我们要遴选的人，也需要沉稳。”
“是，城市越来越热闹，能闹中取静的人最为可贵。”
“家明性情大变后，最不喜欢身边多嘴闹腾。”
家明？病人是叫家明吗？听名字很好相与。
“关小姐，请问，你人生最快乐时候是什么时候？”
最快乐时候？这种面试无暇思索，快速说：“做学生时候吧，但还是希望更快乐的时候可以在将来。”
“我还以为会是说在家做女儿时候。”
“是，”另一位说，“在家千日好，自然是做女儿的时候最好，可惜我女儿嫌我婆妈。”
心愉替她说话，“养儿方知父母恩，令小姐会明白的，不过是迟早问题。”
对面也幽默，“希望在我还活着时候。”
“据我所知，”另一位跟着说，“孩子最爱父母的时候，就是他们身故以后。”
“多么遗憾！”
可这也是事实，人失去什么就会怀念什么。
同得不到一样沉痛的就要属得而复失了吧？
外面雨停了，天暗下来，面试时间差不多了，“关小姐，你先回去，留下电话，结果下来，我们告知你。”
心愉点头离去。
所有工作面试都像今日多好，不打求职者隐私，甚至更多时候只需一旁静听就好，即使后续没有结果，双方面谈期间也是愉快的。
有些面试对方不录用你还要毫不客气羞辱你，简直是自费车资上门自取其辱。
心愉走出门外，引她进来的接待员递上一个信封，走远打开，里面是两百元路费。
一天面试满大堂的人，车费都要准备那么多，她感激这场及时雨，让她可以因为今天而好心情后面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