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位老同学要结婚了,请帖是送到心愉和汪明娜的小家的。

    汪明娜来电告诉心愉后,她从学校回了趟家,请帖拿到手看,现在又流行中式的了,黄纸信封盖着火漆,印的是“永结同心”,朴素雅致地让人不舍得拆开。

    还是楼妈拿来裁纸刀裁开的,红底点金的信纸,都是毛笔手写的簪花小楷,办婚礼的各项事宜已经够繁琐了,还能有如此兴致封封手写,可见一对新人重视程度。

    新娘是心愉和施施的同学,施施也收到了,但她很不想去。

    “实在没有意思,”她在电话里如是说,“到了现在这年纪,能把一众老人叫出来的见面的除了婚宴,就是满月宴,葬礼又还太早。”

    “你去不去?”心愉不理她啰嗦,“你去我就去。”

    “当然要去,我结婚时她来过,她来过我能不去?”

    电话挂断,汪明娜过来和心愉说,“去看看,礼金这次我来出,沾沾喜气也好......”

    她随后欲言又止的,心愉明白她没说出口的话什么,无非是想要她把逸飞也带上。

    当妈的始终是当妈的,在婚姻这件事上,由不得儿女马虎她,其次她不认为认真如心愉和逸飞的感情会有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风。

    她女儿年仅二十七时才谈第一场恋爱,像做足功夫专门就为等待这个人似的,要是分开,该有多伤?

    心愉也有她不好毛病,爱人短暂冷着她了,她心里再介意,表面也要做得云淡风轻,一副“我知道你最近很忙,所以我也不急着来打扰你”,面上有多恬淡,内里就有多受罪,反正她和逸飞这段时间零星的联系,有多不好受她自己最清楚,至于逸飞难不难受,她想弄清楚又怕弄清楚。

    弄清楚的答案是他真不在意她了该怎么办?那还不如稀里糊涂地假装不清楚。

    可答案要是他在乎她,是因为他不主动联络她,她就不主动联络他了,是她先伤着他了,她也不好受了,秉性善良如她怎么能做伤人的是呢?更何况伤的还是自己爱也爱自己的人。

    施施这样告诉她,“你们不能老是这样,他不来找你,你就不主动找他,人的热情都是有定数的,你非要这样,哪天他热情耗尽,冷下来了,你不就凉了?”

    心愉觉得她说得很对,但问题出于,刚冷下来时她去主动烧把火热乎热乎很合适,这都冷下来快小半个月了,突然去不合适吧?

    说到底,她就是放不下自己那点自尊,紧要关头烧到眉毛了,她最先考虑的还是自己。

    但这是长久的习惯要改过来谈何容易,这些年她要不是做什么第一想到的都是她自己,她也不会在光岛立住脚,回趟老家被人传得风风光光的。带个男人回去当做衣锦还乡,还被她妈娘家人当特殊任务对待。

    “心悦,恋爱到底要该怎样谈,谁能来给我指点迷津?我晓得不能老是指望别人热情,人要是一直像团火烧着,总有一天非把自己燃成灰不可,还是说,我和逸飞是经不住平淡的?”

    “心愉,你离得开他吗?”

    “真要说没了他会死,这是假的,心悦,这世上不会有谁离了谁就会死这种事。”

    “可他当初没有你捐赠的骨髓,他说不定真会死啊。”

    “我说的是精神上的,分手再痛苦也总有走出来的时候吧。”

    心愉想到大学时住隔壁宿舍的一位女生,和男友分手后实在痛苦难当,室友们都受不了她,她只得独自搬出去,租了校外一间小出租房,躲在里面。

    那时候还是天热时候,她不上课休了学,白天黑夜地不出门,父母也不敢上门打扰,见她能自己做饭也由得她自己想明白走出来。

    有一天,不知怎地她居然出门了,穿着短裤短袖,可外面天气已经凉下来了,气温降到十度以下,街上人们都穿着羽绒度,呢大衣,唯有她格格不入,她才恍觉所有人都在朝前走,只有她固步自封地把自己强留在原地。

    她只休学半年就回来,所有科目全堆到下学期能错开重修的全部重修,她说,“已经耽搁半年,不能再多休学耽搁半年了。”

    一段爱情再刻骨铭心对于正青春年少的年轻人来说,用半年时间纪念已足够了,青春总共才多少年?

    那位同学后来照样以优异成绩毕业,可见再难忘的感情也会过去。

    心悦听了心愉讲述,摇头不赞同说:“年轻时受的伤是容易痊愈的,□□和精神同样自愈力强,且未毕业的学生未来不是充满可能性吗?工作是,感情同样是,但是心愉,你现在还有一切从头来过的精力吗?不会再有了吧。”

    是,她承认,或许她天生不适合多情多爱,每段感情都激情燃烧她只觉得累身又累心,平平淡淡,有商有量就好,可逸飞是这样的人吗?还是说他们一开始就看错了对方,只是两个人全身唯一匹配的骨髓是他们双方产生了误会?

    心悦叫停她思考,“你就是这点不好,事情没按预想的方向你就要东想西想,有这功夫不如花时间去解决不是更好?”

    “怎么解决?”面对崎岖复杂的感情她是无头苍蝇。

    “带他去参加老同学婚礼啊!你不知道最能试探一个男人对婚姻态度的方式就是带他去参加婚礼。”

    “可是他说过想和我结婚的呀?”

    心悦顿时鄙夷地说:“连我都知道人说的话,只是代表他当下心里想说的话,你不会不明白吧?”

    “如果他又不想了我该怎么办?”

    “你想和他结婚吗?”

    “遇见他之前是没这个想法的,遇见他之后有,但有时又没有了。”

    “现在有吗?”心悦又问。

    她老实地说:“我不知道。”

    心愉是真不知道,她对婚姻的态度是遇上一个不讨厌还看得过去的人,对方如果愿意主动提出,那么她也乐得接受,在感情方面,她处于被动角色,她的全部反应随对方的行动而反应。

    “那么”心悦也被她弄得头痛,“我想这次去参加一场婚礼不仅可以试试他的态度,更该试试你的态度!”

    翌日,心愉装作漫不经心地发讯息给逸飞,说得很客气:老同学后天要结婚了,邀请我去,你有时间吗?

    她没问他你要不要去,而是问“有时间吗?”,在含蓄的她眼里看来意思够明白了,我是想要你陪我去的,所以问你有时间吗?

    其实还可以更大胆一点,直接说,“你陪我一起去吧”,但她没这个胆量,她给自己保留了被拒绝的余地。

    他不想去,可以找个借口说没时间敷衍他,双方都保留体面,而你主动邀请别人去,被别人拒绝了,结果都是一样的没去,但中间的情就伤着了。

    很快,逸飞回信息了,“你是伴娘吗?”

    他的回复答非所问。

    “不是啊,怎么了?”

    “那我就放心不用去了。”

    “什么意思?”心愉搞不清他脑回路。

    其实这时候吧,打个电话能说得更清楚,听语气也能把对方语气猜个八九不离十,可他们偏就要费劲地打字沟通,心愉不明白自己这样做是因为害怕知道他态度吗?

    她对于爱的态度已经消极到拖一天是一天了吗?

    “有些新郎看伴娘太漂亮会有其他想法,所以你不是伴娘我就可以放心不去了。”

    拒绝人的理由也能给得这样让人哭笑不得,好像生气也不是,人家不是夸你漂亮了吗?

    可不生气的话,他明明拒绝了她呀?

    她和他这才哪到哪儿?她想,长久这样相处想去,自己会憋屈得生癌吧?

    算了,懒得多想了,婚礼就在后天,不如把注意力转到该准备什么新婚礼物上,送礼也讲究,光送钱不行,那位女同学高中时和她关系不错。

    住在赵叔给她和汪明娜刚来光岛时租的房子里时,那张同学们聚会拍得宝丽来相片里就有她的倩影。

    只随礼金太过敷衍,礼物又让心愉头痛,床上用品,厨房器具,精致茶具什么的,先不说新人自己会备好,即使他们不备,这些一下就让人联想到的用具早有人想好了。

    向施施取经?

    心愉瞬间打消念头,她财大气粗,纪念金条,纪念币,珍珠项链,反正什么贵重送什么,意思是送东西还是要实惠,以后万一落魄了,也能转手套现解困。

    她正在学校漫无目的地为了这些琐碎小事胡乱逛,背后却突然有人叫住了她,是宁馨,她这表妹总有用不完的精力。

    “表姐,你有心事?”

    有,但心愉只选择性地拿出来说,“同学婚礼,就在后天,真不知道送什么好。”

    “走,”宁馨亲热地上手挽住她,“我带你去个地方,我们同学都爱去,买的都不贵还顶适合当做礼物送人。”

    宁馨带她去的地方离学校不近,地铁做了个把钟头才到,还是少有人乘坐的十九号线,这是通往未开发过郊区的线,心愉来光岛坐这号线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但在刚才地铁运行二十几分钟,中间陆陆续续上车的人多了起来,心愉疑惑不解。

    宁馨调皮地对她使了使眼色,像是在说,“有惊喜给你看。”

    到了她们要到的站,人们仿佛是同一个目的地,几乎全在这里下。

    出了闸门走个几百米,原来这里别有洞天,许多人在此地摆摊。

    摆摊的人不仅限于国人,连外国人也有,产品一应俱全食物都有售卖。

    宁馨说:“他们怕逛的人饿着了,这里又偏,除了地铁站人烟都没有,逛饿了怎么办?”

    摊贩们卖的不是那种以前学校里举办的毕业生跳蚤市场,让人一眼只觉乏味无趣。

    这里有欧洲各类瓷器品牌的上世纪茶具,至于心愉为什么识得这些牌子,也是从俞宅那里学到的,银制的茶具,要买回去慢慢清洗,擦拭才能重放光亮,但造型还是非常精美的。

    嵌在框里的一百多年前的扇子,精雕镂空的扇柄,扇面上画还是清朝时期穿旗装的贵妇人。

    连珠宝都有摊位,但心愉还是谨慎地没有下手,她眼拙分不清真假,这些依旧散发着五光十色光芒地珠宝钻石虽说不知过了几手,但价格却不是贱卖。

    且这些珠宝佩戴在身,是要有相应服装去陪衬的,单挂在身上不伦不类,买了它们其他也要跟着置备,人就是这样才拥有许多身外物的。

    她是个怕麻烦的人,过去在公司,除非拜访客户需要,永远是卫衣牛仔再配一双运动球鞋,累得在憔悴也是素面朝天,有打扮功夫不如花在睡觉上。

    化妆品是不能真正掩盖住人的皮肤问题的,但睡眠可以。

    说是陪她,宁馨比她看得更得劲。

    小姑娘几次三番想下手,可苦于钱包,在好几样商品里犹疑不知如何取舍,心愉索性替她买单了,东西其实都不贵,但她能这样大方不过是因为现在境况缓解,手头宽裕了而已,换做学生时代的她,她会只欣赏不付款。

    宁馨十分羞涩,她怕表姐误会她带她来一趟就是为了让人家给自己付钱的,为此她请表姐在这里把晚饭解决掉。

    换作平时心愉会非常有心情对着这些琳琅满目商品发挥她的想象力的,西洋东洋的中古物件汇聚一堂,有过去书上写的汉民族辉煌时刻万国来朝景象。

    她会想象它们彼此也会交谈吗?向彼此讲述自己过往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往事吗?还是说语言不通,鸡同鸭讲,索性闭嘴拉到?

    但今天她没心情想象了,一颗心净挂住逸飞,这里像是没有适合男人用的物品般,看来看去找不出一件能带回去送给他的。

    反倒是有两件大衣相近的款式,颜色有差异,适合汪明娜和楼妈那样年龄的女人,她顺手买下来。

    新人的礼物她挑了两架蒂凡尼银相框,银质的压花纹装饰,雕刻的是儿童玩具,摊贩说它们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产物了。

    心愉仔细瞧着上面的儿童玩具,的确很像上世纪美国动画片出现的那种,她不觉得对方是骗自己便付款了。

    直到要离开,她才注意到最角落处,一个不起眼也不招呼的地摊上摆放着许多染色玻璃。

    她和宁馨蹲下身去看,其中一个缀满镂空染色玻璃片像挂件似的吸引住了她。

    对方说这是捕光器,放在屋里挂着阳光照上去,它会反射出像彩虹那样的光。

    这玩意价格有点高,起码对几片染了色的玻璃来说是不值这个价的,况且地铁站是在地下,心愉又不能验证他话真假。

    但他想到逸飞过去固执地把自己禁锢在黑暗房间里,不让一丝光亮透进来,他说,光岛的太阳亮起来总让人感到无处遁形,每天晒一点,他就老一点,所以不想让光透进来,骗自己这样时间就会暂停。

    心愉最终付账了,不是因着这玻璃片夺人眼目,也不是摊贩的巧舌如簧,是逸飞,她心软了,如果那时候照进房间里的阳光会被这些打在一起叮当作响的玻璃片反射长彩色的,逸飞会不会不那么讨厌光了?

    内心有极小声音企图唤醒她,“朋友,你这样行为举止,由内至外全有一个人操纵,还是个男人是十分危险的事。”

    但很快,心愉抛之脑后。

    晚上他回了俞宅,她礼物递给逸飞,给得很平淡,不动声色的,像是出门顺手帮他取了件他的物品,回来物归原主,但心里是不平淡的,送礼物的人多少希望得到对方热烈回应吧?

    不然为什么西方人总习惯当着人面拆开礼物,无论喜欢与否都先夸张惊叫一句“Wow!”。

    心愉是东方人,她不祈求他哇哇叫,但喜形于色就好。

    逸飞拆开后,显然他对这玩意儿比心愉熟悉,他去的地方那个多,见多识广。

    他来兴趣地和心愉科普,“北欧人很喜欢这个,”他手提起来让它旋转摇晃,玻璃片清脆地叮铃铃响,“我有个芬兰朋友,就喜欢把它挂在窗户边,漫长的极夜过后,由它替主人捕捉一年第一缕光。”

    “他们这么珍惜光?”心愉疑惑,她没有极地生活经验,光于她来说就和空气般,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逸飞叹气,“人就是这样,越没什么越稀罕什么,他们爱到热带度假,第一次来光岛,他说第一次见那么多人尤其是女孩子如此仇恨阳光,把自己裹得像阿拉伯妇女,只愿露出一双眼睛。”

    心愉夏天虽不至于如此夸张,但也是要打一把小伞的,她撇撇嘴说:“紫外线最催人老,到时候老了,你们男人又说女人不注重保养了。”

    逸飞挠着头皮笑,满脸问号,“怎么回事?好像现在女孩子们都开始敌视男人。”

    心愉没好气地说:“那是男人压迫我们太久,我们一朝想把身翻,他们就扣帽子了。”

    “是吗?”他猛地一下压在心愉身上,是这样的压迫吗?

    奇怪,这样子看他们又像稀里糊涂地讲和了,可细想没有矛盾发生啊?

    连心愉都嫌弃自己整日戏多了。

    “同学婚礼在后天?”逸飞问。

    心愉想呛他,你又不去,管人家哪天做什么?

    但还是住嘴了,伤人的话要少说,太多人就是伤人而不自知,逼得别人离开了还怪罪对方小气量不能容人。

    “是。”人在心情不美的时候,个字也能单独成句。

    偏逸飞察觉不到她情绪,还叮嘱道:“参加完就回来,别玩太晚。”

    心愉这下没好脸色给他了,“你参加你朋友们婚礼也会早早回来?”

    “我们?”他拧眉想了会儿摇摇头,“不,婚礼我们很规矩,婚礼前一天的单身派对就另当别论了。”

    心愉没想到他这样老实回答自己,一时只能无语笑,“结婚前一晚都还怀念单身,干嘛还要结婚?”

    他眨眨眼睛笑,“我过去也有这个疑问,现在没有了。”

    心愉懒理他油嘴滑舌措辞,话都是这样说,可也没见他向自己求婚啊?

    “心悦,是不是当一对情侣关系应该更进一步时,一方却不想时,他就会顾左右而言他?”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如果此时双方都感到舒适为什么会想要更进一步?心愉你感到不好了吗?”

    “人不是会偶尔想走出舒适圈吗?”

    心悦回应她的是一声嗤笑,“我觉得一个人要是想走出舒适圈了,就两种情况,要么他已经感到不舒服了,要么他认为下一刻可能就不舒服了。”

    心愉丧气了,“是不是陷入恋爱的女人都特别蠢?就像我。”

    “应该说贪心。”心悦纠正她。

    贪心?细想是这样,是谁说过的?一段刚开始时只想要一个拥抱,不小心多了一个吻,然后想要一张床、一套房、一张结婚证,分开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当初只是想要一个拥抱。

    她刚开始时,只是适逢其会,误打误撞地得到了令人满意的一份工作,怎么就演变成了这样了呢?

章节目录

《白天的朋友,晚上的朋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1luv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1luv并收藏《白天的朋友,晚上的朋友》最新章节